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塞上秋风汉北雁2
萧峰听凤归这样说，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心中有些好笑，又有些感慨。
原先在丐帮时，兄弟们多是单身汉，草莽英雄，只求一个爽快，他萧峰在那班人中已经算是勤洗勤换的体面人了。
如今与公子朝夕相处，才知道世家子弟与泥腿子的区别，别说是诗词歌赋，就算是五行八卦，阴阳论述，凤归都是精通的，自己与他一比仿佛是个睁眼瞎，只仗着有几分蛮力罢了。
想到这，心中竟还有几分骄傲，颇有些珠玉在怀的意思。
落日余晖如金粉一般，暖融融的将朝南而建的上房洒满。萧峰呼吸间，便闻到了床帐间清幽雅逸的香气，看着半倚半躺在床边，里衣有些散乱，但姿势依旧闲雅的公子，萧峰心里又麻又热，可又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蚂蚁咬了一般，便不自在的咳嗽一声。
恰好阿朱已叫店小二将水送过来了，就赶紧去换洗干净。
净了面，换了衣服，才又到慕容眼前说话。原来这一路追寻，线索竟然都断了，他总是晚一步，当年的知情人叫幕后之人杀了个干净。唯有智光大师，愿助萧峰化解心结，可最终不能，为了隐藏当年的真相，他自绝身亡，坐化而死。
萧峰边说，没干的头发边滴水，慕容见了，抽出一条巾帕扔到他手里，然后径自闭目养神，又寻思这桩桩件件事情的原委与联系。
他边想着，边听着床边的萧峰“唰唰”擦着披散粗硬的头发，顿了一会儿，张嘴说：“接下来你打算如何。”
萧峰闻言看了看一脸疲态的慕容，他放下巾子，正色道：“这仇，哥哥是报不成了，眼下紧要的事，便是你了。”慕容闻言睁眼静静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看他高傲倔强的乱发，看他衡阔豪气的筋骨肩臂。
“不如，你与我去一趟漠北吧。”
“漠北？”萧峰有些疑惑，“那处冷极，你如今还是应该找一处妥当的地方养着才是，怎能跋涉。”
慕容没说话，叹了口气，伸手递给萧峰一张方子，正是当日薛慕华写给他的。
一眼扫过方子上的药材，萧峰便心中透亮，“其他易得，长白山十二叶黄彤雪莲？是何物，从未听说。”
还未等慕容说话，他又说，“也罢，咱们到了当地，便也就知晓了，只是要辛苦你了，既然已经快到了时候，不如我们立刻出发。”
萧峰因为心里没底，平时也问了不少大夫，孕期之人要如何照顾等等，漠北寒冷，凤归江南人士，本就艰难，身子又不便，早去还便宜些，月份大起来，凤归就更辛苦了。
说罢，也不啰嗦，将巾子放在慕容床上，起身就走，“哥哥去准备些东西。”风风火火出了门，再看不到满脸心事皱眉的样子，又是往日英气勃勃的汉子了，人也更平和疏旷了些。
慕容看他仿佛走出了恨毒仇怨，也心下稍安。
只是叹了口气，将湿漉漉的布巾从自己的床上拎起来，巧劲一使，甩到对面的架子上，低头看着被溻湿床头，有些无语，这人七七八八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完!
既然定了行程，慕容将阿朱叫到身边。边塞苦寒，带着小丫头也不方便，还要另加照顾，于是勒令她回姑苏。
“我这一去少则几月，多则半年，你回姑苏去，交代家里，说我有要事，有什么大事拿不定主意，便去问邓百川邓大爷，无法了，再去塞北找我。”说完想了想，又吩咐，“即便来找我，也都是要心腹的家臣仆从，记住了么！”
阿朱眼见公子已经拿定了主意，那便是万万不能更改的了，于是只能点头称是，“公子放心，阿朱都记下了，只是公子这一路不知怎么样啊，您多顾着些自己。”说完幽幽叹气。
慕容没在意，一挥手，“没事，我与你乔大侠同行。”说完反应过来，“哦不，是萧大侠了！以后再见面，你改了称呼吧。”
公子看着沉入天边的红日，与疏朗空中渐飞远去的孤雁，沉静的说，“以后，他就叫萧峰了。”
萧峰做事利落干脆，他有条不紊的买了马车，将里边铺了好些皮毛与被褥，很是舒服，又准备了盘缠与冬衣，只等凤归上车后，他们二人一同出发。
阿朱本来还是心中戚戚的不放心，毕竟在她与江湖人眼里，萧峰武功绝世，又豪气云天，但威势有余，照顾人的本事定是没有，必是江湖自由来往惯了。
