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各有志
姜沂弯了弯眸,笑着接过了话:“好啊。”
许凌晴见状眸底也漾开了笑意。
尽管拿到名额只是第一步。而后面还有繁琐又严整的遴选考试,在等着女生。
但许凌晴并不怀疑姜沂的专业能力和学习能力。
小语种的遴选名额分配,一般在大二出名单。而英语专业的名额分配,通常是在大三出。
而名额的获得,除去通过老师推介,可以争取到一点相对多一点的考虑外。
更多的分配方式,还是由各大拥有遴选名额的学校,通过将学生的专业能力专业成绩,和遴选名额考试成绩相叠考虑,拉通排列,然后按名额数量,直接截取。
而拿到遴选名额的学生,也要再经过下一轮由外交部举办的遴选考试:笔试(行测、申论、专业知识笔试)——口试(视译、主题演讲、考官问答)——中文面试(主题演讲、问答)。
最后得到“正选”、“备选”和“未通过”等考试结果。
通过考试后,再经过一次面谈,才会迎来体检和政审考察和面试。
而英语专业和小语种专业不同的是,在入选后,还会多经历一次英转非的环节,多数是要么公费到语言地公读,要么会边外派边公读。
总之,期间的过程,确实堪称繁琐又严整。
而这一届英专里同样拿到了遴选名额的,还有一个女生,名字很有意思,叫沈念来。
是个非常热忱的华国外交第一人的追崇者。
那个女生是带着纯粹的满腔热血的那种人。
是和姜沂不一样的人。
因为姜沂并没有那么大的理想和热血,只是单纯地想跟着老人的脚步做点什么。
青山跌撞,云江沧泱。
人其何渺,岁时远阔。
总有一些事,一些职业,是需要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去做的。
不管理由是出于热血,或者糊口。
真正在做事的,本来,就全是没有超能力的普通人。
即便在多数人眼中,对自带光环的外交译员们的印象,总是和干练、光鲜挂钩的。
无论是对交传还是同传人员——
侃侃而谈,稳重干练,大将之风,临危不乱。
这是很多人下意识里关于外交译员的印象。
但在那些译员们,真正坐到与会镜头下这一幕之前。
他们可能是,刚几乎彻夜通宵地熬完会议资料,才吃完了泡面。
他们还可能是,从地图上几乎看不见的地区,灰头土脸地漂泊了四年,才回来不久。
总之,那只是一份工作,一份工作地点和工作时间可能算是特别的工作。
而姜沂只是想,去做这份工作。
阳光斜铺进会议室的落地窗前,将角落的绿植盆栽照了一半。
楼外,高厦林立,耸入京市的这方碧蓝天空。
……
片刻后,陆续赶来了其他几位编辑和他们带来的实习生。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一个头发略显稀疏,身形干瘦的中年男人,才带着满头的汗,推门而入。
“不好意思,大家久等了。”赵毅从会议桌上抽了几张纸,擦了擦汗,才干着嘴唇开口道。
赵毅是奇行体育的老人,如今任奇行体育的副主编,兼双语版主编。
而奇行体育的双语版,创立不过五年,主要以电子刊形式为主。
这个新版,是赵毅全力争取创立的。
因为赵毅认为,随着华国国际话语权的提升,关于奇行体育双语版的创立,势在必行。
尽管,在外,在很多地区和国家,排华现象依旧严重,所以发行情况并不乐观。而在内,双语版的盈亏多数是刚好相抵的情况。
但赵毅也咬牙将这个栏目坚持了下来,一直走到今天这种,终于能在奇行体育双语版上,看得见点关注水花的状态了。
赵毅人如其名,很有毅力,也极具冒险创新精神。
因此,也只有他才敢直接给了个冬奥主题,就让实习生先试水做做策划方案。
接过一个助理实习生倒来的水,赵毅喝了一口,润了润嘴皮。
才环视着望下去,开口道:“你们几个的方案,我都看了一遍。”
“啊还包括,小许你手下那个今天有事请了假的实习生。”
似是觉得嘴唇和喉咙依旧有些干涩,赵毅又端着水喝了一口。
空调风将中年男人稀疏的头发,吹动了些许。
赵毅毫不在意地揽下头发压了压,才继续道:“都不错,也各有出发角度和创意。”
“尤其是小许你带的这两个新人,还有小方你手底下那个新人。”
赵毅伸手点了点位置。
“他们三个的方案,都做得很有条理,而且格外注意了吸睛点和创意点的筛取。”
接着,赵毅才把自己的u盘接了上去,一点一点地讲着几个实习生方案策划,和他的异同点、优劣点。
“所以,我就和大家一起取长补短了。”
“等明天我会给你们一个综合方案,然后分下去做。”
前一句,是对实习生们说的。
而后一句,则是对几个编辑说的。
平心而论,这是一个很好的领导者。
“好,今天就到这儿,散会。”赵毅端杯又喝了一口热水。
然后才边收着展讲台的东西,虚了虚有点近视的眼睛,边准确寻出了方位。
“那个小姜,你你留一下。”
赵毅话落一瞬间,比姜沂反应更快的,是许凌晴回头眼神示意,摊了摊手。
姜沂向来奉行还呆一天,那就做好一天事的原则。
因此,尽管她猜得出赵毅要留她说什么,还是依言停下了步子,坐了回去。
赵毅卷着资料,找了个距离合适的位置,坐了下来。
“小姜,是这样。”
“你实习以来的表现非常不错。”
赵毅笑了笑,一副开诚布公的模样:“是,和你同一批进来的几个实习生。你们确实和后一批招进来的不一样,是当时我们碍于人手不够,招取的实习生。”
“但我个人觉得,小姜你很有进一步的潜力。”
顿了顿,赵毅才不疾不徐地下着结论:“基础扎实,胆子大,心细逻辑严。”
赵毅开口笑指,肯定道:“而且,有做咱们这行的灵气。”
“所以你真确定,不再考虑考虑吗?”
