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诶!”朱翊钧惊呼一声,坐在秋千上身体绷得笔直,生怕自己摔了似的,“我看不见啦!”
他先是把脑袋晃来晃去,试图甩开对方的手,但没有成功。随后,干脆松开绳子,用手去拽那人的手,也没有成功。
“我什么都看不见啦!”
那人贴在他耳边说道:“猜猜我是谁?”
这个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很沉。朱翊钧没听出来是谁,但又觉得有些熟悉,上次听到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你是……”朱翊钧迟疑片刻,突然说出一句,“你是大灰狼。”
“大……灰狼?”从背后“偷袭”的人反倒被他搞蒙了,“大灰狼是什么呀?”
“是……就是……”朱翊钧在那双手上摸了又摸,嘴里“是”了半天,也没给出答案。
就在对方松懈之时,他忽然握住对方的手往下一拽,兴奋的大叫一声:“是哥哥呀!!!”
回过头来一看,果然是许久不见的李承恩。
李承恩也跟着他嘿嘿的笑:“钧儿真聪明。”
朱翊钧拉着哥哥的手,在下去和转身之间犹豫片刻。最后选了后者。他把悬空的两腿抬起来,屁股在秋千上原地旋转180°。不难看出,他很着急,又怕摔跤,小心翼翼的样子可爱又滑稽。
李承恩小心翼翼的护着他,生怕小表弟摔了。
朱翊钧好不容易转过身来,得仰起头才能看到李承恩的脸:“哇,哥哥好高啊!”
李承恩捏捏他的脸:“你是坐着的呀。”
“噢~”朱翊钧屁股又往旁边挪了挪,拉着李承恩的手,把人往自己身旁拽,“哥哥也坐。”
冯保帮他们扶着秋千,李承恩稳稳地坐在朱翊钧身旁。秋千晃动的幅度不大,两个小可爱可以安稳的坐在上面玩耍。
李承恩拉过朱翊钧的手,让他的掌心朝上,又取下腰间的荷包,解开绳子,倒过来在朱翊钧手上抖了抖,倒出许多五颜六色,形状不同的糖果。
李承恩给他介绍:“这个是花生酥、这个是杏酥糖、这个是饴糖、这个是桂花酥糖……弟弟要吃哪个?”
朱翊钧从来不做选择:“都吃。”
“娘亲说,中秋除了吃月饼,还要吃桂花做的美食。”
李承恩刚拿起一块桂花酥糖,朱翊钧已经迫不及待张开嘴:“啊~~”
那可爱的小模样,把他年仅五岁的表哥萌得七荤八素,只会咧嘴傻乐。
李承恩把桂花糖递到朱翊钧嘴边,后者探出脑袋,正要吃进嘴里,他又把手缩了回去。
“咦?”眼看到嘴的糖果飞了,朱翊钧有些不满,又有些疑惑,睁着大眼睛看向李承恩。
桂花酥糖是长条状的,很大一块。朱翊钧太小了,李承恩担心他噎着。于是,把酥糖掰成两半,怕弟弟等急了,赶紧把一半塞进他嘴里:“吃完了哥哥再喂你。”
“唔~”即便是掰成两半,对朱翊钧来说也好大一块。含在嘴里抿了抿,既有桂花的浓郁花香,又有酥糖的甜香和松脆,入口即溶。
朱翊钧半眯着眼,摇头晃脑:“好吃!好吃呀~”
等他吃完了,李承恩又把剩下半块喂到他嘴边。朱翊钧却说:“给哥哥吃。”
李承恩便把剩下半块放入自己口中,再挑了个杏酥糖,仍旧是掰成两半,弟弟一半,他自己一半。
兄弟俩就这么你一口,我一口,分着吃了三块酥糖。要吃第四块的时候,冯保过来了:“两位小主子,别只顾着吃呀,玩一会儿。”
朱翊钧开心的晃着腿:“荡秋千~”
冯保收走了他手里的糖果,走到后面,轻轻地推了一把。
两个小朋友,一手抓着绳子,另一手互相牵在一起,整个花园都能听到他们的笑声。
不一会儿,有宫女走过来,手里拎个篮子,里面是新鲜采摘的桂花。
宫女走到离秋千不远处,对李承恩说道:“公子,咱们回吧。”
李承恩却说:“我想和弟弟再玩一会儿。”
宫女回去还有活儿要干,也不能将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公子,先回去吧,娘娘和公主都等着呢。”
李承恩想了想,从秋千上下来:“弟弟,我要回去了。”
“噢~”朱翊钧挥手,语气听不出半分不舍,“回去吧,回去吧。”
李承恩有些失落,但还是转身走了。走出去没多远,听到身后又脚步声,回头一看,朱翊钧正小跑着朝他奔来:“哥哥~我来啦!”
