第三十八章翻旧账
阿大这才发现,原来大龙不但不是人云亦云的应声虫,脾气还大得很。他刚想阻止争吵,只听段家大儿媳小凤已站在门口,她擦着湿漉漉的双手道:“小弟说得对!既然妹妹喜欢阿土,为何要横加阻拦?你想让她恨你一辈子吗?倘若她旧病复发嫁不出去,谁阻拦,就让谁来管她、养她。把好事搅黄了,拍拍屁股不管不顾,世上哪有这等好事?”
大龙被说得无言以对,这个家,本来就是妻子说了算。话说到这个份上,只剩下了最后一招。他把目光转向金龙。
老三倒是心有灵犀,道:“其实,大哥和我并不硬要阻拦这段姻缘,只是因为心里有气。郭寡妇死的时候,棺材、坟墓、吃喝用度都是我们承担。我爹死了,他们连一个铜板都不出,这不公平嘛!”
段杜氏道:“什么公平不公平的,一条人命花了廿七块大洋,你还想怎样?”
“可我爹也死了呀!”
“这能比吗?你爹有错在先,要是他不去招惹人家,秀芬能死吗?”
金龙道:“她吊死在我家门口,害得我们晦气了这么多年。也不晓得我爹是怎么想的,吊死在那间搬空的破草舍里,有啥用嘛!”
“什么混账话,你想让你爹从棺材里爬出来,再死一次吗?过了这么多年,段家才缓过气来,难道你们还想把旧账翻出来,绑上你妹妹的一生,和阿土扛下去吗?”
“要是没有提亲这事,我们连屁也不会放一个。你们咽得下这口气,我和哥却怎么也咽不下!”
“不跟他斗就非得成亲家吗?”大龙帮腔道。
“趁我还活着,仙姑的婚事我作主了。不管你是否咽得下这口气,以后,阿土就是你们的亲妹夫。”说到这里,段杜氏缓和了口气。“其实,你们从来就不曾斗过。想当年,阿土除了说要找你爹算账,自始自至终没有做一件对不起段家的事,甚至连一句伤害段家的话也没有。再说了,即便阿土肯退钱,但他拿得出来吗?即便东借西凑拿出来了,仙姑去了一起跟着吃苦受穷,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大龙、金龙不再言语,但脸上的表情告诉昌之,他们心中的怨气未消,只是被母亲暂时压了下去。
就这样,阿土和仙姑的婚事算是初步定了下来。没有完全确定是因为还要过算命先生这道关。按萧山习惯,确定婚姻关系前得合过八字,若命里犯冲,是不能成为夫妻的。
昌之代表男方向段杜氏要了仙姑的八字,说要是没有冲斗,就不必再举行订婚仪式,直接发彩礼过来便是。两人早已过了适婚年龄,又知根知底,还是早点成亲为好。
段家人再无异议。
接着,双方就彩礼数目、成亲日期进行了商议。段杜氏说,冬季清闲,若八字相合、年庚吉利,最好把婚期定在年末或正月。
昌之道:“我在这里替阿土作主了,明天就去合八字,若适宜,年内就把婚事办了。”
来的时候,昌之准备了一肚子劝解的话,但直到离开,一句也没有说出来。他想说的,段母、玉龙和小凤都替他说了,这让他很是喜出望外。他以为,这件事最多只有玉龙支持,即便发声,也敌不过两位兄长。想不到段母竟如此开明!和自己相比,她说话的份量重了十倍、百倍。昌之清楚,大龙和金龙不赞同这门婚事的根源在钱,如果把钱的问题解决了,这个冤结也就彻底解开了。
第二天上午,昌之带着两对男女的生辰八字和阿土一起去了张瞎子算命铺。半仙翻着白眼细细算来,末了总结道:两对男女的八字均无冲斗,但和年轻的相比,年长的一对算得上是绝配,男女命主的婚姻曾经磕磕碰碰,多灾多难,即便与他人拜了天地也长久不了。这次若能结为夫妻,称得上是金玉良缘,从此夫唱妇随,一路顺风顺水。
一番话说得阿土眉开颜笑。兴奋之余,禁不住暗暗感叹命运的奇妙。即然双方愿意,八字般配,阿土就请先生择了好日。
张瞎子掐指一算,说十二月十六是黄道吉日,和命主也无冲斗。
阿土点头,看着昌之道,那就这个日子吧。
随后,昌之也为福安择了好日。
距离婚期还有一个多月,阿土只需打几只箱子、柜子,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回到家里,阿土把彩礼送到昌之手中,要他转交段家。
接过彩礼,昌之问阿土:“小娟和福安的婚事是否还要请媒人?”
