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张弛马上跑回酒店找刘昊,问他是否有办法将一个没有护照的女孩运出境。
“你疯了?”这是刘昊听完张弛的胡言乱语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昊哥,我认真的,我必须把她带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这是协助偷渡!这是犯法!况且,就算你把她成功带回国,她也要一辈子以黑户的身份活下去,你觉得有那种可能吗?那是北京!居委会那帮大妈是什么火眼金睛,她的身份能瞒得了几天?最后等着她的只有遣返这一条路,你有没有想过,你给了人希望又让她陷入绝望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刘昊在社会摸爬滚打十年,他的心早已变得坚硬如铁,一切损害自己利益的事情,都是在他人生计划之外的事情。
“我可以不回北京,我可以带着她找个偏远的农村生活。”
“张弛,看在你是晓声弟弟的份儿上我提醒你,你是个歌手,你的前途一片光明,而所有能帮你实现梦想的城市都注定容不下她。我问你,你能为你的一时冲动负一辈子的责吗?”
“我能,哥,真的,要是你见了她,我相信你也能。”张弛感觉自己被勾了魂。
“我没见过?呵……”刘昊还真是低估了他的单纯。
“驰子,她这样的女孩我还真见得多了,她们想方设法勾搭上中国男人的唯一目的就是钱。等无利可图的时候,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去寻找下一个目标。哥知道,你刚跟女朋友分了手,很容易一头扎进一段不理智的关系里,可是听哥一句话,咱大北京什么姑娘没有,咱犯不上做这种傻事。就算那姑娘真的是九天之上的仙女下凡,她也是个来历不明的,且不知道跟谁有过一个,哦甚至还不止一个孩子的女人。她配不上你,明天你就买票回国,趁早断了这个念想,我也不留你了,咱哥俩回头北京再聚。”刘昊拒绝得彻底,完全没有给张弛留任何幻想的空间。
若说,他刘昊是真的没有这个渠道吗?倒也不见得,只是通过两天的接触,他已经完全看清了张弛骨子里随性又不顾后果的劣根性。这样的公子哥他见得多了,对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爱的时候近乎疯魔,等抛开手的时候也比任何人都决绝。
况且,他北京的家庭也绝不可能接受他这样的胡闹,若他出面帮了他,那么他以后回北京,还怎么和张家人见面?
别人他倒也不甚在乎,只是这晓声……她是他爱了快二十年的女人,他不能伤她的心,他知道这个弟弟在她心里的位置有多重。
“好了昊哥,你别说了。”张弛知道他是不会帮自己的了。
可是,这事儿他还能找谁呢?
他所有的社会关系,或许都能给予他合理框架内的一定通融,可这世上又怎会有正常人会帮助他人犯罪呢?除非对方本身就是走黑路的,可是他的家庭可谓是根正苗红,正得不能再正,红的不能再红,他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
难怪那个吉他手嘲笑他不配搞摇滚,的确,他就是一朵没经过一点风霜的娇花,脱离了家庭的庇护和支持,除了是一个有点天赋但没什么作品的十八线小歌手之外,他什么都不是。
张弛感觉自己血液里的激情和愤怒彻底被点燃了,这一次无论如何,他都要做一次自己心爱女孩心中的英雄。
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他相信他一定能找到那个隐秘的通道。
想到这,他也不再和刘昊辩驳,马上跳下的打开电脑,查阅资料。
五分钟之后,他接到了来自表姐的电话。
张弛无语地抬头看了看一脸愧色的刘昊,他终于知道表姐为什么不选他了,要换成他,他也不选他,这孙子也太他妈不仗义了!
“张弛你出息了。”表姐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姐,我要娶她。”张弛倒不慌,反正她现在薅不着他的头发。
“张弛,这是婚姻,不是儿戏。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就算是路边的流浪猫,也不是任你可以随便抱回来养几天的,你懂吗?”
“我懂,姐,可是我是真的喜欢她。”
“哼,长得很漂亮吧”晓声冷哼,她真是不该送他出来散心,可是谁能想到这个有能力把他骗到只剩下一条裤衩的女人这么快就出现了。
“嗯,你怎么知道!我跟你说,她不仅漂亮,还极有趣,是个很特别的姑娘。”
“有多漂亮?比莫妮卡贝鲁奇还漂亮吗?”表姐知道此刻她不宜反应过激,否则事情将变得更不可控。
“莫妮卡……”张弛发现他和这三个字还挺有缘分的。
“怎么?”
