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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望闻问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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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渺受刑后刘义来探望几次,还带了些创伤药来,她感激非常,因而刘义说要提拔她,她登时喜上眉梢,自然没有不应的,过了七八日能蹦能跳了,便跟在他身侧学规矩。

    这日下了朝堂,皇帝端坐于御案前,提笔蘸墨纂写御论,云渺轻手轻脚地将茶递到他跟前,“陛下,您用茶。”

    皇帝默然将笔搁下,却仍目不斜视地盯着御论,半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直直地探了过来,指尖微凉,却是触到云渺的手背,霎时恍似涓流自从她头顶痒斯斯地流了下来,直淌入她背脊,她一个激灵,手抖了抖,茶水洒出了大半,茶汤顺着她的手背蔓延而下,虽不至于滚烫,却还是烫得皮肤通红。

    皇帝的手险些招难,幸好他听见动静及时抽离,见茶碗噼里咣啷好大一声动静,忍不住蹙起眉头打量她,却见他低着头,眉目婉约,茶碗仍端着,白净的双手透着红,就像雪地里蓦然打翻了胭脂。

    皇帝心头微震,这人聪颖乖谬,偏生了与神女别无二致的脸,他就像团迷雾,潜藏着太多未知,让人忍不住想拨开迷障,探究到底。

    有个天方夜谭的念头霎时在他脑里一晃而过,恰逢培隆打帘进来通传道,“陛下,李太医过来请平安脉了。”

    他甩甩头,驱除不切实际的想法,淡然开口,“宣。”

    培隆复挑帘将李延请入竹轩,李延背着药箱,几步上前下跪行礼道,“微臣给陛下请安,请问今日圣躬安否?”

    皇帝道平身,“朕躬安。”

    李延从药箱里拿出脉枕,对皇帝说:“微臣给陛下请脉了。”

    皇帝唔了一声把手搭在脉枕上,由着他摆弄,李延一壁将手指按在他手腕上仔细探究,一壁问刘义,“陛下早上进食如何?”

    皇帝的三餐都有记录,刘义掏出小本,念道,“进了一个竹节小馒首,一个饽饽,一碟小菜、一品燕窝粥。”

    李延嗯了一声,继续探着,“首尾俱端,直上直下,往来舒缓,无大碍的,只是邪气有余,有些肝阳亢盛而已。陛下失眠症好些了吗……”

    他越说越有些胆怯,皇帝也不知为何,这么大的人也不肯吃药,失眠症又是多年的老病历了,太医院无法,只能调配些安神香,偏调试许久也对他无用,他做太医的脑袋不牢靠,不敢一味的劝君王吃药,君王久病不愈,每次来请平安脉就足够让他胆战心惊了。

    皇帝的长睫半垂着,略微有些出神,“不好。”

    李延抹了抹额角的汗,骤然有些口吃,“微、微臣回去再调试些安神香!”

    云渺在一旁鹄立着,他们的动静自然落在眼里,她茫然地想,不吃药调理,病怎么可能会好?

    皇帝不可置否,李延也不多停留,苦口婆心地交代了刘义几句,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退下,皇帝突然回过神道,“烫伤膏有吗?”

    云渺闻言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微红的手背,其实已经不怎么痛了,可蓦然受到无情之人的关心,手指还是不自觉蜷缩了起来,李延也睁大了眼,迟怔了会才反应过来道,“微臣请问陛下还哪里有恙,微臣马上去太医院拿来。”

    “朕无事,”皇帝垂着长睫,瞥了她一眼,不温不火道,“你去拿吧。”

    云渺嘴皮子微动,嗫嚅道,“奴才谢陛下体恤。”

    她径自上前替李延打了帘子,道:“李大人,请——”

    李延到对她颔首,这才先行一步迈出竹轩,云渺跟在他身侧慢慢地走着,直到出了殿外,她忖了忖,才双手交握恳切问道,“李大人,奴才问您,陛下失眠症由来已久,为何不以药调理呢?”

    李延哦了一声,见旁边无其他人,说话也无须拘着,因回:“这个问题,早些年太医院也试了,不过陛下不喜喝药,太医院的院使倾力做了十几个配方,怹老人家就是不愿意动一口,没有办法,只能依靠安神香,然而安神香收效甚微,这才缠绵了许久没有改善……”

    噗,她左思右想也没想到是这个缘故,霎时有些忍俊不禁,意识到此举不对,这才强行压下上翘的嘴角,挠挠鬓角掩饰道,“唔,陛下虽然贵为万金之躯,到底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郎,怕吃药也是正常,只是圣躬康健关乎江山社稷,如果能让怹愿意吃药再好不过,兴许做些果脯蜜饯哄怹吃药有效果呢?”

    “咳咳,”李延有些哑然,他几时说过皇帝怕吃药了?这内侍年纪不大,倒是语出惊人,还要哄皇帝吃药?当人家是三岁小儿呢?

