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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夫妻夜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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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昌之给长工们发了年糕、粽子等年货,给他们放了近二十天年假。但时间已晚,得第二天早上才能回去。阿土是无家可归的孤儿,他将在苏家度过第四个春节。

    “毛宁哥,接送沙地西施是东家的一番好意,但回来后我看你并不开心。”阿牛看看闷声不响的毛宁,又看看阿土。“莫非你们吵架了?”

    毛宁沮丧地摇摇头。

    “那是为什么?”毛宁的表情引起了阿土的兴趣。

    “以前好好的,刚才送她回家,她连句进去坐坐也不说,还让我早点回来歇息。”

    金根道:“今天是够累的,况且时间也不早了。要我说,你这是不知好歹,人家心疼你,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给她钱,她不收,说让我留着成家。还说我们不般配,我根本养不活她们。”

    阿牛道:“说得这么赤白,看样子是不会有结果了。”

    “你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好好的,今天突然说出这种话来,莫非你在哪里待慢了她?”金根道。四人中,他对女人最有发言权。

    毛宁像所有摸不到头绪的人一样挠挠头皮。“我也不晓得哪里怠慢了她。”

    阿牛替毛宁着急起来。“不晓得你也不问问清楚,这样不明不白的被拒绝,多没劲啊。”

    “女人心,海底针。问了她也不会说真话的。”金根道。

    “做了一年,只赚了几担米钱。如她所说,这样下去即便成家也养不活老婆孩子。明年不来苏家了,我得另找出路,自立门户了。”

    阿牛拍拍毛宁的肩膀。“兵荒马乱的,钱不好赚呢。和东家比,我们倒还能赚几担米钱,他可是连本钱也没拿回来。如果没有店铺,他比我们还难过呢。”

    毛宁不信:“赔本了还捐赠五十担米?”

    “我也这样想过。地里只收了一季春花作物,一季小米,最赚钱的夏季作物都被水冲了,你说有多少收成?那都是有账可算的。毛宁哥,东家的心思岂是你我能懂的,他的眼光远着呢。”

    “阿牛你就别劝了。毛宁想自立门户,就让他去吧,品尝一下酸甜苦辣也好。”金根道。毛宁虽然年纪最大,但他手脚最慢、干活最差,也是最愚笨的一个,所以,背地里大家都叫他木脚牛。但愚笨的人往往不知道自己有多大本事,他想自立门户,不亏本才怪呢!

    “去年付完长工工钱,还剩四百多块大洋,今年倒好,辛辛苦苦地忙了一年,还赔进去几百块。”把家里收拾干净已是三更时分,但戚彩莲还睡意全无,一关上房门,就板着脸向丈夫抱怨。

    “你就知足吧,手头还有周转的本钱,已经很不错了。”

    “什么事情到了你这里都没了轻重。今年粮价上涨,捐出这么多小米值多少银元你晓得吗?”

    “两百块不到一点。”

    “晓得值这么多你还往外拿。”

    “不往外拿,堤坝、河道就做不成,明年还会受洪涝之苦。这些你想过没有?”

    女人冷笑道:“我哪有你聪明,又怎么想得到!但我晓得,段江司土地并不比我们少多少,却一斤米也没有捐。”

    “总得有人吃亏才能把事情办好。再说了,段江司没有种小米,他不可能拿出粮食来。”

    “但他有菜呀。哼,你把这么多小米都拿出去了,他出点青菜萝卜都不肯,非得让你拿小米去换。”

    “有道是‘算盘精通,米桶精空’。他为了省小米种子钱,种了那么多青菜萝卜,结果到现在也没有卖出去。”

    “说起这事我就来气。那时,他说你是发灾难财的黑心商人,种子卖得这么贵,他才不上你的当呢。”

    “结果呢,所有上当的人见了我都客客气气感谢我,有的还说,要不是我的小米种子,怕是要卖儿卖女了。都快过年了,为这事生气值得吗!”

    “常言道,会赚不如会省。你这么大手大脚,怕是家业再大也支撑不了多久。我就不明白了,一个烧火的女人,你干吗给她这么多东西,难道你不晓得,它抵得上一个壮劳力一月的工钱了。可你居然说,一点土货不值钱的。”

    “我是个商人,怎么不知道它的价值!”

    “那你为什么还要给这么多?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寡妇,来烧个火居然还要用车接送,在饭桌上还还频频夹菜,对她视若上宾。”

    “她缠着一双小脚不便走路,自然得用车接送;她初来我家,免不了受拘束,夹菜也很正常。”

    “嫁给你这么多年,这样的待遇我可一天也没有享受过!我为你生儿育女、洗衣做饭看店铺,早晨从睁开眼睛起,何曾有空的时光!你倒好,第一次见面就怜香惜玉,对她照顾周全,我看,在你眼里,我还没有一个外人重要。”

    苏昌之不由得笑出声来。“莫非你吃醋了?”