李承恩赶紧张开双臂,接住向他扑来的小可爱,兄弟俩抱在一起,又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抱了一会儿,李承恩牵起朱翊钧的手:“我们一起回万春宫吧。”
“好!”朱翊钧倒是不见外,开开心心的跟着人走了,一点防备心都没有,“我还没去过万春宫。”
冯保和几个小太监也只能跟在他身后,往万春宫的方向走。
看这个情况,多半是要留在万春宫用晚膳。
李承恩牵着他的手:“今天是中秋节,万春宫有好多好吃的。”
朱翊钧问:“什么是中秋节。”
李承恩想了想:“中秋节就是月圆的日子,也是家人团圆的日子,要赏月、吃月饼、玩花灯……”
什么吃月饼、玩花灯,听起来都是朱翊钧感兴趣的。他被李承恩牵着,一蹦一跳的进了万春宫。
自从方皇后驾崩之后,嘉靖便不再立后。后宫之中皇贵妃的位分最高,由她掌管后宫事,所以万春宫只有她一位后妃居住,没有别的妃嫔。
与大内后宫的合院不同,西苑的宫殿以园林风格为主,建在太液池沿岸,十分典雅别致。
“娘亲,外婆,我回来了!”
朱翊钧跟着李承恩走进大殿:“我也来啦~”
皇贵妃和宁安公主正坐在偏殿一张圆桌前喝茶闲聊。听到他的声音,颇为惊喜,一同站起来迎到门口:“是小皇孙来了。”
皇贵妃摸摸他的脑袋,笑起来眼里满是慈爱:“你可是第一次来我这万春宫做客。”
朱翊钧仰起头冲她笑:“哥哥带我来的。”
宁安公主蹲在他的跟前,看到这么可爱小包子,忍不住捏捏他的小脸:“你还认得我不?”
朱翊钧乖巧点头:“你叫朱禄媜,又叫宁安公主,是我的姑姑。”
“哎哟~”要是别人这么直呼她的名讳,公主要生气的,驸马都不敢。可她的名字从小侄儿嘴里说出来,却不觉得冒犯,只觉得他可爱,“快来,让姑姑抱抱你。”
朱翊钧向前迈出一步,靠近姑姑怀里,宁安公主将他抱起来:“哎哟!长得可真好,下次见你,姑姑就抱不动了。”
皇贵妃牵着李承恩,催促道:“带他们进去歇着。”
“在外面玩了这么久,累了吧。先喝杯茶,这就让人上点心。”
听到点心,朱翊钧就开心了,趴在公主肩头,嘿嘿的笑。
他还没吃过万春宫的点心呢。
公主抱着朱翊钧在桌前坐下,宫女给他们斟了茶,不一会儿点心就上来了。
今日中秋,各色糕点都与桂花有关。软糯香甜的桂花糕必不可少,还有好看的桂花糖蒸栗粉糕、藕粉桂糖糕,连饮的茶也是桂花和冬瓜熬制而成。
秋季不仅是桂花飘香的季节,也正是吃芋头的时节。甜品里还有一道桂花芋泥乳,那可是朱翊钧小朋友的最爱,浓郁的奶香勾起了他久远的记忆。
小家伙欢喜的说道:“见到哥哥,就能吃到这个。”
“嗯???”皇贵妃和宁安公主没听懂,这二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李承恩却说:“上次见到弟弟也吃了这个。”
