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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要想八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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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苗养田推起绑有铺盖卷的自行车与送行的康信一分手后,就很快去了县委组织部的办公室,部长张钧宪让座后,一开口就说:“没想到这么快就调离了你的工作吧?因为雷书记特别交代新的岗位正等着你!”

    接着就简单介绍了东关农用铸造厂的情况,告诉他去担任厂子的党支部书记,厂长也是不久前由部队转业的年轻军官叫刘伟成。

    苗养田没有多停就拿了事先开好的调动介绍信,推着自行车来到城门外的东关街道。这时,站在县农用铸造厂门前树荫下的一位穿着旧军服的年轻人,老远就喜笑颜开地跑过来夺过苗养田推着的自行车,并用一种充满热情的口吻介绍自己说:“老苗大哥,我是农用铸造厂的刘伟成,从昨天接到通知,就一直盼着你来。在县三干会上我曾见过你,现在你来咱们厂,真是厂子的一大幸运!”

    此位转业军人的兴奋劲儿是不言而喻的。他感到正在自己的厂子面临起步的当儿能有这么一位理想的领导伙伴,真是个很难遇到而今天又这么轻易遇到的天大好事,他觉得自己厂大有希望了。

    苗养田也被刘伟成初次接触的热情劲儿一下鼓舞了,便顺口说道:“请问,刘厂长的年纪多大了?”

    “不客气,今年刚满三十,比起你只能算个小兄弟!”

    刘伟成说着话一看走到厂门前,就停下车子,显出恭敬的态度让这位新来的党书记先走进去,然后自己才跟进了大门。

    院子里响着锅驼机带动鼓风机的吼叫声,一个不大的炼铁炉喷发着熊熊的火焰,周围十多个忙碌的工人正在安装浇注铁铧和铁锅的砂模。刘伟成露出笑脸大声喊道:“同志们,这是咱们厂的新书记老苗大哥,大家欢迎!”

    院子立即呈现出灿烂的笑脸和热烈的鼓掌声,苗养田也笑脸招手回敬了大家。

    两人转弯到了西半院。刘伟成指着不远处的大工棚说:“那里还有十多人的修理间,接连西边的是锻造间,也有10个人左右。”

    刘伟成转身将车子推向办公室的门前,用脚打好车撑,解开捆扎铺盖的绳子,苗养田由车子手把上取下装着脸盆等用具的网兜,跟着进了一个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大套间房子。刘伟成让他先坐在桌前休息,就拿起脸盆去灶房打洗脸水。

    苗养田一看刚由房间走出的几个拍打着衣裳的工人,就知道这是个刚刚改造的住人房子,桌椅用具都是新买来的。窗户上的玻璃擦得铮亮铮亮,办公桌上除了一套未曾启用的笔墨纸砚以外,便是一把由棕榈叶子做成的大团扇。向内一间的靠墙角是张双人床,檐口的窗下也有配套的桌椅,桌子的另一边是个带着镜子的脸盆架。

    一会工夫,满脸堆笑的刘伟成端水进来招呼苗养田洗罢脸,又端来两杯水,等两人坐在桌旁,刘伟成看了苗养田递过来的介绍信,便殷勤地双手将扇子递给这位新来的书记,有点抱歉地说:“苗大哥,我不会抽烟,真是有点不好招待你……”

    “不用客气!”苗养田随口说道,“你也不要这样称呼我,还是叫我老苗随便一些好!”

    刘伟成微笑着点了点头,接着也是随意问道:“听口音你不是本县人,大嫂和孩子现住在哪里?”

    “我是山西离石县人,自小上学,最后由绥德师范毕业,分配在延安工作。1949年随军南下,留在这岐周县工作已有14个年头了。妻子带着两个孩子在浑阳车站小学任教。”苗养田说到这里稍微停了一下,便回问道:“看样子你也不是本地人吧?”

    刘伟成笑了笑说:“我也是山西离石县的。”

    “嘿,这咱俩可算是扯上‘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啦!”苗书记露出笑脸打趣地说,“你怎么也跑到这儿来啦?”