“没有……我只是想说,她一东方美人儿不能用西方审美评价。你等会儿,我把现在就把她照片发你。”张弛一边说着,一边点开了微信,找到女孩在面包店门口的豆绿色剪影,他已经想好,就算这个家里最懂他和疼他的表姐也不支持他,他也不会放弃她。
“张弛!”电话那头是什么东西落地破碎的一声巨响。
“怎么了姐?”张弛纳闷,就算女孩长得是好看了点,可是表姐什么世面没见过,她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你在哪见到她的,她还好吗?她有一个三四岁的儿子?她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快把你知道的所有情况告诉我!”虽然张弛看不到表姐此刻的表情,但是他仍然能感到她声音急促,情绪激动。
“姐你怎么了?你认识她?”张弛彻底懵了。
“你先别说话,你告诉我,你看到那孩子的爸爸了吗?”
“没,她跟我说,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知道?”表姐一边讲话一边擦去腮边的眼泪,这是她五年来最开心的一天,甚至比她的龙凤胎降生的那天还开心。
“嗯,她说不知道。她现在和她的父母孩子住在一起,不过,关于她的父母她没有说太多。”
“父母?”
“是这么说的,她还说她拿不到她的护照,她父母不会放她走的。”
“好,张弛,你听我说,你见到的这个人很可能是我失踪了五年的大学同学,你答应我,你现在什么都不要做,等我过去再说。”
“这么晚收拾东西去哪?”张弛听出姐夫的声音。
“我要出趟远门,没个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老公,我们可能找到心澄了……”
表姐在哭,张弛听到了。长这么大,他从没有见过表姐哭。
“心澄?姐?你搞错了吧,可能她只是跟你那个朋友长得像了点儿吧?”张弛不相信这世上有这么凑巧的事。
“现在没办法和你细说,只是你一定答应我要先沉住气,不要跟她说太多。”
晓声挂了电话,趴在老公江泽的怀里久久不想抬起头,悲喜交加的巨大冲击让她无法迅速冷静。
“你现在去东原?”江泽拍着她的后背。
“嗯,我要赶紧给如男她们打个电话,商量一下这个事情要怎么做才妥帖。事情有点不妙,她现在在那边,有父母,有孩子……”
“什么?这不可能!”江泽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是不可能,所以就更可怕。”晓声终于恢复了平静,她需要最理智的思维来思考这件事。
“会不会你看错了,可能只是两个人长得像而已。”江泽仍然在怔忡之中。
“你自己看。”晓声将张弛发过来的那张照片给江泽看,他终于不说话了。
照片中的女孩和记忆中的心澄不能说是相像,简直就是一模一样。若是普通人也就罢了,她那样的神女之姿,她不相信女娲娘娘还有一份备份材料。
“可是,她跟张弛又是怎么一回事?”江泽满头都是雾水。
“应该只是碰巧张弛遇到了她。”
“按照目前的情况,东原那边……要说吗?是不是你先去确认了那女孩的身份再说?万一……而且,说实话,我认为心澄在五年前活下来的希望很渺茫,当时警察差不多是把出事地点翻了个遍,即使这样都没找到任何她可能生还的痕迹。”江泽忧心忡忡。
“没有生的痕迹,但是也没有死的痕迹呀!”晓声打断丈夫。
“关心则乱,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阿泽,我要亲自去一趟东原。我不能不告诉他,我真的做不到。这个事儿,我们不能绕过他,听说,这些年他过的……”晓声不忍心再说下去。
“嗯。”江泽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温柔的动作让一向坚强的晓声也破了防,幸好,她的人生有他。
“家里就辛苦你了。”
“你放心,不是还有阿姨吗,明天我再去把妈接来,保证把宝宝们照顾好。”
“谢谢你,阿泽。”
时针指向23点17分。
女孩与张弛告别,然后轻手轻脚地潜进了自家的院子。上一秒她的脸还是春风沉醉的笑,下一秒已经没入树木的阴影中,表情明灭不可分辨。
整座宅子都很安静,女孩可以透过窗户看到客厅里昏暗到将将可以视物的灯光。当然,她是不需要那些光的,她在这里生活了四五年,闭着眼睛也能摸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只不过,她需要绕过小花园到房子的侧面去,穿过一片低矮的树丛,再去掉一根松动的防盗钢筋,她就可以从那个狭窄的缝隙钻进她房间的露台,进而不惊动任何人爬回自己的床上去。
这是这个房子和她之间的秘密,也是她作为一条被冰封在水底的鱼唯一可以呼吸到新鲜空气的通道。
庭院里开了一塘的睡莲,皎洁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蔓洒到水面上,别有一番如梦似幻的美。女孩顺着池塘上的栈道慢慢地走,满肚子郁郁寡欢的心事。
