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玄女｜神龛水道
柏灌沼泽之下，唯一散发着温暖的地方，那是一处密密麻麻摆放了无数神龛的下水道。
每一座神龛完美无瑕的伫立在原地，如同旧日的丰碑，深深埋藏在地底深处。
漆黑的地洞里，亮着光的地方，女孩渐渐苏醒了。
在这个冷飕飕的冬季，就算在逐鹿原的家中醒来，也不可能像春天一样温暖，此时她仿佛置身仙境。
她身体的每一部分似乎曾经被撕成了无数片，又被粘了起来。一道温暖的液体，顺着手背上冰凉的针头输送到她体内，缓解了她的疼痛。她又一次失去意识，长达半小时之久，心灵深处因离奇经历产生的恐惧，也开始渐渐萎缩。
女孩再一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原来躺在软软的垫子上，此处环境很潮湿，还能听到哗哗的流水声。周围都是些盘根错节的电缆，电缆的屏幕上，闪烁着奇怪的光线，有人影忽隐忽现。
那个男孩，在和其中一个人影对话：“觉者，他没事吧。”
“她只是受了轻伤，没有伤及内脏，你止血也算及时，所以她并没有大问题。”
“那他怎么还没醒。”他转过身观察自己救回的女孩。
“这个吗？”穿着海魂衫的奇怪人影，看了看显示器上的各项生命指数说：“应该醒来啊。大脑现在也处于清醒状态。而且，心跳有明显的加快。很显然，她很害怕让我们知道她醒了。”
“你们……你们究竟是什么怪物。”女孩知道自己不能再装下去，只能做起身姿势，应对眼前的怪人。她缓缓用双手无力地支撑在身体两侧，抿紧嘴唇，神采飞扬地睁大双眼，紧紧盯着男孩的一举一动，却再也不说一句话。
“啊！你醒啦。”男孩从小就没有人类朋友，因此有人和他说话，他很开心。“我叫稷，你有名字吗？”
什么叫你有名字吗？
女孩从来没有听到别人这么说话，这很没有礼貌，于是，她回答：“我当然有名字，但我不会告诉你。”
稷发现自己的话，让对方误会，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的朋友觉者就没有名字。”
“觉者不是他的名字吗？”
“不，觉者是一个数据库，能连接到数据库的电子设备都叫觉者，因为……”稷点点周围的闪光屏幕，“这里的其他设备都已经损毁，只有它一台能正常运行，所以我们叫他这个名字也不会产生任何误解。”
”其实，我还是更喜欢别人叫我门卫大叔。”屏幕里的电子人影对着女孩笑笑。
“别开玩笑了，觉者。他从未连接过树洞，怎么会明白‘门卫大叔’是什么意思。不过……”稷对着女孩一笑：“我还是想知道你的名字。”
女孩有些紧张，结巴着回道：“知道我、的、名、字、做什么？”
“我没有恶意，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女孩从稷的眼神中看到了真诚，于是他回答：“玄女。”
“玄女。”男孩开心的笑着，“觉者，我有新朋友啦，她叫玄女。”
玄女凝视着他，眼眶中泛着泪水，哀伤中带着几分欣慰。在经历过残酷的祭祀后，她仿佛又找到了这人世间的善意。
稷兴奋的冲她走来。一阵光出现在他周围。他蓦然停下了脚步。
“哈，忘记了。我开启了保温层。”稷说着，在拦住他的透明墙壁上点了几下，想起一个尖锐的提示音，不知为何，玄女感到周围的温度突然下降，透明的墙壁上出现了一扇雾气组成的门，那是外界的冷空气和玄女周围的热气对撞后形成的。稷走进来后，那扇门就消失啦，室内的气温也恢复正常。
“是的，你有新朋友啦。可是她和你不一样。”
觉者的话提醒了玄女和稷，他们本来就不一样。
“但至少我们现在可以做朋友，用不了多久我就会离开这里，我已经有五条生息虫啦。”稷伸出自己的右手，那只手上带着四个指环，是一条头尾相连的龙首虫，虫子的最终还衔着一枚蓝丸。
它们是绿翼使徒巨大躯体内，那颗律动的心脏。
玄女还记得昨天那场大战中，她在绿翼使徒的身体内见过。
“这是什么？”
“这是世间最强大的能源，有了它我可以去到任意一个角落，再也不用呆在这个破地方啦。”
“能源？”
“嗯，你没连接到树洞里，可能不知道能源是什么？像逐鹿原人晚上点起的火把，那就是一种能源。让原本有序的熵变成无序的熵。曾经的人类，不仅可以利用火，这样的化学能，还可以利用电能、风能、太阳能、核能，甚至这样的生化能。”