他们上次见面是除夕夜的家宴,当时就上了这道桂花芋泥乳。于是,两件没有什么关联的事情,就这么被联系在了一起。
大人无法理解小朋友的世界,但小孩子之间却知道对方在说什么。
吃了些点心,两个小朋友又坐不住了,到院子里去玩耍。
空地上,太监拿帕子蒙住眼睛,李承恩带着弟弟跑来跑去。
朱翊钧毕竟年纪小,再怎么跑也躲不过,眼看就要被太监抓住了,李承恩便跑过来,拦在他前面。
嘉靖完成今日修炼,又关心了一下中秋祭祀,想起朱翊钧那小家伙,便命人去把他叫来,陪自己吃一顿团圆饭。
太监一去一回,告诉他,小皇孙没在寝殿,在万春宫。
要换了别的后妃寝宫,嘉靖指定想不起来是什么地方,人和宫殿也对不上。毕竟他这些年忙于修道,实在没有那个心思临幸后宫。
不过万春宫不一样,皇贵妃端庄温和,几十年来在嘉靖心中都很受偏爱。即便很少去后宫,一年里总会想起来与皇贵妃见上几面。
今天是中秋月园之夜,朱翊钧在那里,想必宁安公主母子也进宫来了,他思忖片刻,不妨也过去凑个热闹。
“移驾万春宫。”
皇贵妃和宁安公主坐在院子的石桌旁,看着两个孩子,从捉迷藏玩到竹铃球,踢来踢去,叮叮当当,就他两个人就能玩得非常热闹。
踢一会儿球,朱翊钧累了,跑到石桌前,靠在宁安公主怀里:“姑姑,我要喝水。”
他可太会撒娇了,宁安公主乐得合不拢嘴,搂着他哄:“姑姑喂你。”
宫女倒好茶递过去,公主送到小家伙嘴边,看他咕嘟咕嘟大口喝水,怕他呛着:“慢点慢点。”
小家伙咂咂嘴:“桂花冬瓜茶真好了。”
宁安公主搂着他,又看向自己儿子:“承恩,别玩了,你也过来喝点水。”
李承恩抱着球跑过来:“娘亲喜欢弟弟,都不喜欢我了。”
皇贵妃乐不可支,问道:“你还吃弟弟的醋啊?”
李承恩摇摇头,去拉朱翊钧的手:“我也喜欢弟弟。”
皇贵妃笑道:“这么乖的小娃娃,谁见了不喜欢。”
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待不住,两个小家伙手牵手又要跑去别处玩。忽然听到太监通传:“皇上驾到!”
皇贵妃和宁安公主对望一眼,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赶紧站起来,左右宫女上前,替他们整理衣冠,一行人匆匆来到宫门口迎驾。
皇贵妃、公主、公主家的小公子,以及几十个宫女太监跪了一地,朱翊钧却独自跑到宫门口,伸个脑袋往外张望:“我的皇爷爷来啦!”
没办法,帝王崇尚礼仪,需要任何人对他绝对服从,却唯独对这个孙儿宠溺到近乎纵容。
嘉靖走下銮舆的时候,就看到他的小孙儿探头探脑走过去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摸到一手的汗:“仔细着凉了。”
黄锦赶紧摸出帕子,上前一步,给朱翊钧把汗水擦了。
小家伙开心的问:“皇爷爷是来找我的吗?”