    “我是有意转业到这里的,”刘伟成说,“老家虽在离石县,但解放前我们一家人一直在山西吕梁和陕北一带转圈子。我父亲上燕京大学时,加入了当时的共产主义小组,后因叛徒告密就躲回老家,出没于吕梁地区建立发展党的地下组织。大革命失败后,就转入到教育界暗地开展革命活动。先是在老家的小学、中学,后来就去了绥德师范和榆林高中几个学校。”

    听到这里,苗养田突然灵机一动,开口问道:“哪----你父亲的尊姓大名……”

    “他叫刘志刚,那时候是1926至1930年间吧!”刘伟成想了想才说出这个大概时间。

    “刘志刚----我知道,”苗养田也是想了想才说,“我在绥德师范上学期间,他是学校的教导主任,给我们代的是英语课,每讲到英语语法举例时,总是结合时局的政治内容鼓动性和号召力特别强。我记得他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特别是那一顶礼帽和一身便袍更显出十足的学者风度。”

    “但半年以后他就不教书了,是以邮政局长的身份作掩护,实际上是那里的地方党执委会的组织委员。”刘伟成也在记忆的回想中时断时续地说:“1943年,我们一家搬到榆林,父亲还在邮政局,1944年因暴露身份被警察局日夜盯梢,不久他只身去了太原。从此我们就再未见面,到1946年他用‘刘学僧’的化名给家里来过一封信,用暗语交代母亲一件要办的机密事件,1948年遇难,据说被阎锡山坑杀在太原的东门外。”

    “全国解放后,我曾遇见过原来的区委书记薛应南,说在1948年党组织派他去榆林转移刘志刚的家眷,半路因发生枪战受伤失散,后来在几次寻找中被捕关押三个月才被救出狱。当时他说到此事,万分内疚。”苗养田也是唏嘘地叹息道,“这位薛应南是陕北吴旗县人,原来是当红军的侦查员。去年我回延安听说他突然病故,可惜你们没有见面的机会了。”

    苗书记的话好像一根突如其来的棍子猛击在刘伟成的头上,使得他的眼前马上呈现出一幕接一幕的哀痛景象,于是他用一种低落的情绪开口说道:“到现在一想起来就非常感激这位薛大叔和车夫救了我们姊妹的命。记得那时候我在张家口一家私人银号当学徒,这年三月有人传话我母亲被警察局严刑逼供父亲的机密活动含恨亡故。当时我心如火燎地冲着战乱和伪军乱抓壮丁及交通堵塞的艰难时局,在日藏夜行的苟且偷生中,直捱到八月才回到榆林。一进家门,十六岁的大妹柳成刚由野外剜野菜回家在烧火做饭,五岁的三妹榆成患病躺在床上,在我紧抱起来问寒问暖的当儿,七岁的二妹绥成由郊区的树林拾柴回来。因为家内的米面所剩无几,全家人只喝了顿杂粮糊糊。晚饭后,我去房东屋里询问了母亲牺牲的前前后后,表示了对当事关照邻居的感谢,待交清房租回到屋里,突然偷偷跟进一位不速之客,却是父亲的同事薛应南。他按照组织决定,领来一个架窝子连夜要送我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就在第二天经过一个分岔路口的地方,薛大叔因跑前跑后地查看周围情况,遇到追捕的几个特务开枪堵截,薛大叔和车夫在一连打死三个特务的抗击中腿部受伤。我跑过去要背起他走,他却推我一把让赶快躲进一旁的树林。我带着三个妹妹穿过树林,抄小路朝张家口的方向逃走,直跑到天亮,因为一切用度全丢在架窝子里,只有沿途乞讨。几天之后才走上公路。我背着还在病中的小妹,手拉着已经走不动的二妹,同大妹眼巴巴地看着一辆辆的汽车由面前驰过,直到最后一辆停在我们面前,下来一位军官----后来才知道是伪军辎汽二十一团的汽车连指导员韋志明----问了我们的去向,就顺路拉载我们到了内蒙古归绥的扎萨旗,车队就再不开动,无奈中我们也只好留落在那里,我也只有临时在汽车队找杂活干。到1949年生活实在无法维持下去,也因我一心要参军为父母报仇,就被韦志明介绍到伪111军320师通信连当兵,接着将我的大妹许配给部队一个上士为婚,条件是要抚养我八岁的二妹长大成人。这位妹夫叫李广文,老家就在这岐周县。当时韦志明有意收养我的小妹,考虑全家吃用艰难,也就顺从了。我只知道这个韦志明是广西人。到了这年九月原部队起义加入人民解放军,我当了管理排长。12月进华北陆军军官学校学习两年。1952年10月我出国参加抗美援朝,便与韦志明和李广文失去联系。1958年回国,部队驻防安徽寿县,我利用五一和国庆假日多处寻找两位妹妹,但虽用尽办法却都渺无音讯。今年我报名转业到这里,想着我的大妹和二妹肯定可以找见,但我的小妹刘榆成六岁离开我,现在也是十九岁了。一想起来,不知道今生今世还能不能相见?”刘伟成述说到这里已经难过得出现了噎腔,但他硬是压抑住冲到喉咙的哽咽,却紧紧地闭住嘴再没有把话说下去。