这个张弛,自然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个对她图谋不轨的男人。但他却是最真心的一个,也是最不让她讨厌的一个。能看得出,他是一个至情至性的人,他单纯,善良,有才华,长得也不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这样的男人,还可以随时随地爱上别的人,他们不会成为彼此的枷锁。
如果可以,她当然希望她永远都不要利用到别人的单纯与善良。
除了爱情,她可以用任何来报答他,只要他真的能把她拉出这肮脏的泥潭。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座佛国小城变成了押解她的牢笼,她每日在这座庭院深深的宅子里看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充满腐朽的味道,若不是小九在一天天地长大,她甚至会忽略时间的流逝。
她早已失去了去爱别人的能力。
直到最近的这一年,她才被允许走出这方小天地,到一所不起眼的学校里教授孩子们英文。
他们说,这都是为了她好。可是,天地如此宽广,她唯向往自由。
月亮西斜,一个奇怪的影子突然慢慢出现在斑驳的树影之中,像一只潜伏的怪兽,随时准备将她吞入腹中。
女孩猛地回过头。
“父亲!”她敛眉低目,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夜这么深了你怎么还没去睡?”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气质儒雅,身材高大,即使在深夜的月光下,他年轻时的风采仍然依稀可辨。
他这次又是一个月没有回家了,再过几天就是新历年,他早早结束了手头的工作,特地提前赶回来和妻女团聚,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比这一件更重要。
“下午睡得有点多,晚上就不困了,不过这会确实有点晚了,父亲您也奔波了一天,早点休息吧,哦,我妈还不知道你回来吧?”女孩一边说笑着,一边沿着栈道往回走,路过父亲身边的时候,她发现他清瘦了不少,头发有些凌乱,眼眶也愈发深陷了。
“我七点半就到家了。”男人声音低沉而缓慢,不怒而威。
“是吗?那您吃过饭了吗?”女孩嘴上说着,步伐却没有停下来。
“一整晚都没在家,你去哪了?”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我同事米塞叫我陪她去夜市上买东西,然后我们顺便找了个地方饮茶,聊了一会天。”女孩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无波。
“米塞的爸爸傍晚时被车子撞断了腿,她现在正陪着她爸在医院呢。”男人无情地当面戳穿了她的谎言。
“啊?那我得去看看,说不定米赛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女孩试图将自己的手臂从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
“我看见送你回来得那个长发男人了。”
“哦,他是从中国来的游客,歌唱得特别好,河边好多人为他鼓掌呢!父亲,您不是从小在中国长大的吗,以后有机会让他给您唱几首家乡的歌。”女孩笑得天真无邪,似乎丝毫不以和男人出去私会而感到羞耻。
“以后什么机会?”男人讥讽地问道。
“要不,我明天把他邀请到家里来?”
“平常爸爸是怎么教你的,你都忘了吗?一个异国的浪子怎么值得你托付真心!你究竟明不明白你是这世上多么珍贵的存在!爸爸不是不同意你谈恋爱,爸爸只是希望你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你和小九的好男人!如果这个男人一直不出现,爸爸宁愿养你一辈子!”
“哎呀!您想到哪去啦?我和他只说了几句话而已,连朋友都算不上呢。”女孩笑得大声,好像父亲刚刚说了什么无稽的话。
“真的?”男人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啦!有您这样优秀的父亲,我哪那么容易被人骗走?我可精着呢!”女孩一边安抚父亲,一边悄悄把手抽了出来。
“宝贝,为了你,爸爸几乎是放弃了一切,爸爸只有你了,答应爸爸不要离开好吗?以后的日子咱们一家四口快快乐乐地过,一个地方住腻了,咱们就换个地方,世界这么大,你想去哪都行,好吗?”男人紧紧地把女孩嵌入怀里,像是抓着一块绝世珍宝。
女孩的下巴抵在父亲的肩膀上,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然后,她突然就看见了不远处母亲瘦削而孤单的身影。
黑夜浓稠,而母亲的眼里闪烁的是她不敢去懂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