嘉靖瞪他一眼:“到处乱跑,还要朕来寻你。”
帝王负手而立,垂眸看着小孙儿,语气威严,目光含着笑意。
此时,跪在地上的皇贵妃赶紧说道:“是臣妾考虑不周,想着今日中秋,留皇孙在万春宫用晚膳。应该早些送皇孙回玉熙宫,请陛下恕罪。”
“谁说要治你的罪了?”嘉靖牵过朱翊钧的手,迈步往里走,“都起来吧。今日中秋,难得宁安母子进宫一趟,朕也留下来用些斋食。”
“是,臣妾这就吩咐尚食局准备。”
大过节的,谁家不是大鱼大肉,难得吃些好的。他一来就要吃斋饭,也没人提前给他准备。
嘉靖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便又补充了一句:“中秋团圆夜,你们的膳食照旧。”
他掸掸衣袍往那儿一座,宫女赶紧奉上茶盏。他看了一眼,也不动手。
他平时只和道士的调配的崇道茶,很少喝其他的。候在一旁的宫女不知道这些,站在一旁瑟瑟发抖,以为是自己哪里没伺候好。
壬寅宫变之前,宫里打死打残的宫女不计其数,长期遭受这种非人的待遇,才导致杨金英等人铤而走险。
壬寅宫变之后,嘉靖身边只剩太监,宫女都在后宫伺候,日子才好过了不少。
但对前辈们的悲惨遭遇有所耳闻,见到皇上没有兴奋、激动,只有心惊胆战。
朱翊钧看看嘉靖,又看看宫女,看到她站在那里,腿都在发抖。
小家伙想了想,跑过去,踮起脚想端茶盏,力气小了,平衡感也不好,端不起来,干脆推到嘉靖跟前:“皇爷爷,喝茶。”
嘉靖手指轻敲桌面:“朕不喝这个。”
朱翊钧又把茶盏往前推了推:“就喝这个,这个好喝。”
再推茶盏就要掉他皇爷爷身上了,小家伙也已经注意到这个问题,一只小手一直护着边沿。
嘉靖也不知道茶热不热,会不会烫到他。这么想着,手已经伸了出去。
朱翊钧仰着头,一双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他也不好意思把手再收回来,值得端起来喝一口。
桂花冬瓜茶,清爽的口感,带着一丝甜味,其实还不错,宫里难得喝到这么接地气的茶饮,其实还不错。
今日天气很好,白天晴空万里,晚上也没有云层遮挡。天黑之后,月亮从东边升起来,月光洒落在太液池中,浮光跃金,静影成壁。
晚膳摆在亭中,周围挂上宫灯,既能看到月光洒在太液池上的美景,又能闻到远处飘来的桂花芬芳,秋高气爽,清新怡人。
嘉靖坐于亭中,他似乎也不是来吃饭的,他就是寻仙问道时间太久,突然想感受一下久违的人间烟火气。
朱翊钧跑跑跳跳一下午,早就饿了。抬头可怜巴巴望着嘉靖:“皇爷爷。”
嘉靖给他夹了一筷子桂花鸭:“吃吧,你们也吃。”
虽然简单,但也算一顿家宴。在这个中秋团圆夜,嘉靖难得和皇贵妃聊了几句,又关心了一下宁安公主近来的生活,还夸赞了她的驸马,今年多次代替帝王祭祀社稷、宗庙、皇陵等。
两个小家伙在旁边,头挨着头,努力干饭。
“钧儿,”嘉靖唤他的小孙子,“今日中秋,给朕背一首关于月亮的诗。”
这不是张口就有,朱翊钧抹抹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嘉靖轻啜一口桂花酿,忽然打断他:“不好不好。”
小家伙眨了眨眼,仿佛在说:“李白的诗还不好,那要什么才叫好?”
嘉靖却说:“不能有月。”
他的意思是要描绘中秋或是月色,又不能带“月”这个字。
这一年多来,朱翊钧跟着他的两位贴身太监背了不少诗词。他现在背诗也不想以前,只是背下来,不解其中意。冯保和陈炬每次教他都是应时应景,顺带着就把意思告诉他了。
既要描写月亮,又不带月字,自然是有的,不过他得想想。
旁边几人目光都落到了他的身上,这个题目对一个不满三岁的孩子来说,有些为难他了。即便是大人,也不是一时就能想起来。
“嗯~嗯~”朱翊钧咬着下唇,努力思考的样子可爱极了,他又转头去看月亮。那光影变换远远看去,仿佛正是有人怀抱一只兔子。
玉兔、嫦娥……
朱翊钧转过头来,眼睛亮闪闪的:“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哈哈哈哈哈哈哈!”嘉靖开怀大笑,不难看出,他今日心情很好。
皇贵妃和宁安公主都夸他养的孩子聪颖早慧,这么难的行酒令,都被他解了。
李承恩抱着朱翊钧:“弟弟真厉害!我还不会背诗呢。”
朱翊钧拍拍胸脯:“我教你呀!”
