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封信
早在法医鉴定报告出来时，李临溪就怀疑这只是一起模仿犯案，一方面是因为谭丽的死法是被卡住喉咙窒息而死，与黑衣人连环杀人案里的其他受害者截然不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没从她体内提取到dna，凶手没有碰她。
正是这两个显著的差别，让李临溪怀疑谭丽案的凶手只是模仿犯，目的是为了误导警方视线，从而洗脱嫌疑。
即便如此，他的内心仍旧抱了一丝不可能的希冀。
如果杀死谭丽的，真的是黑衣人呢？如果真的是销声匿迹了十三年之久的黑衣人重现于世呢？
倘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他十四年来的夙愿终于可以了结，他终于可以死而无憾，不用害怕死后与周莺重逢时无言以对。
他只想为她报仇，他凭借着这一口气活着，所以哪怕在明知道谭丽案极有可能是模仿犯的情况下，他还是拼尽全力去查，只为了一个几乎不可能的念头。
一直秉持正义直到死的周莺，也应当得到属于她的正义。
只可惜，这一次并非是她的正义，石磊终究不是十三年前犯下重案的黑衣人。
在铁证如山面前，石磊扛不住两天两夜不间断的审问，很快承认了他对谭丽犯下的罪行。
他染上赌博的陋习后，欠下一屁股的债不说，也找不到正儿八经的工作。因为手头缺钱，他无人可借，最后把主意打到了分手已久的谭丽头上。他给她打了电话，不但没借到钱，还被愤怒的谭丽羞辱了一通。
谭丽将自己和他谈恋爱的那段时间视为不愿提起的耻辱，将他踩进泥里，他心里愤恨，决心上门报复。起初他只是想吓一吓她，从她那里捞点钱，可他越想越气，抵达千峰县之后，念头就变成了杀死她。
所以他尽力避开了摄像头，威胁谭丽给他开门，否则他就去她工作的学校大闹，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曾经和他这样的烂人谈过恋爱。谭丽无奈之下给他开了门，看见她还是这么年轻漂亮，他杀她的心思变淡了，转而求复合，然而她狠狠地拒绝并辱骂了他，他当即盛怒，卡住她的脖子导致她窒息而死。
杀了人之后他也很惊慌，但很快就镇定了下来，按照原计划实施。为了模仿有两起案件发生在千峰县的黑衣人连环杀人案，他在谭丽死后将她割喉，又在她身上用刀具捅出数十刀伤口，并伪造了她被性侵的痕迹。做完这些，他破坏了现场，清理了他的指纹、脚印以及毛发等证据，再三确认后，才跑到河边丢掉他沾染了血迹的衣服和凶器。
他以为这样就高枕无忧，误导警方，再怎么查也查不到他身上。然而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他还是被揪了出来。
……
石磊认罪，证据确凿，人证物证口供一应俱全，警方结案，谭丽被杀一案移交检察院，等待下一步的起诉。
又办结一件命案，千峰县刑警二中队的所有队员都松了一口气，一身轻松地迎接许久未来的假期。
办公室里变得空空荡荡，李临溪收拾了一下办案期间在桌子上堆得到处都是的文件。等他收拾完，才突然想起他还没有看是否有舟舟的回信，于是又匆匆拉开抽屉查看信箱。
果不其然，舟舟写了信给他。
这次舟舟的来信比以往写得都要长，他拿出来慢慢阅读，看着看着，他心底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也许是因为少年人的青春期总有一些相似，又或者因为舟舟笔迹的缘故，他总觉得舟舟和好友的经历很像过去的他和周莺。
于是十四年后的今天，李临溪不可避免地回想当年那个深夜，周莺蹲在黑暗的小巷子里，眼眶红红地说出以后要赚很多很多钱的样子。
她目光坚定，身上有着此后多年他再也没在其他人身上见过的力量。
可是，她的年龄停留在十六岁，再没有以后了。
李临溪深呼吸一口气，垂眼盯着不少地方已经脱漆的陈旧信箱上。
说是信箱其实并不准确，它其实只是做成信箱款式的礼物盒，通体墨绿色，盒面上有几支浮雕样式的蔷薇。
这是当年周莺未能亲手送出的十六岁生日礼物。
在她死于非命半年后，周美怡搬家收拾房子时，从她的房间里发现了这个礼物盒，意识到这是送给李临溪的礼物后，便转交给了他。
收到这份迟来的生日礼物那天天气很炎热，他拆开信箱时，看见了里面整整齐齐堆叠着的十六封信，从他一岁写到了十六岁。
这就是周莺给他准备的十六岁生日礼物，可她死在了他十六岁生日的三天前。
燥热的空气里，他无法抑制地痛哭流涕。那以后，他便一直把这个信箱带在身边，十四年来，他辗转多地、换过许多住处，却一直珍藏着信与信箱。
这是周莺留给他的最后念想。
李临溪眼眶微热，长长地呼吸之后，迫使自己回落到现实里，坐下来给舟舟写回信。
【说是简略描述，其实你已经描述得很详细了，我大概能猜测出来是怎样的故事。我想，我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我担任大概是你好友那个角色，面对亲人的另一面时，一直犹豫逃避。所以，在我看来，你比你的好友勇敢许多。