    刘伟成与苗养田的这一段谈话完全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的。谁知这种偶然的回忆却一步一步地把他带进了苦难与悲怆的青年时代。对刘伟成来说,他从小就没有幸福的家庭,也没有快乐的童年。在父亲流亡母亲牺牲之后,他成了一家之主,他只有硬撑起这个家庭的重担,颠沛流离直捱到参军为止。他也想到他现在的家庭,父母为了建立新中国都献出了生命,他抗美援朝参加了著名中外的上甘岭战役打败美国鬼子。眼下他怎么也不满足只自己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社会上,总希望与几个妹妹能够一起快乐的生活下去。但三个妹妹却至今不知去向,一想起这个事往往会被一种生离死别的惨痛感情压榨得整个神经都在瘾瘾作痛。因为今天是把话说到了这里才顺便告诉给苗书记,他虽然用了意志的力量忍住感情的突然迸发,最后却还是情不自禁地使得两眼噙满了泪花。

    但就这还是深深地感动了这位新认识的同乡,使他在一种共鸣的感情促使下,先是抬头望了望天花板,然后在一阵沉默中抿住嘴唇眨巴了两下眼睛,便开腔安慰道:“关于寻找你小妹的事,只有以后等机会了,也不要过于悲伤。因为这个事存在两个难处:一是韦志明现在还在不在人世,在战乱中他会不会又把你的小妹托养给别人,而他的老家你也只知道是广西省,范围太大,不容易寻找;二是你的小妹当时年岁尚小,也可能改换姓名。即是她能记住当时的情节和你们的名字,由于时代变迁,到什么地方去找呢,这都是个未知数。”

    从苗养田一阵苦涩的说话声音里,可以听出他对这位工作新伙伴无私的同情和关怀。但是他的话也使刘伟成陷入了一种悲苦的沉思之中,但也使他领悟出这其中肯定有着一个不易想象的复杂而曲折的难度。于是他的脸色也就跟着变得阴暗起来。

    但是这位党的书记并没有放弃对刘伟成家庭问题的进一步考虑。他看到这位有心来到此地的转业军人长时间低头不语,绝对不能让他背着袍袱工作,也是认真地想了想,又说道:“嗨,能不能先把你大妹和二妹的名字和出生日期写出来,我去找找公安局户籍处在全县范围查一查,看能不能找出点线索!”

    刘伟成一听苗书记说出的这个主意,在他刚才还是忧郁的视线里顿时就增添了几道喜悦的光辉。他几乎把寻找两位妹妹的希望全寄托在户籍查找这个最具效力、最简便易行的工作上了。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拳头,觉得全身的热血似乎在他的血管里沸腾起来,瞬间的鼓舞和激动使他的神情起了很大的变化。他不但改变了口气,而且增大了声音,接着昂头挺胸地说:“好,这实在是个最牢靠的好办法。我的大妹叫刘柳成,1936年3月9日生于离石柳林;二妹叫刘绥成,1941年11月29日生于陕西绥德;三妹1943年生在榆林,就叫刘榆成。晚上我给你写个纸条。”

    “好,咱们说办就办!”苗养田说完话也是信心十足地顺手燃起一支香烟。

    刘伟成接着说道:“我私人的事以后再说吧,现在我向你汇报一下厂子的情况。”

    “不需要,”苗养田举手阻止道,“咱们还是去院子边看边说吧。”