两个小家伙吃饱了,在亭子里有些坐不住,嘉靖便挥了挥手,让他们去玩吧。
毕竟是在太液池边,皇贵妃赶紧命太监宫女小心伺候着。
这时候,有太监送来两盏花灯,一盏是锦鲤,一盏是玉兔。
李承恩牵着朱翊钧的手:“弟弟先选。”
朱翊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犯了选择困难症:“我都喜欢,哥哥先选。”
李承恩想了想,挑了较大一些的锦鲤,把玉兔留给了朱翊钧
用竹子编出动物的框架,中间点上蜡烛,外面罩一层彩色宣纸,下面插一根目光,举起来就像舞狮一样跑来跑去。
这一天,朱翊钧玩得尽兴,回去的时候就有些困了。跟着嘉靖坐在銮舆上,靠着他皇爷爷就开始呼呼大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就醒了,睁眼一看,竟不知道身在何处。
小家伙闭上眼,翻了个身,睡了片刻,忽然又翻身坐了起来,迷茫的看向四周,不是他的寝殿,但有些熟悉。
揉揉眼睛,再看:“呀!”
旁边蹲了一只猫,一直安静的看着他,是霜眉。
小家伙挠挠头:“我怎么睡在皇爷爷的床上?”
他自己从床上滑下来,赤着脚踩在地砖上。先去摸了摸霜眉的头,手还没伸过去,霜眉自己把脑袋凑过来,在他手心蹭了蹭。
“嘻嘻~”一大早看到自己的好朋友,小家伙高兴坏了,搂着霜眉就亲了一大口:“木啊~”
然后,他就转身跑向了门口。
霜眉从矮几上跳下来,快跑几步拦在他跟前,挡住他的去路。
“诶?”小短腿踩着碎步,往左边走了两步,霜眉也跟着他走了两步。朱翊钧又往右边迈出两大步,霜眉比他反应更快,早已经封堵了他的去路。
朱翊钧嘟嘴:“你为什么拦着我呀?”
霜眉:“喵~”
没有这位虬龙的同意,他今天休想离开这件寝殿。
朱翊钧握着小拳头,往后退了两步,霜眉便往前走两步。他又退,猫又上前。
如此往复,很快朱翊钧就退到了床边。
霜眉走过去,前爪在旁边一双小鞋子上扒拉了一下。
“咦?”朱翊钧歪着脑袋,好像发现了很好玩的事情,“你是让我穿鞋子吗?”
霜眉昂着头,站在一旁,用一双清冷的眸子盯着他。
“好吧。”小皇孙拗不过一只猫,只能坐下来,乖乖给自己穿鞋。
守在殿门口的太监听见动静,赶紧进来帮他,顺带着也把衣服给他穿好。
朱翊钧绕过屏风,跑到外间,嘉靖正在和司礼监几位太监议事。
说两淮余盐,每年征收白银六十万两,到鄢懋卿掌管盐政,增加到一百万两。
于是,巡盐御史给嘉靖上了一封奏疏,说明其中危害,极力进言朝廷恢复征收六十万两的旧制。
嘉靖正在询问司礼监,这是怎么一回事。
两淮余盐、巡盐御史、税银什么的,朱翊钧都听不懂,但记住了一个名字——鄢懋卿。
很快又到了冬月,天气渐渐凉爽。
东南沿海的抗倭战役仍在持续,海上倭寇更加疯狂,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抢完就走。
嘉靖时常因为此事召集群臣意识。
朱翊钧知道,到了年底这一两个月,皇爷爷总会非常忙碌,没有时间,宣他伴驾。
小家伙也不去打扰,不过他偶尔也会去到玉熙宫的正殿外,不过不是为了找皇爷爷,而是为了找陆绎。
他每次去仍然会给陆绎带一些水果或是小点心。
今日,朱翊钧过去的时候正好遇到陆绎换班。陆绎刚从宫门出来,朱翊钧就从旁边闪了出来,给了他个惊喜。
“哇!”