谁料还挺靠谱，阿朱看着萧峰准备的马车与物件吃食，也终于能安心回江南。
于是，三人分作两边，各自上路。
萧峰带着斗笠，拿着马鞭，坐在前板上“呼和”驾车，而身后轩软的车厢内，就坐着凤归，还有他们的孩儿。他萧峰身是胡虏，却半生得汉人教化，为汉人奔忙，此刻正是非胡非汉，为世所不容。
但所有嗔苦执念，都在这莽莽苍苍的崇山峻岭间放下了，他仿佛已找到了归属，也找到了安定。看着周围的巍峨群山，他忽而想到，当年父亲带母亲与自己回乡探亲的路上，是怎样的心情？自己也一如父亲当年罢。
“前方是哪里了？”车厢中的慕容刚昏沉沉的醒过来，修长的手指拉开车帘，探头询问。
萧峰怕他醒了口渴，回身将水袋递给慕容，“咱们已经出了大宋的地界，过了燕云十六州，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大定府了。”
慕容小口饮了水，神色恹恹的，“我说么，景色迥然不同，颇有北国风光，也冷起来了。”说罢回身将车内包袱里的棉袍拿出来，自己披了一件白的，就手又扔给外面赶车的萧峰一件。
萧峰接了灰蓝色的衣服，笑呵呵的披在身上。
一路风霜，往塞北的路上不经常有城镇与客栈，二人就只能宿在野外，在车厢内略作安歇。在大宋境内还好说，越往北，山中越冷，车内的温度也不高，慕容畏寒。
暮色将近，山中的道路不好走了，萧峰便赶着马车，到一处避风的石壁后，在空地上隆起一把火，烤了些山兽野食，又单独带马到溪涧处饮水，罢了，才回到火边。
可即便有石壁阻挡山风，地上那一团青火也被吹的东倒西歪，慕容放下了车帘，将车厢的漏风处都使棉垫堵上了，看了一眼在瑟缩的火影下，映出的衡阔背影。
“上来吧，起风了。”
萧峰踌躇了一会儿，他倒是不怕冷，他筋骨强健，又内息火热，且与车里公子睡的近了，他就更热了，浑身有散不出去的焦躁。
但凤归怕冷，手脚总是冰凉，于是应了声，一掌灭了火堆，起身进了车厢。
路途难行，故而马车买的并不大，慕容已经倚在车壁上闭目假寐，萧峰身材挺括威武，一进来，便猫腰低头，看了看锦被中斜倚着的凤归，萧峰面对着慕容，坐在木板座位的下侧地上，用宽厚的背脊挡住车门，不叫冷风吹进来。
过了片刻，又伸手将慕容冰凉的双脚脱去锦靴，扯开自己胸前的衣裳，把一双脚塞到自己滚热的胸膛间，将棉袍一裹，严严实实的盖住了。
慕容睁开眼，挪了挪僵硬的腰身，将脚塞的更往里了，很暖和。
双脚动了动，扯开那人衣襟，低头看了一眼萧峰胸前威严凶狠的青色狼头纹身，“我看过很多异邦典籍的，契丹人是有在胸前纹狼首的习俗，你这个出生后就一直有吧。”
“是，我自记事起，就有了。”萧峰一说话，胸膛浑厚的震动，让慕容贴着的脚掌有些痒，他稍稍往外拿了些，但又叫地上坐着的那人拽回怀里，好生盖上了。
慕容在这种暖意中迷糊的要睡过去，依旧暗自叨咕，“果然没错，我小时候就见你有了，总在你胸前龇着牙威吓我。”正说着，便沉沉的闭上了眼睛。
萧峰一笑，抱着怀中的凤归的凉脚，也倚着车壁休息了，只是睡的不沉，双耳时刻听着外边的动静，这一路他都谨慎惯了。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后竟纷纷的下起大雪来，慕容复没见过如此风光，直呼天地造化。可走了很久，又不见雪停，那大雪积了极深，车轮难行，于是慕容再不欣赏鹅毛大雪，只得黑着脸，弃了马车，与萧峰同乘一匹。
好不容易到了一处人群的聚居地，但民情与大宋极为不同，这里无论男女都极为剽悍，多以游牧打猎为生，生的粗黑高大。
慕容一下马，便引来了不少目光，但又看了一眼旁边立着的魁伟大汉，便都赶紧转开目光。
嗬！哪里来的这样威武壮阔的好汉子！叫那些猎户牧民汗颜。
他们刚进了一家炙肉的馆子，想问一问如何取道长白山，慕容闻着肉味胸中翻滚，便站在门外等萧峰出来，店老板是个热情爽朗的大嫂，虽然面目有些黑，但眼睛极亮，“客官莫急，过了这座山就是了，只是路不好走，你家娘子未必好受啊！”
萧峰一愣，“啊？”
大嫂挤眉弄眼，“诶呀，我是过来人，如何不知晓，看身形，五个多月了吧，吃不得荤腥，我这还有肉粥！”
隔的不远，慕容又武功精神，耳力极佳，如何能听不到！于是，萧峰脸色有些讪讪的从炙肉馆子出来，大掌还中端着一碗清香的米粥。
“呃，吃点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