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玄女|十八年后
这是一个炎热的秋天夜晚,女孩蜷缩在两块石头之间,虔诚地祈祷着。天气热得很,也闷的要命,周围都是数不清的巨石,它们都令人窒息的高大。
高大石头投射出的阴影遮挡了天上的月光,也遮挡住海边吹来的风,只有淡淡的咸味穿过巨石阵的断壁残垣之后,轻抚着她的鼻腔,这让女孩感到更加饥饿。
饥饿中,叔叔们邪恶的眼神正与她相互对视。但在这片黑暗的世界中只有她一个人在孤独地等待死亡。世界渐渐变冷、变暗,围绕着她旋转。
女孩想要远离这种被死亡缠绕的感觉,于是挣扎着、祈求着。突然之间,眼前的一块石头闪烁起来绿光,然后缓缓升了起来,漂浮在她头顶,她的头发也渐渐失去了重力,竖了起来,投下了如上吊绳一般怪异的阴影,将她的身体吊起。
在过往的岁月中,很少有人类靠近鱼凫之海,因为在它的外层是一望无际的巨石阵,那里寸草不生,就连野兽都很少出现。
只有一块块巨石矗立着,不知是否有千万年之久,日复一日的接受风霜的洗礼。但今天是个例外,人类村庄的一个小姑娘迷路了,她为了逃避成为祭祀中的处女,误打误撞闯入了这里,却不知道该如何出去。
儿时记忆中的绿翼祭祀,建造在神庙周围的祭坛其实是被掏空的平顶山。处女会赶着三牲,面对大风,穿过空心平台下的岩洞,巫祝带领着祭司们在平台上舞蹈,背靠着缤纷的落日,直到处女穿过长廊,这就意味着绿翼神接受了人族的祭祀反之,会刮起飓风,将处女和三牲卷走但只要不停止呼吸,处女就要一次次通过岩洞。
她曾经看到过处女被飓风吹起,身子撞到石头上,等那女人爬起来时,一只腿胫骨已经断裂,白森森的骨头从肉里插了出来,处女却依旧拖着断腿,赶着三牲往前走。
每一个负责祭祀的处女都会被灌下一大碗彼岸花蜜。所以,无论经历何等苦楚,身体都已经感觉不到疼痛,甚至在彼岸花蜜的作用下会产生幻觉,但她却不会忘记自己的使命,这关系到全家人的安危如果她胆敢退后一步,那么她的家人就会从祭坛上被推下来
为了不让家人遭遇到这样的命运,女孩没有选择逃跑,没想到却在前往绿翼神庙的游行中,遇到了迁徙的蒲牢象群。混乱中,她被一只毕方鸟当成猎物带到了这里,误入了鱼凫之海外的巨石迷宫。毕方鸟将她放在一块巨石之上,刚准备享用,谁知身边的一块巨石竟然被绿翼使徒降灵,有了生命。毕方鸟被它墨绿色的死光当场击毙。
女孩以为,使徒是来救她的。可毕方鸟被击毙后,绿翼使徒消失,他只能自己想办法,逃出这迷宫。
走了一整天也找不到出路。只能筋疲力尽的靠在一块巨石旁边,她想要闭上眼睛休息,但在这寒冷的荒郊野外,她被冻得瑟瑟发抖,能活下去就不错了,更别说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她那头绿色的秀发,也因为身体虚弱,而变得灰白。没有了阳光的照射,她失去了唯一的能量来源,现在的她肚子已经在咕咕叫了。
女孩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来了,它似乎每隔几秒钟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而现在她的四肢也被吓的没有血色,冰凉无比。恐惧和孤独感袭上她的心头,她现在的心情就像躺在水晶棺材中,准备被活埋,一个人寂寞的迎接死亡。
“神啊,求你救救我吧。”女孩诚心祈祷着,没想到眼前的巨石再度苏醒。
但这次,使徒恐怕就不会再救她啦。现在她的绿色头发已经不是生机盎然,而是褪色成了灰白。
她看着绿翼使徒身上的绿色余晖,想起他们是如何一次一次出现在村里,又是如何一次一次将那些庞大的怪物轻松抹杀,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她猛地挺直身子,但又立刻饿到眼前一黑,等她再次醒来时,眼前的石头依然漂浮在半空中,闪烁着绿光对着她,被石头漂浮带起的气流,源源不断的灌入他的肺中,这让她感觉呼吸不到氧气。