陆绎低头,看着他勾了勾唇角,神色如常,看来并没有被吓到。
小家伙觉得没意思,嘟了嘟嘴:“你没有被吓到吗?”
陆绎摇了摇头:“没有。”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出现,我就听到了你的脚步声。”
“不可能!”朱翊钧咬了咬下唇,“我走路没有脚步声。”
这次轮到陆绎问他:“为什么?”
朱翊钧给他示范了一下,轻轻抬起一条腿,又轻轻放下去。或许是年龄太小,掌握不好平衡,抬脚的时候总是摇摇晃晃,好想一只小鸭子,憨态可掬。
“你听,真的没有声音。”
因为自己听不到,所以朱翊钧坚持,他走路是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的。
陆绎跟在他身后,一直垂眸看着他。
刚开始见到这小家伙,他还只是勾起唇角,露出一点浅笑。
到了现在,他脸上的笑容早已不知不觉加深。
陆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可是我听到了。”
朱翊钧不明白:“你为什么听得到?”
“因为,我会功夫。”
“功夫?”朱翊钧不解,“什么是功夫?”
“就是说,他特别能打。”一只手搭上陆绎肩膀,刘守有探出个脑袋,给朱翊钧答疑解惑。
“特别能打?”
刘守有蹲在朱翊钧跟前:“殿下,你忘了那日在长安街上,是与成飞身出来,一招制敌,将你救下。”
“啊!”朱翊钧半张着嘴,一脸恍然大悟,“原来那就叫功夫呀。”
“对呀,那就叫功夫。”
“那也太厉害啦!”
朱翊钧回想了一下那日的情形,陆绎单手抱着他,右手握着他的佩刀,架在坏人的脖子上,收刀的时候,那人脖子上还流血了。
小家伙兴奋地说道:“还有刀,还有刀!”
闲聊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不觉走到太液池边的空地上。
刘守有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刀:“就是它,它叫绣春刀。”
“绣春刀。”小不点煞有介事的品味了一下这个名字,“真好听呀,是谁起的?”
这个问题可把刘守有难住了,他回头去看陆绎:“陆与成,你读书多,你说说,绣春刀这名儿谁起的?”
陆绎想了想:“谁起的不可考,但‘绣春’二字却是语出有典,大有寓意的。”
朱翊钧好奇的问:“是什么?”
陆绎说道:“出自杜甫的《入奏行,赠西山检察使窦侍御》:绣衣春当霄汉立,彩服日向庭闱趋。”
朱翊钧点点头:“我记住了。”他又摇摇头,“但我没听懂。”
陆绎耐心的向他解释:“年轻的国之栋梁当在春天时,应是身着锦衣,在天子身侧侍御省亲,何其威风。”
朱翊钧仰起头若有所思,又将他二人上上下下打量一遍:“所以锦衣卫,要佩绣春刀。”
刘守有给他输了个大拇指:“聪明!”
朱翊钧又上前一步,抬手去摸陆绎的刀。陆绎十分警觉,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侧了侧身:“这可不行。”
“为什么不行?”
陆绎说道:“绣春刀及其锋利,远胜一般兵器,会伤到你。”
伤到他可不是小事,皇上要是问罪下来,陆绎把他爹的魂招回来,也担当不起。
朱翊钧倒也不为难他,点点头:“那好吧,以后再看。”
他虽然贵为王世子,说得还会是将来的皇太子,甚至皇上。从小养在嘉靖身边,由帝王亲自抚育,隆宠至极,却一点也不刁蛮跋扈。
他喜欢问为什么,如果别人的解释能说服他,他一定会乖乖接受。
总之,是个很好说话的小皇孙。
刘守有看着朱翊钧,“啧啧”两声:“真是太可爱了。”
朱翊钧知道自己很可爱,小脑袋歪来歪去,冲着他俩笑。
就在他俩被遭受可爱暴击的时候,朱翊钧再次向他俩提问:“那……与成和思云(刘守有表字)的功夫,谁更厉害?”