“不必了吧?这桩婚事是他们自己看上的,两家又走得那么近,有事就当面直说,弯来弯去的多费劲啊。”
“也好,那我就直接问了:小娟彩礼多少?”
阿土道:“我不是她父母,没有资格收受彩礼。”
昌之笑道:“你们父女相称,怎么没有资格?再说了,你成亲要花不少钱,倘若不收,哪来的钱替小娟置办嫁妆?”
“我想过了,彩礼就不收了,嫁妆呢,就让亲家你替小娟去置办。”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就当你帮我一个忙,反正我也置办不来。”
“好,那就听你的。但子孙桶是一定要陪嫁的。”
阿土问道:“什么是子孙桶?”
“就是马桶。看来,你还真是不懂。闺女出嫁,别的嫁妆可以没有,但马桶一定得有。在婚姻中,马桶寓意着传宗接代,多子多福。所以,也叫子孙桶。”
阿土朗声笑道:“原来这么重要,那必须得有!”
晚饭后,昌之把阿土不收彩礼的事告诉了妻子。戚彩莲道:“倒也简单,我们置办些实用、他们小夫妻又喜欢的物品就是了。这样一来还省去了一些中看不中用的东西。只是没有了嫁妆,成婚那天亲家和小娟脸面上不好看。”
“这有何难?把置办好的物品送过去,出家那天请一队人马热热闹闹地抬回来就是了,反正路又近。”
女人笑道:“是啊,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几天之内,说成了在别人看来不可能成的两桩婚事,脸面这种小事又怎么能难倒你呢!”
昌之道:“先别笑,接下来要商量的事情你肯定不爱听。”
“莫非又要做赔钱的买卖?”
“被你猜中了,还真是个赔钱的事。”昌之把大龙和金龙想翻老账的事说了一遍,然后道:“我觉得,兄弟俩的要求不是没有道理,但这笔钱不能让阿土出,一、他没有能力,二、秀芬的后人即将出嫁。但是,小娟比阿土更没钱,而她即将成为苏家的儿媳──”
女人打断道:“我晓得啦,你想说,小娟将成为苏家的儿媳,这钱就由苏家来出。是这个意思吧?”
昌之笑道:“知我者,彩莲也!”
“段家姆妈说过,不能翻老账的,你干嘛还要翻出来,再送上白花花的银元?”女人摇摇头,连声说想不通。
“虽然阿土和段家兄弟即将成为亲戚,但大龙和金龙怨气未消。兄弟俩吃口多,干活的人少,手头一直不宽余。如果这钱不退,以后阿土和舅佬之间、小娟和仙姑之间就会很尴尬。”
见妻子不语,昌之道:“已经白白拣了个儿媳妇,也得破费点了,世上的好事可不能全让我们给占了。”
“依你便是。我只是觉得,这钱是可以不花的。”
见妻子并不反对,昌之心里高兴,便学着戏文中的口气道:“夫人此言差矣。昌之乃精明商人,怎会不知其中利害!花些银子,换得众人皆大欢喜、和睦共处,敢问值也不值?”
女人笑道:“快当爷爷的人了,还这么扬尘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