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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阿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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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毛宁和另外两位工友都回家过年去了,阿土无家可归,只能留在苏家。接下来,除了东家偶尔叫他帮会儿忙,阿土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睡觉、逛街、和孩子们玩。

    干了一天重体力活,本应倒头就睡的阿土却辗转反侧,睡意全无,他的脑子里不断浮现出郭秀芬姣美而忧伤的面容。随着毛宁的退出,他对她便有了想法。他还没去过秀芬的家,也没有单独在一起的时机,趁着放假,他寻思着去见见她。

    吃过早饭,阿土向东家借了副水桶,说要出去一趟,什么时候回来不一定,让他们吃饭不用等。他买了些糕饼鱼肉、一小坛绍酒、四颗大白菜,又扯了两块布料。这些东西装了差不多两水桶,挑着这副沉甸甸的担子登门,阿土觉得倍有面子。

    这是一个晴朗而寒冷的早上,阳光下,满地的积雪使世界显得格外明净。

    秀芬正在清扫门口积雪,她默默地看着并未深交的男子挑着水桶来到她家,不知道意欲何为。水缸里已经没水了,早上做饭用的是雪水,拒绝了毛宁,她正愁以后怎么办呢。他来干嘛,难道是受人所托来帮她的?可是,她真的不想欠别人的情了。

    “阿土,你怎么来了?是毛宁让你来的吗?”秀芬招呼道。阿土的名字是昨天才晓得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我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男人轻声说道,这句开场白,他想了一夜。

    “毛宁对你们说什么了?”秀芬是过来人,她敏锐地捕捉到了对方异样的眼神:他对她有想法!她能肯定,阿土的到来是因为她和毛宁昨晚的对话。莫非他早就对自己有想法了,不然不可能有这么快的动作。

    “毛宁说不会再来沙地了。”阿土指指水桶,“过年了,我买了点东西给你送来。这块红色的布料给你做旗袍,我觉得,你穿上它一定很好看。但不晓得你喜不喜欢?”

    阿土将担子挑进屋里,取出礼物,然后打开水缸看了看,见水缸已经见底了。

    “太喜欢了!想不到你还蛮会挑东西的。”

    “到看城里来的女人穿旗袍很漂亮,我就……。秀芬姐,从今天起,就让我来帮你吧。”话未说完,阿土脸已红到了脖子上。

    秀芬没有拒绝。她太需要男人的帮助了。她发现,阿土害羞的外表下流露出男人火一样的热情,他的眼睛不大,但很精神,很灵活,和毛宁的木讷的眼神形成了很大的反差。阿土的人中很深,两边长着稀疏的胡子。虽是初次单独相见,眼前的男人却让秀芬怦然心动。丈夫死后,她并没想过要为他守寡,她才二十七岁,如果有喜欢的男人,她愿意和他共度余生。

    男人挑起水桶,说得把水缸挑满。他去了西南方最远的大池塘,那里的水清澈、含盐量低。

    午饭时间尚早,但秀芬已经开始准备饭菜了。她和女儿还没吃早饭呢。

    能容纳三担水的缸马上被装满了。与此同时,小小的箍桶舍里弥漫着呛人的烟雾,也弥漫着饭菜的香味。

    起床后,小娟一直在房前的道地上堆雪人,而阿土则坐到灶膛前添柴烧火,为秀芬当下手。

    午时不到,饭菜就被端到了水缸盖上,毛宁曾经坐过的位子被阿土替代了。

    秀芬举起酒葫芦,给客人斟满。自己则象征性地倒了一点。喝酒是阿土提出来的,说天气太冷,得喝两口暖暖身子。秀芬开始不同意,说是要留着过年吃,年三十那天你得过来陪我。阿土说,家里还有一坛呢,即便吃完了,我还会再买。女人这才笑着打开盖子。其实,这壶酒她想留着除夕祭祀用。虽然丈夫给了她苦难,但就凭那张滴满泪水的遗书,她总得祭祀一下。

    只喝了三口,阿土就干了碗中酒。他像在自己家里似的,拿起葫芦,平分了剩下的酒。然后讲起了自己的身世:两岁丧母,五岁丧父,上无兄姐,下无弟妹。靠着叔叔和舅舅养活,但十一岁时的一场瘟疫夺走了叔叔和舅舅的生命,从此,他开始给人做小长工养活自己。

    女人听得一阵唏嘘,说只道世上只有自己苦命,谁知还有更苦的。接着,她向他讲起了自己的过往,从快乐的姑娘时代,到为人妇、为人母后的遭遇。最后,她说道:“毛宁哥是个好人,来沙地后,全靠他的帮助,我们才能活到今天。也许我不应该这样待他。可是,唉,怎么说呢……。”

    “我想是你拒绝他了。他说做长工没啥出息,还不如离开沙地回老家租地,自立门户或许还有盼头。”

    “回家租地?看来是我伤了他的心才离开沙地的。他给我做了很多,我很愧疚。我太需要一个为我担水挑柴干重活的人了,可是,我并不想和他成为夫妻……。阿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阿土凝视着他暗恋的女人,喝了酒的她脸色红润,双眸显得特别明亮。对面的她衣裳黯淡破旧,脸上没有一丝胭脂水粉,身上连一件最廉价的首饰也找不到,但他竟觉得她是那么的美!“秀芬姐,如果你不嫌弃,以后,就让我来陪伴你、照顾你,做你的佣人,直到我干不动为止,你愿意吗?”

    “一个孤苦无依的寡妇,有什么资格嫌弃你。”

    “你孤苦无依,我却是个一无所有孤儿。”

    秀芬的眼睛湿润了,出嫁后,她还未曾被尊重和疼爱过。早两天,毛宁如果能给她带点吃的来,也不至于……。可是,这也太快了点,他坐过的凳子还没凉呢。虽然喜欢,但女人还是理智地问道:“和我在一起你会很累的。我带着孩子,年纪又比你大,这些你想过吗?”

    “还记得一个多月前你去打水的事吗,当时,你提着一只装满水的小水桶,在湿滑的池塘边滑倒。你很坚强,腿上起了一大块淤青也不吱一声。我对自己说,如果你是我的女人,就不让你受这个苦。你知道吗,虽然非亲非故,我却心疼了很多天。”

    女人听得热泪盈眶。她怎能忘记那个冬日的早上,狗啃泥似的一跤不但跌得她眼冒金星,狼狈不堪,还弄了一身的水。当时,毛宁他们正在塘边干活,男人们跑过来,七手八脚地把她扶到岸上。但秀芬记得,最先赶到并把她扶起的是阿土。他还责怪毛宁粗心,明明看到她来打水,为什么不给她打好提上岸。

    男人看看土灶,又看看被烟熏黑的屋子。“才几个月就熏成这个样子,看来,灶头一定得装烟囱。要我说,你得再搭间草舍,然后把土灶搬出去,这样既干净、又宽敞。”

    “倒是个好主意,只是我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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