    女人的眼睛红了。“我吃什么醋,还不是担心这个家。”

    “毛宁和阿土都喜欢秀芬,我还没有浑到和他相争的地步。再说了,你并不比秀芬难看。”昌之晓得,女人就是在吃醋。他把她拉到床边一起坐下。“你是吃斋念佛的善心人,但我也在做善事呀!秀芬面露菜色,我看,家里断粮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上午来店里时,她女儿只拿了三文钱,即使不买糕饼,这点钱的米也只够母女俩吃一天。如果不是山穷水尽,谁会买这点米!我请她来烧火,多给些吃的,只是想让她觉得我们出手大方,而不是在施舍。”

    “她又不傻,会看不出来吗?”女人抹了抹湿润的双眼,语气也温和了许多。

    “自然能看出来,但我只能做这么多了。”

    “这样的穷人又不止她一家,你管得过来吗?”

    “是管不过来。可既然晓得了,我做不到不闻不问、见死不救。彩莲,我好喜欢秀芬的女儿,她聪明、懂事,那双聪慧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个苦孩子的坚韧,又带着穷人家的孩子少有的灵气。”

    “我也注意到了。穿上棉衣后,你发现她脸上的表情了吗?她是既喜欢,又为难。穷人的孩子,苦啊!”

    “照理,饿极了的人见到食物肯定会狼吞虎咽,一副猴急相。可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居然能做到不紧不慢,不失仪态,这一点特别难得。彩莲,这孩子乖巧得让人心疼呢。”

    女人说是,然后转换了话题。“你我孤身来到沙地,吃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累。如今有了三个孩子,也有了一些基业。我知道,凭你的本事,我们的日子不会很差。昌之,我只是想多积攒点财物,让孩子们过上好日子。你只是个平头百姓,和沙地其他人没有什么区别,和我们无关的事少管点行吗?”

    “在南阳,一个小小的村坊尚有族长、甲长管着,有事可以找他们商量解决。沙地这么多人口和多土地,如果大家各扫门前雪,就不可能走向兴盛。就拿新筑的堤坝来说,如果无人牵头,尽快种植茅草和芦竹,堤坝上泥土就会流到河里去。花了这么多心血,投入这么多人力的工程要是就这么废了,我不甘心啊!”

    女人把头靠在丈夫肩上,摩挲着他粗糙的大手。“除了你,难道就没有人操心了吗?”

    “谁肯操心,段江司吗?唉,沙地就像个死了爹娘的孩子,没人管,也没人疼。”

    “应该快了吧。早些天,上头派人来沙地摸底,说是要进行保长、甲长选举。”

    昌之这才想起,十几天前水利工地上出现过两位官差,他们问东问西,还不停地用笔记录着。想必两人是为此事而来。因为忙,苏昌之早把这事忘了。

    “从那天起,来店里买东西的人都说,沙地的保长非你莫属。昌之,如果上面来找你,可千万不能答应。这是个跑腿的活,好处没有,淘气的事肯定少不了。听说上头已打上了让沙民交纳钱粮税赋的主意,要是当了保长,肯定会让你去催收,这是被万人唾骂的活。”

    “什么也没做就伸手来要,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想要钱粮,先拨款下来把堤坝和河道修起来、养护好。”

    “你急什么,只要不当这个跳蚤般的小官,就跟你没有一点关系。”

    “怎么没关系?我们家土地多,肯定交得也多。”

    “人家交得起,我们也交得起。再说了,如果你当了保长,难不成就阻止得了?听说段江司很在乎这个职位,就让他去当好了。”

    “你消息可真够灵的,怎么什么都晓得。”

    “开店就这点好,活水码头,什么消息都能听到。”

    昌之道:“段江司可不能当保长。一旦权力在手,你说他能干出什么好事来?这年头世道不太平呢,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入侵、甲午战争暴发,大清朝被慈禧这臭娘们败得也差不多了,我看已撑不了多久了。越是风雨飘摇,沙地越需要一个好的领头人,只有这样,老百姓才会少吃苦头。”

    女人听了一脸不悦。“跟你说少操闲心,管好自己的事,说了这么多,看来我都白说了。”

    苏昌之提高嗓门,严肃地说:“有时候,自己的事就是大家的事。早些年,睡觉时可以夜不闭户,如今,沙地出现了小偷小摸,如果无人巡夜堵御、巡更伏路,又有谁能保证不遭遇盗贼?沙地有这么多孩子,却没有一个学堂、一位先生,这样下去,我们的后代只能成为目不识丁的愚昧之人!还是那句话,大家的事情得有人来牵头。如果每个人都盯着自家饭碗,不兴修水利,明年、后年土地还会被淹。连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钱光顾我们的店铺!”

    “看来,你是看上保长的位子了,可这真的不是我想要的!我说不过你,也管不了你,但我告诉你,从今以后,如果再把大笔的钱粮捐送出去,我就死给你看!”

    狠话一出,两人一夜无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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