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在这成都城，最奢华雍容的建筑不是太守府，而是当地豪绅李家的宅院。
在后世的印象中，谈到建筑华贵，人们大多会想起大唐，甚至明清。
若非姜山亲眼所见，她绝不会把眼前这过于乾隆风格的建筑和东汉末年扯上关系。
川蜀盐井众多，李家就是靠着贩盐发家的头号土老财，经商一把好手。
即便李家在朝中无人，但能风头正劲地卖了几十年私盐，可见他和益州上层的关系有多亲密。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甚至敢于无视阶级，在蜀郡行各种逾越之举，就连太守姜望本人的面子也是爱给不给。
姜望善于征战，却不工于心计争斗；姜夫人虽然七窍玲珑心，却碍于身份露面甚少，威慑有限。
李家明面上没有和姜家正面起冲突的意思，背地里却是拼命使着绊子。
近些日子来他们的行动越发频繁，就连市井百姓也闻到了姜李两家间的□□味儿。
虽说上辈子的姜山也只经历过寻常职场的小打小闹，但眼下这明摆着最终大战就在眼前。
“来者何人？可否有拜帖？”身材圆润的门房揣着手慢悠悠地走过来，油光水滑的脸皮显得有些违和。
姜山自打穿越到这个世界，就算是刚开始深入群众遭受了冷漠目光，也决计不是这样的鄙视和怠慢。
“我是姜太守之女，不知贵府主人可在府——”
只见姜山话音未落，对方突然笑了起来。
“原来您就是姜大小姐！”门房的话语虽是恭敬，嘴角那嘲讽的笑却是连一丝遮掩的意思都没有，“真不凑巧，我们老爷今日去了犍为郡视察盐场，不在府中。”
特意抓了蒋大娘不就是为了让她来么，怎么会不在？
【任务：“先发制人占高地”】
【任务内容：占领舆论高地，逼出在暗中看戏的幕后黑手】
系统废话不多，却也点明了成功的要点——让舆论倒向自己。
姜山自然知道兹事体大需要谨慎，但这对她何尝又不是一个转折突破？
一直以来都是李家试探惹事，若是她一再隐忍下去任由栽赃，迟早会让李家占据了舆论上风。
到时候可就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反正迟早要有一场硬仗要打，还不如现在趁着有郭嘉助阵先下手为强！
姜山秀眉一挑，也不再客套：“能管事的人也不在？”
“这……也不在。”
“既然如此，本姑娘便代你们李家管教管教草菅人命的恶奴。”说着，姜山毫无征兆地拔出身后的长剑。
在战场上，长剑虽然能凭借着可观的长度保证安全距离，但与近敌对战时，这长度瞬间变成为了劣势。
然而即便如此，姜山精湛的剑击毫无滞涩，一气呵成。
雪亮的剑刃泛着寒光，仿佛连空间也能斩破一般，劲风刮得那门房脸颊生疼。
等他回过神来，束发的布带已经随着几缕碎发飘然落地。
“救、救命啦！”门房吓得腿软，连滚带爬地朝后躲。
姜山不慌不忙地朝他走，“你不让我进去的话，下一次这剑说不好就朝着你的脖子去了。”
“杀人啦！”
李家的宅子虽说不在闹市正中，却也不是荒郊野外，门房的惨叫顿时引来了不少人围观。
市井百姓没有旁的娱乐，对豪门大家族之间的斗争八卦最为津津乐道，又因姜山平日里的随和热心，大多为她担忧了起来。
“大小姐，有什么事好好说，莫抄家伙。”
“就是就是，和李家正面刚划不来。”
姜山面不改色地对看热闹的吃瓜路人们说：“乡亲们，你们都知道我素来好脾气，哪怕是城西的地痞流氓找我麻烦，我也是先礼后兵，从未瞧不起人过，是也不是？”
吃瓜路人们面面相觑，纷纷点头。
“可今日情形却容不得我跟李家恶奴绕弯子，实在是人命关天，我生怕迟了便要来不及救命。”姜山向诸位拱了拱手，长叹一口气，“蒋家大娘平日里待人真诚热心，可如今，她却被李家恶奴强行抓进了府里，要害她性命。”
“你、你胡说！”门房强硬地反驳，眼神里却满是无法遮掩的慌张。
“蒋大娘的儿子告诉我他亲眼所见，难道你要说这是他在信口开河吗？！”
姜山的控诉让众人哗然。
蒋家的悲惨事迹众所周知，母子二人相依为命，母慈子孝。
平日身体孱弱的蒋二性格温顺，但碰上和他娘相关的事情就像是变了个人一般，是以大家决计不会怀疑蒋二的孝心。
“你胡说！堂堂李家为何要对一个村妇下杀手，你休要污蔑！”
“我想也是如此，毕竟李家在蜀郡只手遮天，若真要对付一介村妇不过举手投足间，何必做得如此难看。”姜山突然来了个转折，斩钉截铁道，“所以定是李家恶奴打着家主的招牌作恶多端！”
虽然话还未说完，但姜山那看死人般的眼神却让门房胆寒不已。
一时之间，那门房只觉得背后冰冷一片，竟是在深秋里，瞬间被汗水浸透了衣服。