学会接受人的多面性其实是成长的必经之路，很多人因此变得圆滑庸俗，但我希望，你可以永远保持你的赤子之心，因为这是最难得的东西。
希望我迟来的回信不会让你感到不愉快。】
写完之后，李临溪放进信箱里，带着信箱回了家。
回家之后，他第一件事就是洗了澡，随后躺上床，想弥补一下之间查案时缺少的睡眠。但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周莺的名字。
他翻身下床，从衣柜深处拿出一个木箱。
周莺给他写的十六封信，他就在保存在这个木箱里。他揭开箱盖，小心翼翼地把信拿出来。
周莺给每一封信都用了单独的特种纸信封，精致又漂亮，可是再精致，也敌不过时间的磋磨。经年累月下来，信纸不可避免地褪色泛黄，封口处也变皱起毛。
李临溪很谨慎地拆开最上面那封，把信纸慢慢地抽了出来。
纸上的墨迹变淡了，带有很明显的年代感，他不难想象，当初周莺是怎样坐在书桌前，一个字一个字地写下这封信的。
【十六岁
今天你十六岁了，我们也认识十年了！我一直觉得，我们俩有一种特殊的缘分，要不怎么会你刚搬来我家对面我们就成了好朋友？
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日子很快乐，可是我们都会长大，长大以后就有了很多烦恼。比如这一年，我们就遇到了很多不开心的事。
你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都是男生，大部分时间你都跟他们在一起玩，我们之间好像因为性别的缘故就多出了隔阂。我一直很担心，担心我们因此渐行渐远，日后变成只有点头之交的陌生人。不过，更让我担忧的是中考，虽然我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一定能考上高中，但总是出现害怕不可控的风险。好在中考我们已经顺利度过了，已经确定我们可以读高中啦。
另外让我难过的，就是逸洋哥哥和我妈妈的事。他们在我们面前是一个样子，在其他人面前又是另一幅样子，因为他们表里不一的行为，让我在有段时间里非常郁闷。我好像看不明白他们，也看不透这个世界，所以我一直在问，长大是不是就意味着抛弃初心面目全非？
我好像触及到了在此之前我完全不了解的世界。我以前总以为成为大人是美好的，可以赚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拘无束，现在才发现，大人的世界比我想象中复杂得多。我突然就变得有些抗拒，也有些惶恐，我不想变成陌生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的样子。
但是，如果是你的话，一定比我做得更好。你好像就能坦然地接受这样的改变，面对逸洋哥哥和我妈妈的表里不一也不会手足无措。我以前总是以为我比你成熟，现在才明白，是我狂妄自大，明明你才是那个比我更成熟的人。
谢谢你那夜对我的安慰，谢谢你陪着我聊天。那个时候我突然发现，好像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对于长大后的世界我就没那么害怕了。
你说的，你会一直在站在我这一边，所以，可不可以，长大之后也不要忘记我？
……】
【……
你说的，你会一直在站在我这一边，所以，可不可以，长大之后也不要忘记我？
我也不会忘记你的，我保证，因为对我来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我最重要的人之一，也是对我第二好的人。就算你以后对我不好了，或者忘记我了，我也会一直一直记得你，记得你对我的好，也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最后再说一遍：李临溪，十六岁生日快乐！】
终于写完了要送给李临溪的第一封信，周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跑到厨房从冰箱里拿了根雪糕，坐在书桌前一边吃一边盯着窗外湛蓝的晴空。
她之前决定要以十六封信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李临溪，但是一直没有写信的灵感，直到前夜李临溪陪着她在小巷子里聊天，她回家之后一下就想明白可以写些什么了。
如果没有李临溪，她的生命一定会黯淡许多。
周莺一边想着这些有的没的，一边吃完了整支雪糕，她咂咂嘴，把木棍丢进垃圾桶。
这时，卧室外防盗门的门铃响了，她急急忙忙地跑到门边，稍稍踮脚，透过猫眼看见门外李临溪脸，这才放心地打开门。
门一开，李临溪便看着她，表情如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那般凝重：“周莺，我想好了，我会跟我哥谈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