“我们奇行的薪酬待遇,在同行里都是很不错的。”
奇行的薪酬待遇,确实在同类别里,对新人来说,算不错的。
而且,尽管奇行因为薪酬不错和十分有利于相关经验的积累,都快成有野心的,新人的入行跳板了。
但这并不影响它招新的底气。
但凡姜沂有志于编辑一类工作,都会毫不犹豫地应答下来。
姜沂将眸弯了弯,露出和气的笑:“抱歉赵编,因为我确实,还有其他很明确的打算。”
女生抱歉地笑了笑:“所以,大概只能辜负您的一片好意了。”
姜沂迎上视线,又一笑。
“不过,这个案子里关于我的那部分,我会全须全尾地,完整地跟完做完。”
“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话已至此,赵毅也知道了女生给出的结果,只能笑着摆了摆手,寒暄两句作罢。
年轻人,人各有志也算好事。总归,奇行也有底气。他是突然起了惜才之心,才有此一说而已。
……
等径直回了寝室,姜沂才发现,蒋丹意居然破天荒地出去了,并没在床上或书桌前复习。
姜沂洗完澡,就坐到书桌前翻开了密麻有致的一个本子。
本子上,是姜沂已经进行了一半的整理翻译。
内容是中译英的冷门诗赋。
不过,初稿并不是姜沂完成的,而是老师向岸的课题搭档——另一位文学类课程老师的手稿。
但不幸的是,那位主笔老师,于去年病逝了。
因此,这个课题就由老师向岸和另一位老师陶曼,接过了余下的进程,继续领着几个学生,精修润色。
而分给姜沂的部分,又刚好是那位老师病情中后期心力难继时,断断续续的译本。
而因为文学类的翻译,向来很考究译者本身的译语和母语水平。
尤其是翻译华国文学这种讲究炼字和意境词韵的作品。
就不能像涉及国际时政类翻译那样——偏重点要放在确保字字达意的准确性上。
而是要将偏重点放在那种玄之又玄的意境上。
但那位主笔老师的文学素养极高,远非姜沂能比。
因此,为尽可能地保证那位老师遗作的完整性和个人特点,姜沂的进度,一直拉得很慢。
中间刚好有一段需要一定的类比注解作为参照,而姜沂隐约觉得她小时候在哪里见过。
后来她才想起来,在奶奶去世后,那些相关的文学著作,都按照老人遗愿,分别送给了曾经的学生。
毕竟,那时候谢奶奶从没想过自家一窝子武夫,还能养出个抓笔杆子的人。
老人只觉得,那些东西与其放在家里积灰,倒不如送给学生,还能被用上。
因此,在奶奶去世后,她也再没见过那本书。小时候姜沂是单纯觉得看起来有意思,也就没费心思记。现在有用了,却记不起内容了。
而姜以南的爷爷似乎是有一本。
但碍于姜沂姑姑和前姑父一家的僵滞关系,姜沂目前并没打算多做打扰。
就在姜沂边翻书,边作草稿注的时候,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显示人,姚夏。
是姜沂那个性格风风火火的母亲大人。
至于为什么存全名,是姜家的习惯,从来都只存全名的联系人,不会存称谓。
如果有全名过于显眼的,就会化音存全名。
“妈妈。”姜沂握着笔,接了电话。
因为姚夏女士的手机,经常在华国工作时间占线,所以母女俩的联系要么是微信,要么是姜沂等着接电话。
比如现在这样。
“蒙蒙,最近怎么样啊?妈妈看到消息了,我家蒙蒙真棒!”
姚夏女士只要没在外人面前时,永远是这样夸张又可爱的画风。
尽管姜沂随着长大,对这样的画风,依旧难以欣然接受,但到底还是习惯了。
就比如现在这样——
“妈妈也很厉害啊,月鹿的新品发布会,连我这个圈外的都听到好评了。”
姜沂已经能很自如地进行母女互相吹捧了。
姚夏女士听着不乐意了:“什么呀,妈妈的就是你的,自家的东西,怎么还是圈外的了?”