城中人皆知姜山以一敌百救父兄于水火中，可姜山平日里随和温柔，大家总是忘记了她还是个不亚于父的猛将。
“不……”
“你开不开门？”虽是疑问，但压迫感却让人无法拒绝。
“可——”
正当门房神色有所松动时，李家的大门突然被打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妙龄少女，对方身形如弱柳扶风，肤色惨白，仿佛姜山稍微喘口大气，就能把她给吹飞一般。
“何人在外喧闹？”那病容少女观察了四周，竟径直朝姜山走了过来，微微屈膝行礼，“原来是姜大小姐，不知有何贵干，竟要如此苛待我家的下人。”
姜山顿时冷静下来，仔细观察着眼前的少女。
李家子嗣并不丰厚，妻妾拼死拼活怀孕，生的却都是女儿，每一代几乎都只有一个男丁继承香火。而这一代，更是连唯一的嗣子都因病暴毙。
眼看着，李家的接班人便要落到其中一位小姐将来的上门夫婿手上了。
姜山问：“你家的？可这门房刚才说了，李家管事的人都不在。你似乎是管不了这事吧？”
似乎是戳中了对方的痛脚，病容少女的脸色越发苍白了：“是李家御下不严，但就算如此，也轮不到太守府的人来操心吧？”
看来，这位不知排行第几的小姐对身份一事很是执着。
她随口一试，竟然就试了出来，运气不错。
有了突破口，姜山言行之间更为放松了：“既然你不自报姓名，那么我便当你是李家的丫鬟。现下有人报了官说你们草菅人命，我便要押你们回去审问——”
“你敢！”病容少女一急，猛地咳嗽起来，“……我是李家的七小姐，李贞，不是什么丫鬟。”
姜山打量了她身上尺寸不合，甚至还洗得发白的衣服。
这话着实是没什么说服力。
“七小姐？不就是爬床丫鬟的女儿吗？”
“就是啊，趁着主子刚过世就爬了老爷床的大丫鬟……”人群中有嘴碎的吐槽道。
李贞被众人看得心虚，手不由得攥紧了袖子，却仍是挺直了腰板。
“姜姑娘说李家草菅人命，可有证据？”
“证据当然有。”姜山眼珠一转，斩钉截铁地道，“蒋二都同我说了，当时威胁他们母子的人身上都带着刻着李字的佩剑——”
姜山突然加速施压的说话方式打乱了李贞的节奏，一字一句如同连夜暴雨劈头盖脸地朝李贞砸去，完全不给她反应的空隙。
“胡说！他们那天没带——”
李贞话只说到一半，便意识到了自己犯了致命的错误，可为时已晚。
“‘那天没带’……看来那天李姑娘很清楚他们是去做什么，又为什么没有带武器吧？”
就算是个临危不惧，比年龄成熟的小姑娘，比起姜山这内心二十几岁的社畜还是太嫩了。
不过是最简单的面试施压技巧，就能钓出她的破绽。
李贞的脸色瞬间变得毫无血色，双手揪紧了又放开，最终终于下了决心。
“姜姑娘，借一步说话。”
说着，她侧着身，让出了路。
虽然不知李贞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但姜山并未因为她的让步而放松警惕。
不管是乌龙私生子，还是蒋大娘的事情，其中环扣无一不说明幕后黑手在舆论战上的心思之细腻远远超出了这个时代的平均水平。
更何况她的任务并没有提示完成，也就说明真正的幕后黑手还没有现身。
经过一番唇枪舌战，荀攸好不容易说服了姜炎信任姜山，并且传授了他试探异己的隐秘方法。
荀攸久违地回忆起了在曹军中和那些固执将领斗智斗勇的时候，心累。
他有一个秘密，他记得自己前世的事情。
上辈子，他是曹操手下的谋主，陪着对方走过风风雨雨，却在天下一统前遗憾闭目。
虽然没有看到最后，但他知道，以曹操和他群英荟萃的手下们的本事，天下一统不过是时间问题。
因此，他重活一世，就换了个目标。
——不为了天下，而是为了他所亏欠的人活一次。
所以在意识到自己重新回到年轻时，荀攸第一件事就是连夜赶向了千里之外的蜀郡。
这一次，他会帮姜山完成她的愿望，不惜一切代价。
在上一世的记忆中，姜山与兄长姜炎因为理念不同又遭人挑拨，引发了无法挽回的矛盾，最后直至去世也没有能够互相和解，成了她的执念。
为了将悲剧扼杀在摇篮中，荀攸甚至不惜向姜望请令，时时刻刻盯着姜炎。
现在似乎是成功了。
荀攸一路走着，思绪有些放空。
虽说有多一世的记忆，可他对蜀郡人和事的了解都来自于姜山的叙述。
若是按他的性格，决计不会在没有把握时决策，但时间不等人，他只能尽全力去赌。
“快去看热闹啊！”
“怎么了？”
“姜大小姐带了人去找李家麻烦了，快去看啊！”
荀攸的脚步猛地停了下来。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