听到这个问题,他俩同时回头看向对方。陆绎脸上难得露出一个戏谑的笑,拿手臂撞了刘守有一下:“当然是他,他可是武举出身,功夫了得。”
刘守有冲他呵呵一笑:“得了吧,你的父亲可是前任都指挥使,武科进士,人人皆知陆大人健壮勇猛,身材高大。你从小跟着陆大人习武,我哪里是你的对手?”
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都认为对方比自己武艺更强,谦虚到后来,连朱翊钧也明显感觉到,不太真诚。
小家伙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打断她俩:“哎呀,你们别让了。”
“嗯?”他俩转过头来,看向小皇孙,预感不妙。
果不其然,紧接着朱翊钧就说了一句:“打一架就知道谁更厉害啦!”
“……”
两个人面面相觑,小皇孙竟然要让他们比试一下,来证明谁的功夫更好。
“额……”
“这个……”
“……”
刘守有说:“我夜里还要值宿,先回去睡一觉。”
说完他就很不义气的打算撇下陆绎,独自溜了。
陆绎瞪他一眼,低头看向朱翊钧:“我……”
朱翊钧只是小,他又不傻,看出他俩联合起来敷衍自己,失落的嘟了嘟嘴:“好吧,你们才是好朋友,我不是。”
朱翊钧今天专程过来找陆绎,还算好了他换班的时间。
他看向自己的小手:“我还给你带了一个大橘子,这橘子可甜可甜了,大伴说,这个生长在南方,我们这里没有的。”
“我想带给你尝尝。”
他说话奶声奶气,充满遗憾和失落,仿佛对待朋友一片赤诚,却被辜负。
刘守有捂着胸口,表情凝重:“感觉自己欺负了小娃娃,很是不该,无比愧疚。”
他侧头看向陆绎:“你呢?”
陆绎白他一眼,大晚上奉命去官员府邸,把人从被窝里拎出来,关进镇抚司的时候他怎么不觉得愧疚?
陆绎懒得跟他废话,一拳就挥了过去。刘守有错身避开,同时伸腿攻其下盘。
他俩说打就打,把朱翊钧吓了一跳,连忙退后好几步,给自己找了个安全的位置看热闹。
陆绎退后数步,刘守有拎起拳头就攻了上来。两个人眨眼间拆了好几招。
刘守有一看就是很有打架经验,他知道陆绎身高太高,容易重心不稳,专攻其下盘。
但陆绎早有防备,从容应对。两个人从这边打到那边,又从那边打回来。
看着挺热闹,其实根本也没认真打,就是比划两下,哄着小皇孙开心。
朱翊钧看得简直入了迷,一双大眼睛瞪得圆圆的,一眨不眨跟随着他俩的身影。那两人动作太快,他甚至有些跟不上,需要晃晃小脑袋。
又过了几招,刘守有给陆绎使了个眼色,意思是:“我给你一拳,你假装被我打倒。”
陆绎面无表情,用眼神回复他收到了。下一刻,刘守有预想中,他一拳把陆绎打倒在地的情景没有发生,反而是陆绎的拳头抵在了他的肩头,稍一使劲儿,他连退数步,捂着肩膀,表情扭曲,作痛苦状:“你……”
他话未说完,旁边观战的朱翊钧已经拍着手跳了起来:“哇哦!与成赢啦,太好了太好了!”
哈?原来这是民心所向,小皇孙就是想看他的陆与成在比武中获胜。
于是本来已经到了嘴边的“你小子给我等着”,又被刘守有咽了下去,换成了一句咬牙切齿的:“与成兄果然武艺超凡,无人能敌,刘某佩服!”
陆绎又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这时候,正前方一颗小团子飞奔而来:“与成,与成!”
陆与成弯腰,伸手,一把将他接住,抱起来,搂在怀里。
“你真厉害呀~”
陆绎受之有愧:“是思云让着我。”
朱翊钧不听不听:“那也是你厉害。”
“为何?”
“因为你长得好看。”
“!!!”
要这么说,刘守有可不乐意了,他凑到朱翊钧眼前:“殿下,你好好瞧瞧,我长得不好看?”
朱翊钧实话实说:“好看的呀。”
“可是,”他伸出双手,环抱住陆绎的脖子,“与成长得更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