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看着乖乖让出道路的李贞，姜山突然有些恍惚。
她若不是太守之女，李贞甚至都不会出来应付她，更别说对她低声下气了。
不过那样的话，李家也不会这么处心积虑地对她下手了，顶多会为了别的事情，拿她这命如草芥的平民当棋子——就像那村妇，像蒋大娘，像邓艾一样。
身份和权力真是好东西，怪不得那么多人为了这东西前赴后继。
姜山却没有急着迈步，而是转过身面向四周的围观群众，朗声说道：“诸位乡亲们，今日我来只是为了蒋大娘母子讨个说法。方才李家的门房轻视与我，是以才出手震慑。现今我将身上长剑留在这里，请各位替我做个见证。”
说罢，姜山还剑入鞘，插|进了地面里。
“奉孝兄，走吧。”
“嗯。”
郭嘉双手揣在袍袖中，脸上带着悠哉的笑，闲庭信步般跟在了姜山身后。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会情人，而不是去赴鸿门宴。
若是姜山回应不及，他原本是打算出手帮忙的，毕竟有些事，他这个外人来戳穿会更加方便。
但很快他就放弃了这想法。
姜山并不是不思考后果便自我感动，一字一句，一举一动，全都有她缜密的考量。
一时间，郭嘉甚至忘记了她的年龄性别，只记得那令人惊异的压迫感。
现在，他想更深入地探寻姜山身上的秘密——不是因为荀攸的请求，而是他自己打算这么做。
郭嘉虽出身寒门，但因为才学与诸多士族子弟相交，也接触过不少世家小姐。
她们虽然大多知书达理，温柔斯文，但眼前所及却仅是庭院之内的柴米油盐，相夫教子。
这无可厚非，毕竟这世道就是如此对她们从小教育的，正如他从小就知道，寒门学子若想有所成就难于登天一样。
而姜山却截然相反。
她习武，她事无巨细地关心民众，她不自囚于时代的条条框框，活得肆意又坦荡，自我又理性。
耀眼如此，郭嘉有些移不开眼睛了。
跟着李贞进了宅院的堂屋，姜山和郭嘉便看见坐在上首的贵妇人。
那人身材肥胖，头上脖颈上手腕上珠光宝气，加之生了副弥勒佛般和蔼的圆脸，像座佛塔般镇着这栋过于富贵的宅邸。
如此明显的样貌特征让姜山想了起来，这是李家家主的夫人郑氏。
虽说郑氏平日里很少出来走动，但城中的贵妇小姐无一不对她敬重有加，便是因为地头蛇李家的权势。
【任务“先发制人占高地”完成。】
看来，这就是一系列事情的幕后黑手了。
“不知太守千金大驾光临，所为何事？”
“见过郑夫人。既然此处没有外人，山便也不绕弯子——”
郑氏微微一抬眼帘：“没有外人？那这位公子又是何人？”
见对方有意顾左右而言其他，扰乱自己思路，姜山非但不紧张，反倒还多了几分棋逢对手的兴奋感。
“这——”
还未等姜山说话，郭嘉便上前一步道：“在下郭嘉，是山小姐的随从。”
姜山不由得一愣，没想到郭嘉也是丝毫不计较自己的面子，给小姑娘当随从的事也能说得如此轻描淡写，顺理成章。
有了郭嘉的打断，姜山自然不会再让郑氏再抢过节奏：“能否请郑夫人做主，将蒋大娘放出来呢？听闻李家借口蒋大娘的药草害死了人，硬是把她劫了去。”
郑氏好笑地瞥了姜山一眼，即便眼神满是嘲讽，但那憨态可掬的面庞又能将其淡化得了无痕迹。
“姜姑娘虽是太守千金，却也不能信口开河。李家事务繁多，何来心思精力去囚禁一个民妇。”
“可方才贵府的李姑娘却是说漏了嘴，亲口承认了。”
郑氏脸色微变，走到了李贞面前，庞大的体型和过分纤弱的少女形成了鲜明对比。
姜山还没反应过来，郑氏反手就是一个响亮的巴掌，力气之大瞬间让李贞扑倒在地上。
“废物东西，连个谎也撒不好，要你何用！”
李贞费力地抬起头，惨白的脸颊上一个鲜红的巴掌印，嘴角流着血痕。
