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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耿耿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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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云渺起初到凡尘便为沐浴净身发愁,毕竟是女儿身,总不能当真把自个儿当太监,因而每当沐泽便叫她犯了难,宫外不开设女子澡堂,只好趁着宫门下钥,万籁俱寂之时,再寻到宫女子所在的浴池清洗身子。

    深夜里沐发,缺点就是半湿润的乌发披散在身上,一刻还没干透,便一刻不能就寝,没想到她在无意间竟发现一个绝佳的去处。

    澧朝设钦天监,观天象、推节气,制历法,凡重大事项譬如天子出行、皇室典礼等便得钦天监推算吉日而行。

    观天象,自然就有观星台。

    出了拓礼门,千步街西侧便有个斗形的观星台,高约莫四丈,以水磨石筑成,盘旋的踏道围着台体,台顶又筑一间鸟巢小室,室外高台外缘砌了半人来高的女儿墙,从这里远眺过去,皇城尽收眼底,可外头的人却看不到高台之上的人,一到钦天监官员下值,这里就成了一处隐蔽安逸的地方。

    这里也是离天幕最近的地方,入了夜,迎面是习习凉风,仰头是耿耿星河,是皇城里难得的恬静,她自来过一次,就没有理由的爱上这个地方。

    今夜是十五,硕大的玉轮高悬在头顶,泼下柔柔的月光来。云渺前几日发月钱,很是欢悦,下了值便到市集买了两瓶杨梅酒,浴净之后就拎上两瓶酒夜登观星台。

    杨梅酒酒味不大,入口酸甜,一壶酒不过仰头呼噜呼噜几口,便已然见底,她端起玉壶春瓶,眯起一只眼,凑近黑洞洞的瓶口瞧,又把瓶身倒倾着摇了摇,撇撇嘴一声叹息,“怎就没啦?”

    她千杯不倒,这点果酒对她来说简直不在话下。

    且说皇帝这厢,又是一夜辗转反侧,他索性掀开锦被坐起身来,抚着额头按压穴位,守夜内侍立马从地上一弹而起,躬身到了他跟前轻声问道,“陛下又睡不着?奴才给您倒杯水?”

    “不用,”皇帝定了定神道,“更衣,朕出去散散。”

    内侍只好取来玉色襕衫侍奉他穿上,墨绿宫绦系成双钱结,又心下踯躅着更深露重,要给他加一层披风,却被他罢手叫免。

    皇帝三更半夜要出去散步,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作为守夜的可吃不了兜着走,因此他忙退出隔扇,几步疾行到耳房,摇醒另一个内侍,让他去叫刘大总管。

    “不必兴师动众,你来掌灯。”皇帝边说着边自顾自地抖抖袖子从屋里出来,连发冠都没束,只用玉笄半挽住鸦发,他大步流星地朝外头走着,夜风鼓起他的大袖和发丝,仿佛欲飞升一般。

    守夜内侍不敢由着他独自走,只好立马折返回屋里提上宫灯,小跑地跟在他身后,他径直走向承毓门,掌钥太监忙请来钥匙开锁,他却仍是往一个方向走去,说是散心,可他并不是毫无目的地乱走,因此他仍没有放缓脚步就直接拐弯走向拓礼门,倒是掌灯的内侍腿不及他长,那双腿便只能转成风火轮似的才跟得上他的脚步,上气不接下气地轻喘着。

    掌钥太监开完锁,他便提起袍角迈了出去,嘴边甚至展露出一点笑意,当皇帝憋屈,走到哪里都有人跟着,他刻意疾行而走,也是存了戏弄的意思。

    走了半柱□□夫,仰首便已见到远处那座观星台,这才放慢了脚步,款款踱至踏道,脚刚抬起,又侧首淡然吩咐,“不用跟着。”

    恰逢满月,月光倾泻下来,铺了一地的银色,不用掌灯也很明朗。内侍喏喏应是,便垂手站在石壁前候着。

    皇帝偶尔失眠时也来观星台,他提起袍裾,缓步地绕着台体拾阶而上,走到离高台鸟巢小室只有一步之遥的平台,一声细微而清脆的银铃声当啷飘入他耳畔,他疑心听错,驻足候了片刻,耳廓微动仔细聆听,又是当啷、当啷、叮铃啷当……顿挫抑扬,自协声律。

    接着是银铃当啷和着悠扬的低吟浅唱,“菁菁者莪,在彼中沚,既见君子,我心则喜……”