男孩指了指自己手上的生息虫。
“曾经的人类，“他看看男孩的黑发，”是指像你一样的魔鬼吗？还有‘系统’是什么？是毁灭世界的阴谋吗？”
“毁灭世界，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刚刚说完，想想自己在觉者系统里看到的一切又忍不住叹气，的确这个世界是曾经的人类自己毁灭的。所以他也没有面目留在这里，只想去门面的世界，和他的同胞团聚，于是回答：
“有些事我很难和你解释清楚，只有你接入觉者系统中自己看，才能找到答案。”
对于稷的提议，玄女充满了好奇：“树洞？要怎么接入？”
“如果你想看那个世界，就要注射这管黄色药剂，才能聆听到往昔的话语。”
玄女从男孩手中接过装着黄色药剂的玻璃管，“这又是什么？”
“洞察菌群。一种微生物，当然你不知微生物是什么，不过也没什么好怕的。你的头发是绿色的，而我的头发是黑色的，正是因为你的头发里比我多出了一种微生物：叶绿体。”
“绿翼神啊！”女孩想起在绿翼神的教义中，第一条就是与自然共生，所以听到是一种微生物的时候，她并没有任何厌恶的情感，反而觉得是神的恩赐。
可对于曾经的人类来说，往身体内注射细菌，那真是太可怕啦。其实人的体内本身就含有大量有益的细菌，其中最为代表的就是线粒体，早在几百万年前就寄生在细胞内，与生物体完成共生。大灾变之后的逐鹿原人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但在玄女看来：
“我与自然共生，自然与我同在，我们平时祭祀也会喝一些巫师准备的草药汁，这些黄色的液体也是某种草药吧。”
“你真是太可爱啦。”稷忍不住狂笑起来，想不到玄女竟然如此勇敢：“这的确是某种草药汁。”
也许这也不是勇敢，在上一个文明纪元，就有神农尝百草的故事，那时科技还不发达，并不能检测出生物的化学成分，人们只能通过亲身尝试，判断一种草药是否有毒，又有没有治病的功效。而能尝试一百种药物不死的人则会被认为是有神灵庇佑。稷想不到的是，在这个年代所有人都觉得自己被神灵庇佑，所以他们充满勇气，这就是所谓的信仰的力量。
“注射这些草药汁之后呢？”
“注射他们之后一天，洞察菌群就会与你的身体共生，那时候你就能听见树洞说话啦。”
“树洞？”女孩看看神龛里的奇怪老人。
“不是他，是这台设备。可供人类沉浸式了解过往。在曾经那个年代，植入了洞察菌群的人可以通过树洞记录或聆听别人的秘密。”稷发现玄女没有理解，于是解释道。
天顶降落，巨大的圆形树洞来到了玄女和稷之间，那块移动的天顶变成了正在运行的精密仪器，玄女闻到磁盘读取时的酸涩味。一盏红色的指示灯亮起，红光闪动仿佛潘多拉魔盒被开启的信号。
百年之前，在地球上有六十亿人会把自己的生活点滴留在树洞里。他们身上每一个细胞感受到的喜悦或痛苦，甚至一些自己都不曾察觉的隐秘情愫，都会在绽放的那一瞬间被树洞收藏，哪怕只是昙花一现。
树洞像一种麻醉药，令几十亿空虚的人有了归宿。
它让记忆沉睡，人可以逗留在自己喜欢的印象中直到永远，现实的烦恼在这里一笔勾销，任何人都能在这里找到快乐。
然而现在，就在那个曾经的文明消失之后，树洞成了唤醒记忆唯一的途径。逝者的生平会在这里重现，那个地球上满是人类的时代，成千上万人都在讨论：我们何时才能获得永生？新的科技会在今天公布，还是明天？随便打个盹，就可能错过了世界前进的脚步。
在树洞黑色的洞口深处，玄女听见有一些什么动静：是某个零件。它像蝴蝶闪动着翅膀，从树洞中飞了出来。
这台圆形的金属设备中间，有一个看不见底的洞，在那里一枚浑圆、精致的金色指环缓缓落入玄女手中。像替神传递信息的信使，出现在人间。
玄女从没有见过它，但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感觉到那东西的危险和神秘。
她小心翼翼接过那枚指环，仔细观察这谜一样的造物，它是金黄色的，这尊贵的颜色——稀有金属的颜色——是一种奢侈的象征。曾经文明的最高发明成就才配拥有，如果对于那个文明来说稀有金属还有价值的话。
金黄色的指环放在手心中给人冷冰冰的感觉，过不了多久，它就会被女孩手心燃起的求知之火点燃，打破现实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