姚家是南方某家老牌服装公司起家,传到姚夏这里,新辟了一个与新潮时尚接轨的月鹿品牌。
主打华国风元素。
“好,那说不定哪天我就回来当米虫了。”姜沂放下了笔,语带笑意。
等母女俩继续聊了聊天,姚夏女士终于是进入了正题。
“对了啊,蒙蒙……”姚夏顿了顿,似是不想把自己的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
但姜沂每当这时,就尤其喜欢做那个煞风景的人。
女生眉梢淡弯,不疑有他道:“您是想问爸爸吗?”
“不是啊。”姚夏瞬间否认。
姜沂忽的笑出了声,也没再继续揭穿。
“但我就想着这个消息,他那头牛听到以后,难道都没动静的噢。”
尽管在京市生活了多年,但姚夏女士偶尔还是会带出些江南话的语调习惯。
而姚夏女士的小女儿姿态,也只会在提到姜父时,才会表现得那么别扭。
姜父因为工作需要,常年驻外,在姜沂有意识起到五岁,见过的次数或许还没有三次。
甚至于,在姜沂五岁那年,恰逢姜父休假回家探亲时。
蹦蹦跳跳的小姜沂,用整个院子都听得见的声音嚷着:“爷爷,你的大孙女要被抓走了。”
“这个骗子叔叔居然说他是我爸爸。”
“你是我爸爸,我还是你爸爸呢!”
然后五岁的小姜沂,就拉着正好来拜访的爷爷下属,扬着下巴一指:“林叔叔,快把这个骗子抓起来!”
而因为这件事,小姜沂后来有半年没出门。
毕竟在当时五岁的小姜沂看来,太太太丢脸了!
也正是因为这件事,姜父才生出了暂调回国的心思,以至于失去了一次升迁机会。
但小孩的记忆去得快,来得也快,很快小姜沂就和这个新爸爸打成了一片。
最后还点评道:“你很不错,那我暂时同意你要做我爸爸的申请了。”
回忆翻涌而上,但姜沂心里,已经没有了小时候那种,觉得非常有损姜一霸威名的赧然感。
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爸爸有表示啊——”姜沂故意顿了顿。
感觉到姚夏女士越发别扭的情绪,姜沂才终于说完了话:“姜从叙同志说,他明年就准备转业回来了。”
“开心吗?姚夏女士。”
姜沂撑着头,拨了拨蒋丹意送给她的桌偶,笑着道。
“啊……啊是吗?”
显然,姚夏被话里的信息惊懵了,只能支吾着。
姜沂知道姜父是想给母亲一个惊喜,但这种直男式惊喜,倒不如早点告诉当事人。
毕竟,当事人并不是需要惊喜的含蓄性格。
而是那种风风火火就会把接下来计划打出来的实干直球派。
等姚夏把这个突然砸过来的消息,消化了好半晌。
才后知后觉,自己该找回作为母亲的主场了!怎么能被女儿拿捏住了?!
清了清嗓子,姚夏才带着明显比先前鲜活喜悦很多的语气。
问道:“乖女儿,有没有想要的鞋包饰品呀,妈妈给你一会儿发过来看看,你好好挑挑。咱们月鹿这次的新品也很不错的。”
“趁还没到那地图都看不清的地方去,咱们多穿穿,多换换。”姚夏依旧带着温柔又娇俏的语气,悠悠缓缓道。
而姜沂本想说不用了,但忽然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忙的一堆事,以及最早明年,最晚后年就要被外派的事。
顿了顿,还是开口道:“那妈妈,你帮我挑四双球鞋吧。”
“对了,要男式。款式大致一样,颜色一定要不一样。”
正好姜沂之前给瞎讲究的姜以南,代购过一次全套的室服室鞋,文档上还留有尺码表。
“四、四双?”
姚夏被这个仿佛突然开窍了,但开窍地有点过于不得了的女儿,吓到了。
姚女士的这个质疑中带着点惊恐,还隐隐带着点得意的情绪,表现地太过明显。
因此,姜沂瞬间就反应过来了,“送给以南他们寝室的。”
“就当我这个做姐姐的,做人情,提前给送的毕业礼物了。”
“噢噢,好吧。”
得到这个情理之中,又意料之外的事实,姚夏一时也不知道是失望多,还是遗憾多。
她还以为,按自家女儿这个,向来讨厌麻烦的性子,这次准备来个统一起跑,择优录取呢。
怎么说呢?
就,还挺失望的。
明显察觉到姚夏女士的这种情绪,姜沂只能无奈地叹了声气。
其实她也不是不懂感情,相反,正因为姜家每对长辈,包括那对因为一些事闹了几年别扭的姑姑和前姑父,他们的感情都不错。
她才觉得类似长辈间那种心意相通,又互相尊重,能合理沟通的伴侣,太过难找。
相伴相守,相知相惜,理智沟通,说起来很简单,但真正落实到两人生活里,却很难。
不过她目前也没心思想这些事,因为驻外她是一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