身后的巨石也就在同时,漂浮起来,悬在半空中,长出了使徒的触手。
“绿翼使徒。”女孩忍不住尖叫出声。
刚刚从睡梦中苏醒的巨石也发现了他的存在。巨石用它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对这个女孩做了从头到脚的扫描,然后他发现那异常的灰白色头发。
“罪恶,罪恶。”绿翼使徒口中念念有词,不停重复着这两个字。
女孩记得,村子中有夜晚不要外出游荡的传统,因为到了夜晚她们的头发就会变成灰白色,成为绿翼使徒的猎物。。
现在,她也没时间回想这些事,她能想到的只有逃跑,迅速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她觉得周围的世界已不再像从前般美好,绿翼使徒带起的气流,憋地她难以呼吸。她想回到部落,哪怕是要成为祭祀中的处女,但绿翼使徒慢慢苏醒,周身闪烁着神的圣光。它慢慢举起石头脑袋,那是个光滑的圆东西,随着耀眼的绿光越来越强烈,它好似从石头变成了透亮的水晶球。而在这水晶球中能看到一只头尾相连的虫子,仿佛黑色的水银制成,镶嵌在水晶球之中。女孩看着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掌想要去触摸那只虫子。她的手竟然穿过了石头透明的外层,那原本坚硬的材质变成了柔软的透明薄膜。女孩从中居然感觉到了温暖,生命的气息在她手心和手背上来回跳跃。她的大脑也在此时陷入了梦境,犹如一颗流星坠入黑暗。
突如其来的温暖,没有让她忘掉危险,本能得打起精神想挣脱束缚逃跑。但她的身体被飓风裹挟,早已经失去了奔跑的能力,只能在心中想着:
“难道只能到这里了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绿翼神竟然要消灭我。我只想平静的度过这一生,不想做祭祀中牺牲的处女,这难道也会触怒天神吗?”
正当他想要放弃就这么去死的时候,一个温暖的男声在他耳边响起:“跟我来,不要怕。”
女孩扑倒在他的怀中,穿越层层巨石,夜晚在星月照射下的道路本来昏暗无比。而在男子出现后,女孩突然觉得眼前的路被照亮了。
情绪平复后,女孩才发现,这根本不是什么幻觉,而是眼前的路真的被照亮了。在男孩身后,跟着一只长相丑陋的“圆筒”,看它奔跑的样子,像极了自己家的阿豺。
女孩的阿豺只是一头看门犬,它忠诚可靠,是她从小到大最好的玩伴。而跟在男孩身后的这只“垃圾桶”,除了跑步的姿势和阿豺一样外,完全不会给人半点忠诚可靠的感觉,反而让人想起,巫祝在祭祀时,使用的傀儡人偶。虽然拥有和人类一样灵活的运动能力,却没有灵魂证明它们是真实存在的。
“你在想什么?我们可是在逃命诶。”
男孩的声音打断了女孩的思考。
对啊,现在她可是在逃命啊。为什么还有时间想这些东西。她抱紧了男孩的脖颈,不去管跟在她们身后那只傀儡狗,可心中还是止不住感到害怕。
她在想自己能逃到哪里,他已经被绿翼神认定为“罪恶”,又能逃到哪里,躲避追杀呢?
她还记得那场发生在十八年前的惨案,有熊族中最出色的勇士,因为生出了长着黑色头发的儿子,贸然想要前往鬼方,让那孩子免于被处死的命运,行至半途就被绿翼使徒拦下,一家三口无一生还,都死在了绿翼使徒的惩戒之光下。
没人可以对抗绿翼神,这谁都知道。眼前这个男孩会有什么办法吗?女孩这才想起,自己完全不认识这个人,却让他抱着自己跑了那么远。
男孩似乎有着与众不同的气味,女孩感觉自己置身于粉蓝色的嗅觉空间中,仰视着陌生人雪白透亮的笑容和在某种奇特光源映衬下闪着霓虹色彩的年轻外貌
她这才发现周围的世界越发明亮啦,深夜的微风从海底带上淡淡的水气,也将陆生水母带到了他们身边,它们好似一堆堆火焰,本就不属于海洋。
每天的这个时刻,陆生水母就会漂浮在巨石阵的深处,用霓虹的光芒照亮黑色的植被和其上刚刚长出的新芽虽然光芒暗淡,并不能让周围漆黑的世界变得清晰,但作为光源的水母确是每一个细节都能被看得一清二楚