“贞已经受够了！这些日子为了让娘能有药医治，贞无论是什么脏事都替夫人去做，可到头来，让娘病入膏肓的罪魁祸首就是夫人你！”李贞癫狂地喊道，“你连戴孝都不允许我，还要我为你去杀人，你凭什么！”
“就凭我才是李家的主母，你娘那狐狸精就算病了也发骚，当然得让她不得好死！”
“好啊……”
【任务：“身世浮萍”】
【任务内容：阻止李贞的死亡。】
突然弹出来的任务界面让姜山有些措手不及，但她来不及多想，挺身便站在了李贞身前，隔开了郑氏的视线。
“让开！”郑氏竟然连最基本的长辈礼节也不要，伸手便要扯姜山的手腕。
姜山自然不会给她这个机会，反制住郑氏的手腕便扭了一圈，传来了清脆的响声。
“啊啊啊啊！”郑氏的声音如同杀猪一般刺耳，全然没有了贵妇人的矜持端庄。
这还是她第一次在实战中用了近身格斗技，却没料到郑氏养尊处优惯了，连骨头也比寻常人来得脆。
姜山原本只想让她脱臼，却没料到手上没控制住，竟是直接把她的手给掰断了。
姜山心喊不妙，立刻听见了屋外传来忙乱的脚步声。
“跟我来！”
李贞拉着姜山便往屋后跑，却没料到那里不知何时也埋伏了带刀的家丁。
“杀了她！杀了她！”
郑氏惨叫之中不忘下令，顿时，身穿轻甲，手持利刃的家丁们便将郭嘉姜山团团围住。
豪强家中的家丁不比寻常下人，吃的是肉饭，拿的是上好的武器，甚至还有严格训练，又因一家老小都捏在主人身上悍不惧死，就算是比不少正规军队的战斗力还要威猛。
若只是他们两人，姜山完全可以抢了兵器杀出重围，但若要带上李贞一起，就得打个问号了。
——李贞跟李家已经几近决裂，姜山若是不带上她一起跑，她注定必死无疑。
而且，就算不为了姜山心中不忍，李贞很有可能知道不少李家的内幕，为了今后她拼了命也得把李贞也带出去。
“李姑娘，跟我们走！”
李贞像是看着傻蛋一样盯着姜山：“姜姑娘你傻么，我病弱之躯，又没了亲人，原本就不打算活了，你拉着我可就逃不掉了！”
“你若不动，我就让奉孝兄强行放你上来了。”
李贞咬着嘴唇，定定地看着眼前像是太阳般耀眼的少女。
若是真有造人的女娲，那她在造人时定是将所有的心血都凝聚在了姜大小姐身上。
聪明，勇敢，镇定，却又善良得可笑……
明明是敌人，她却要救她？
她该嫉妒这拥有一切的姜山，可现在，她却只想扑到对方怀里好好哭一场。
原来这世上，当真是有能让人羡慕嫉妒，却又无法不去喜欢的人。
姜山原本打算一个手刀劈晕李贞，却没想到她乖乖地点了头。
“可能不太舒服，你忍着点。”姜山说着，将李贞扛在肩上。
突然，一个家丁冲了上来，手里大刀猛地劈向姜山，竟是冲着将她一击毙命去的。
然而姜山武艺超群，即便身上还多了个人，躲过这种攻击也只是小菜一碟，回身一脚就把重心不稳的家丁绊倒在地。
郭嘉眼疾手快，捡起对方脱手的刀便扔给了姜山。
姜山回手一刀便将对方的脑袋削掉了一半，喷洒的血液和白花花的脑浆溅了一身，她却面不改色地回头提醒郭嘉。
“奉孝兄，跟紧我！”
一时间，别说是已经吓得直接晕死过去的李贞，就连见多识广的郭嘉都呆愣在原地，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点头应允。
姜山平日里习武就是十八般武艺样样俱全，此刻手里有了砍刀更是如虎添翼，即便面对人数倍杀自己的敌人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距离上一次杀敌也不过数日前的事情，但现在的她已经完全战胜了对杀人的罪恶感和恐惧。
——就好像这一切不过是她遗忘的本能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