    皇帝嘴角抿紧,眉心慢慢地攒了起来,慢悠悠地进了巢室,再踏上高台。

    辽阔的夜幕是墨色的绸缎,上面繁星璀璨,像是打散了一地的珍珠,庞大的月笼罩着雾色的银光,温柔地洒在远处体态轻盈的人身上,那人一袭灰绿的袍子,一开始曲调轻快,他便俏皮地踏步,后来身子急剧旋转,歌声渐平缓下来,那柔如柳枝的腰往后仰,折出纤纤的形状,当啷一声,又是流畅的打了个旋重新站了起来,那渡着银边的袍裾随着动作翩飞,似浪翻腾。

    诧异的是,他唱着是女子大胆表达爱意的曲子,可看穿着分明是个内侍!虽然他拆了幞头,论身子也单薄了些,但是他梳的是男髻,穿的是内侍的圆领袍,胸口也没有一丝起伏。

    “咳咳!”他掩住嘴刻意清了清嗓子。

    深更半夜的,云渺着实被乍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身子不由自主地一哆嗦,着急忙慌地往后撤退了几步,她脚踝绑了银铃,又激起叮铃当当乱响。

    直到背脊贴上发凉的女儿墙,她这才眼神闪烁地顺着声音望去,见那人一袭玉色襕衫,衣袂飘扬,负手而立,虽看不清面容,可那身形气度,不是皇帝又是谁?

    她下巴微颤,紧捂住扑通乱跳的胸口,垂着头漆瞳迅速调转,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看不清皇帝面容,皇帝也未必有见到她的脸,就算见了,怹老人家也不可能记得她,既然如此,还干嘛待在这里,等着被他投入诏狱吗?

    下定决心,要从一个凡人面前溜走也不难,她不能在他面前弄一出凭空消失,只能从踏道下来,要往踏道,势必要经过巢室,可她小心估摸了距离,他站得比她还近,她这么跑过去,大约还没跑到巢室就被抓住了……

    皇帝窥不透她的心,却笃信无人敢在他面前反抗,因而他也不急,仍是缓步踱到她跟前,就在离她一臂之距时,却见她骤然顺着墙壁敏捷地滑下身子,皇帝是习武之人,她稍一动弹,他便眼疾手快地出掌,可他意料不到,这掌竟然挥了个空,只堪堪擦着她的头顶而过,他紧接着反手一抓,却只握住一根木簪。

    “嘶……”她略一动弹就扯起头皮,却毫不迟疑地拿袖子掩面,接着头一偏,猛然一挣,那如瀑的鸦发在空中划出一道巧妙的弧线,就这么直直地披散下来。

    皇帝双眸忍不住放大,看着眼前雌雄莫辨的人,鼻间一窜而入的是木樨花的清香,可他只是握着手中的木簪略微出神,那人便已一身叮铃啷当,身姿轻盈地从他手中溜走,朝着巢室狂奔,在青丝起伏的罅隙里,他窥探到那人吹弹可破的肤色,和一点点小巧的下颌角。

    他回过神来,正欲追过去,还没走上几步,夜风袭来,却听砰的一声巨响,巢室的门裹着风猛地从外面阖上了。

    巢室的门有别于别的门,里面设了特制的机簧,一旦阖上便自动锁住,外面的人是打不开的。

    皇帝偃旗息鼓地停下脚步,垂眸凝视着手中那根旧木簪,用得包浆的簪体上雕着宝相花,看上去有些年头,他极力回想方才那一幕,那人刻意躲避着他,他根本看不清他的正脸,可另一张阴柔俊美的脸却是不合时宜地撞入了他脑海里,他骤然想起,上次他说要提拔他到灵修殿,可距离这么久竟然未曾再见过他。

    云渺这厢轻而易举地入了巢室,正想往下走,门却震了一声巨响。皇帝没有追上来,也没有了声音,她反倒有些慌了,咬紧了唇,脚心在原地踌躇了几下才挪腾到门前,试着往外推了推,纹丝不动。

    她把整个身子贴上门,聆听外面的动静,谁知耳畔里除了呼呼作响什么都没有,她又把蹀躞绞成了麻花,半晌才抿抿唇,试探着问道,“陛下,您没事吧?”

    皇帝听到猫儿似的声音响起,忍不住轻微地冷哼一声。

    云渺自然听不见微弱的哼声,得不到回应,她又屈指对着门轻叩了两声,深吸了口气,才略微提高了音量辩解道,“陛下,不是奴才关的门,是风……奴才也不省的这门怎么打开,要不,您先少待会子,过一会儿会有人来接应您的……”

    说道这里大概良心也安了,便用不着等皇帝回应,她就念诀直接从观星台瞬间移动到灵修殿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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