毫无疑问,在魁伟的巨石之中,陆生水母光彩熠熠的身躯却一点不显得渺小。它们的身体就像一个巨型蘑菇,以脑袋顶上的一个圆点为中心辐射出三十六面扇形的、可以煽动的鳃,这样的内部结构之外包裹着绯红色的透明薄膜,蘑菇形的脑袋下面是同样透明的触手,每一次水母凌空运动时,都能看到它的内脏和深红色的鳃在抖动。随着每一次运动亮起的还有鳃面侧楞的金属亮片。
陆生水母扇叶状的身体上金属的装饰闪闪发亮——就仿佛夜晚照亮夜空的星星,大实际上每一个金属圆片,还没有龙鲤鱼的眼睛大,它们沿着每一片扇叶的边缘整齐排列,彩虹色的光源好像火种一样,在他们之间传递。前一个熄灭啦,后一个又亮起来,就这样一次一次,伴随着水母前进的步伐律动。
大多数逐鹿原人都不知道为什么海洋是蓝色的,这是因为当光线穿透海面的时候,蓝色的波长最短,于是它被留了下来。而波长最长的红色,在浅海就会消散,所以深海中红色的生物彼此都看不见对方。
陆生水母恰好是红色的,为了看清自己美丽的样子,出生于海洋深处的水母,会选在自己临死之前的夜晚,来到陆地让美丽的容颜可以被同类看到。到了第二天,接受阳光的洗礼时,它们便会离开这个世界。
这也留下了关于陆生水母暮生朝死的美丽传说,逐鹿原人不知道的是,这些水母其实已经在海底生活了长久的岁月。
女孩透过水母的霓虹光芒,打量着男孩的面庞,他的双眸清澈,有着如女性一样的长睫毛。可现在不是沉醉美貌的时候,因为在这男孩完美容颜之上的是一头乌黑的长发。
他已经很小心的将黑发盘起,藏在兜帽之中,但在刚才的奔跑过程中,兜帽脱落,让女孩可以清楚看到他的黑发。
“你是……”
女孩略带犹疑的语音和渐渐松开的双手,引起了男孩的注意。他这才发现自己的兜帽掉了下来。
“你不会是在害怕我这个黑头发恶魔吧。”
“没有……我没有。”男孩的解释,让女孩感到更加恐惧,“其实现在的我跟你没什么区别。”
看看女孩已经变成灰白色的头发,男孩笑了笑:“我们不一样,你的头发明天就回恢复绿色,而我……”
他再次用兜帽挡住自己的脸,汗水从他瘦长的脸颊上滑落,穿过一层层巨石阵。他抱着女孩,进入了这一排楔形巨石的最里面。前面是高高的石壁,已经没有路啦,男孩突然转身,脸上绽放出了笑容,欣喜若狂的对着圆柱铁桶喊了一句:“一七仔,接下来就看你的啦。”
说完,男孩突然很用力的将女孩推开,让她可以在机关开启前,远离这个会被伤害的范围。
机关是他几天前布置好的,他一直在等待某个绿翼使徒从梦中苏醒,好将它捕获,并获得他身上可以正常运作的生息虫。
那金属铁桶翻了个身,从地上爬起来,用动物幼崽似的前肢摁动了一个开关。绿翼使徒像是被针刺到的青蛙腿,立刻收紧了身体,直挺挺的呆在原地。开关启动后,金属桶也不动了,用它脑袋一样的黑色面板,射出一道光柱,在绿翼使徒卷起的灰尘折射下,从头到脚将被困住的绿翼使徒扫描了一遍。女孩被这场面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很快光柱消失了,就像海平面上消失的月亮,带起凉爽的清风,在夏夜一闪而过。
绿翼神也在同时被机关困住无法逃脱,他先要突破组成机关的光墙,却被切断了触手。
可他却没有因此感到疼痛,他的双眼一直锁定在黑发男孩的身上。
女孩这才发现被人类遵为神灵的绿翼神,除了强大的攻击力外,其心智模式,与老鼠无异。他们不会分辨眼前的危机,只想吃到奶酪,就算那奶酪是放在捕鼠器上。
“罪恶,罪恶。”绿翼使徒就这样喊着,也不管眼前的光幕是否有毁掉他身体的能力。他的目标只是眼前这个男孩。
“我们要快点一七仔,在他把自己完全撕毁之前,要把生息虫完整取下来,要不这一夜就白折腾了。”
尽管经历岁月的流逝和海风的侵蚀,巨石阵那远古的威容依旧留存。如今,这深渊般的无尽沉寂,却被来自深海的光芒所点亮。黑夜的亮光不仅来自铁皮圆筒,还来自这些神圣入侵的陆生水母。
在这些光源的照射下,女孩将亲眼目睹绿翼使徒的身体爆炸。在此之前,她从没有见过,神的使徒,就像火堆中的木柴一样,一点点消失于这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