    云渺对他的腹诽无所知,又抬起头问,“李大人,只要坚持吃药就能痊愈吗?”

    “失眠,或者亢奋,或者是多虑,多做调整,对症下药,总能改善。”

    云渺突然想起什么,又接着道:“陛下夜里批奏章要喝两盏酽酽的茶,有影响吗?”

    李延点头,“有,酽茶能提醒神脑,夜里吃多可能不知疲倦。”

    云渺嗯了一声,甜甜地笑道,“多谢大人指引,奴才没问题了,奴才陪您去取药吧。”

    李延这才把目光调向她的手,眼尾笑出了几道纹路,“小公公这伤看起来不严重,只要早晚各挑出黄豆大小的烫伤膏,抹于伤处,不出三日包管痕迹全消。”

    这厢说得兴起,那厢皇帝踱步走到槛窗边,打开窗让微风倒灌进来,窗外是淫雨霏霏,微风习习,屋内又是截然不同的一番景象,皇帝看着远处云渺追着李延直到廊庑下,二人交谈了半天,又撑上油伞十八相送了一程,自己冒着雨把伞举得高高的,在天幕底下也能与人畅谈甚欢。

    “刘义,”皇帝一瞬不瞬地盯着远处逐渐被牛毛细雨润湿的身影,耳畔似乎还能感受到朗朗笑声,他不解道,“依你看,他在说什么?莫非是熟人相见?”

    刘义顺着皇帝的目光往外看去,两人虽然相视而笑,可身体尚保持着距离,不像是熟识,他舔舔唇道,“大概是有些病痛请教李大人吧……”

    皇帝有些出神道,“是吗……”

    刘义对她印象深刻,听皇帝说起她,自然也笑着夸赞几句,“这小子就是个人来熟,对谁都是副笑脸,虽说年轻免不了急进些,不过人倒聪明,这不是大问题。”

    刘义所言也是他心中所想,可是又不尽相同,最近大抵是时常见到他这张神似梦中情缘的脸,令他隐约期盼起与他的每一次会面来,这种感觉很不寻常,更不能为外人道。

    他移开眼,负手往中央的鎏金獬豸香炉走去,看着那捧袅袅升起来的烟,忽问,“你觉得女子有可能乔装打扮混入后宫内侍里而不被察觉吗?”

    刘义想了想,认真回答起来,“古有花木兰从军,黄梅戏里也有女驸马,虽说听起来荒诞,倒也不无可能。”

    “不无可能?”皇帝反问。

    他就知道他不靠谱,花木兰真实性尚存疑呢,连黄梅戏都扯出来了,怎么不干脆说到《搜神记》去?

    虽说皇帝只是随口问话,回答的人却得深思熟虑,谁愿意做触龙鳞的事呢,刘义惊道,“不、不……陛下不必担忧,这事不可能发生在大澧朝,内侍进宫要刷茬,往后三年一小检,五年一大检,无一人能逃得过。”

    这他有一点倒说得不错,只身一人想要躲过层层筛查,不可能。再说她若真是别有用心接近他的女子,就该夹紧尾巴降低存在感,而不是高调行事,搞得鹤立鸡群。

    他摇摇头,只怪自己魔怔,竟然一时生出这种荒诞的假设来。

    可经过他这么提点,刘义才想起前阵子甄宣受刑的事来,那日他疼得晕晕乎乎,魏平刚提起他的袍角,他立马弹了起来,现在想来实在是太不寻常,再说他的脸看着是清俊,可又透着娇媚……

    他心下一突,猛然抽了口气,嘴张成了个圆,半天合不拢。

    “怎么?”

    刘义瞳孔惊骇地微颤,信誓旦旦的话说出去覆水难收,这要他如何说的出口?

    皇帝也知他的脾性,年轻时就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人,现在虽是老练了不少,可偶尔也会犯糊涂。不过毕竟他是他身边的老人儿了,这份忠诚之心难能可贵,因而皇帝对他时而不靠谱还是相当宽容的。

    他温声道,“但说无妨。”

    刘义这才讪笑了声,硬着头皮道,“老奴是想起一桩事,有些……有些古怪。”

    皇帝厌烦他支支吾吾,不悦的目光扫视了过来,他霎时一个激灵,一箩筐抖了出来,“前些日子,甄宣受刑,可却不让任何人看到他的伤处,老奴原先心想大抵是缺了根的人比较自卑,便也不以为然,陛下这么一说老奴方觉得蹊跷……”

    若是在正常人面前露怯便罢了,可在座的都是一样的,反应还如此古怪着实说不过去了。除非他身上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皇帝漫不经心地拿起银镊揭开香炉,拨了拨炉灰,刘义的说法无疑是佐证了他的猜测,大概是早有预料,他听后心里波澜不惊。

    刘义这才后知后觉道,“老奴立马去验证他的身份,如若有假,严惩不贷。”

    皇帝手边顿了顿,薄唇微启,“先按兵不动。”

    他倒想看她欲耍什么猫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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