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神之惩戒
高辛手持火铳，躲在大石后盯着星光下向他奔来的有熊族人。他的瞄准线从来没有离开这群人的身边，但却始终没有开火。
只要族人不放弃追赶姜嫄和稷，他就不会手下留情。他会咚咚咚咚咚一口气射光所有子弹，就算射穿族人的脑袋，就算那脑袋跃起飞到天上。他也只会沉稳的射击，绝不会对这些想杀死他儿子的人还保留一丝情感。
没想到，他却等到了……
“罪……恶……”绿翼使徒降落到人群之中，缓缓说出这两个字。那音色仿佛刀剑碰撞发出的铿锵声，让渺小的人类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高辛再也承受不住来自绿翼使徒的威压，跪在地上。这是渺小的人类，第一次近距离观察神的使徒。巫祝一眼认出，这不就是绿翼神庙外围那些枯木吗？现在他们不仅长出了绿色的枝丫，还拥有了生命。
他们已不再是腐败的虬根，而变成了拥有生命的神灵。枯萎的藤蔓化作闪烁光芒的触手，干燥的表皮，泛起了动物皮革的油光。枯木身上皲裂的部分，鼓出来与人类相似的五官，在天空中给人带来不敢直视的威吓。
所有人都在巫祝的带领下，低下头虔诚的祷告，只有高辛勉强在风压的鼓动下，抬起头对着绿翼神乞求道：
“我的儿子不是什么恶魔，请你放过他。”
绿翼使徒稳稳落在地面，一只触手就落在高辛眼前，那触手仿佛利剑，闪着金属的寒光刺破大地，被卷起的沙石如利刃一般飞起。旋转的碎石从勇士的脸颊划过，只是轻轻的一擦，便有鲜血飞溅而出。
高辛先是感到脸颊有一丝凉意，接下来便是钻心的刺痛。他下意识的捂住受伤的脸，绿翼使徒已在漫漫的黑夜中锁定了稷的方位。
人类的眼睛在夜间是无法看清事物的，这是因为夜晚的光线，不足以在人类的视网膜上成像。同时人类也看不到那么遥远的事物，但绿翼使徒却可以，因为他们的眼睛不是靠光谱成像，而是靠生物体热辐射成像。
就算稷的母亲已经快要进入柏灌沼泽的腹地，也逃脱不了神的法眼。绿翼神收起固定在地上的触手，再次漂浮到空中，向着稷所在的方向而去。
见到晨光之下的诡异景象和绿翼使徒的强大威慑，反抗简直是极其不明智的行为。而高辛不能因为恐惧就遗忘自己还在逃命的妻子和孩儿，他们在森林中逃窜，到处都是荆棘藤蔓和藏在暗处的猛禽野兽，潮湿又寂寞的丛林之中，前方的道路凶吉难测，生存或者毁灭？作为一家之主，就算豁出性命，高辛也要保护他们。
在他打定主意的同时，绿翼使徒周身的光芒照亮了清晨的雾霭。
高辛努力侧过头，从肩膀上眺望黑暗的灌木之海，看着妻儿一路走过的干涸大地。姜嫄、襁褓中的稷、逃亡的蚩尤、在逐鹿之战中受伤的高阳，还有他自己，在强大的绿翼使徒面前，是那么渺小，都如同幽静夜空中，隐藏在群星装点之下的萤火，飞过朦胧怅惘的梦世界，最后降落在一片死寂之中，当生命之火熄灭，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也走向终结。高辛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在稷的身上。
“求你，不要杀了他，至少……”稷的父亲顾不上伤口的疼痛，在绿翼神带来的风压之下，勉强站起身子，开口说话。
此时的绿翼神，再次将触手收到身后，墨绿的幽光亮起，照亮了这片大地。
“求你……”
绿翼使徒仿佛听不到高辛的话语，在黑暗中锁定了正在高速移动的那对母子。一只触手也随之瞄准了他们。与此同时，墨绿色的光能在那只触手的尖端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白色光斑。这就是死光，上一次见到他的强大威力还是在昨天。
高辛到达鱼凫之海时，寐饕已经没入水中，气绝身亡。身体被死光洞射出一根灌木粗细的血窟窿， 汩汩流淌出的血液，染红了整个水面。有熊族人和路过的盗翼龙为争抢它的尸体，激起的水花翻飞四溅。
绿翼使徒可与用这光能，杀死一头五十米长的寐饕，如果它要用这光柱射杀自己的妻儿，他们肯定是必死无疑。
使徒在黎明的曙光下直挺挺飘在空中,有熊族人都趴在地上动也不动一下,他们周围的空气渐渐变得寒冷,浑身伤痕的高辛独自站立起来,挺直身子。巫祝用呆滞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高辛伸出右手，向着远方摸了摸他的脸颊，手指温柔的揉搓着透明的空气，好似在爱抚活生生的孩子。
作为一个父亲，他无法坐视稷这孩子死在他眼前，就算对方是比自己强大无数倍的神。虽知九死无生，他还是义无反顾的扑向绿翼神，试图挡住那一击。但他的一只手刚刚进入绿翼神身体周围的墨绿幽光中，连他触手都没碰到，就已失去了知觉。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大的能量注入他体内，又从身体内向外爆开，打散了组成他身体的每一个分子。
高辛记得姜嫄最后的微笑，还记得她如何抓紧自己的手，将一片彼岸花瓣放在他手中，然后恋恋不舍的远去。在她走后，整个世界变得沉暗没有生气，在那之后，他的脑子曾一度空白，发生了什么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端着火铳，谁敢靠过来就给他一枪。就算现在强大的绿翼使徒就在他面前，让他躯体不能动弹，口中难以吐出言语，但他却没有因此而感到哀恸。据说人的生命走到最后一刻时，恐惧、忧愁、情欲都会变成一片茫然。将死之人，无非行尸走肉。
临死前，高辛记起阳光照进树屋。稷睡在摇篮中，姜嫄大着肚子坐在窗前为他缝补衣服。推开房门，他带着浑身的伤痛蹒跚走进屋子，夺过姜嫄手中的衣服，将脑袋死死的埋入她的怀中，指导不能呼吸，他才记起自己已是一具尸体，像枯叶似的贴在大地上。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这是高辛最后的遗言，可在这句话穿入其他人耳朵里之前，他的身体早已化成灰烬。巫祝和其他族人都不知道，这种现象是因为光在空气中的传播速度比声音快。只当是这执迷不悟的父亲，触怒了神威，肉体被毁后，又被打了个魂飞魄散。
巫祝感觉到绿翼使徒正在盯着他。他努力抬起头，用自己灰色的眸子仰望他，希望能让对方感觉到自己的虔诚。巫祝有着一张消瘦的圆脸，肤色比一般人更深，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内眦上有明显的赘皮，五官却是扁平的。一束墨绿色的头发桀骜不驯的立在头顶。
从表情之中，能看出他很兴奋。兴奋之余，脑海则是一片空白，这是见到神的第一反应。看到高辛在他眼前化为灰烬，随之而来的则是震惊。他现在才体会到，弱小是一种怎样奇怪的感觉。然而，这份弱小正逐渐变成恐惧，是因为他观察到风尘仆仆杀来的绿翼使徒，仿佛并不是什么拥有高等智慧的神灵，只是如野兽般无法预测的杀戮机器。
众人因此更加畏惧绿翼神的权威，都跪在地上，恭敬的默念着：“绿翼之神庇佑，绿翼之神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