    两人走到院子,虽然现在的工作处所只占空旷院落的一部分,苗养田还是集中了全部的注意力跟着刘伟成一路的讲说,一阵工夫就了解完全厂的情况。

    中午吃饭的时候,刘伟成热情地招呼着这位新来的党书记,去简陋的食堂用完饭,苗养田提出要腾出现在这个大房间,换在刘伟成隔壁的小房间内。刘伟成千说万劝都无济于事,只好依从。在几个工人的帮助下,等一切用具都收拾停当,刘伟成望着苗养田说:“老苗大哥……”

    “看,我不让你这样称呼,你又忘了,赶快改过来!”苗养田好像在下命令似地说。

    “好,好,好,老苗同志,以后就这么称呼你!”刘伟成显出极其诚恳的态度说道。

    “下午咱俩先谈谈厂里的工作吧!”

    面对苗养田坚决的态度,刘伟成只得服从。

    到了午休起来之后,刘伟成兴奋地抱过来有关生产计划一类的资料,笑嘻嘻地搁在苗养田的办公桌上,猛一抬头发现墙壁上“慎独”二字的横幅,顿时严肃起面孔凝视了好一阵子,才回头对陪站在身边的新书记问道:“这就是刘少奇主席《论共产党员的修养》中提到‘慎独’的那个意思?”

    看见苗养田微微点了点头,刘伟成便肃然起敬地坐了下来,两人开始浏览放在桌上的文字材料。

    苗养田全神贯注地直翻阅了一个多小时,又反反复复地查对了一些主要数据,便对也在低头核算数字的刘伟成说:“看了这些资料,我产生一个新的想法提供你参考。咱们这个小厂目前主要是铸造炊用铁锅和农用的犁铧为主的旧商作坊。在你进厂这几个月时间初步建起修理间和锻造间,使厂子向前跨出了一大步。我想着现在咱们应该按照调整的‘八字方针’,采取巩固,充实和提高的办法,很快发展成为一个专门制造农业机械的厂子,发展的方向应该是能够独立生产铡草机、磨面机,打糠机,播种机,鼓风机,压面机,以至于最后到制造锅驼机、电动机之类的器械……噢,对!还包括农用车辆。所以把原来的翻砂间和锻造间合并成一个车间,下设翻砂和锻造两个小组,要把只用旧的方式浇铸犁铧、铁锅和锻造铁犁辕的技术提高一步,达到先进化。对原来修理间的钳工组要充实有金属切削与加工的器械。主要是加工金属零件,做机器配件、修理用。这都应该在一两年的短时间内得到发展。”

    苗养田这一番对厂子发展前景的宏观设想,一下子打动了刘伟成的整个心灵,因为这正是他自从转业上任以来一直盘算在脑子里的问题,加上苗养田说话时两只炯炯发光的眼睛里所迸发出的那种能够战胜和征服一切的力量,也使这位年轻的厂长越听思想越开放,越听眼睛越亮,越听拳头攥得越紧,直到最后便情不自禁地捶了一下桌面,赞扬说:“好!老苗,你真是个‘智多星’,全说到我的心里去了……继续说,我洗耳恭听!”

    “你不要把这看作是我个人的力量!”听了刘伟成的话,苗养田不以为然地接口说,“要看到这全是当前到处都在贯彻落实的‘八字方针’的力量。因此我才敢大着胆子想了这许多,结果咱们两个巴掌一下就拍在一起了。”

    但是这一阵子连苗养田却没想到在自己说过的话里由于提到了“八字方针”这四个字,就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的脸色顿时就阴沉了下来。他似乎在醒误似地站起身将两只手合掌起来沉默不语地在房间转起了圈子,弄得满脸笑容的刘伟成也突然变成一种疑虑的神色,两眼也紧紧地跟着苗养田在房间转着圈子。直到这位年轻的厂长慢慢地站起了身子,苗养田才停立在他的面前说:“刚才我一提到‘八字方针’随后就想到‘八字方针’是要我们该做的事就事,不该做的事就不做,做错了的事就及时进行改正。绝对不能眉毛胡子一把抓,对调整好的工作就要以巩固、充实、提高的精神去全力做好。所以对我刚说的那么多发展方面应该统统先停下来,等以后再说。现在就按雷书记要求的先很快把架子车制造出来。”

    苗养田又看着刘伟成还在进行冷静思索的面孔,便接着说:“目前这种新出现的工具架子车已经在周南公社一个水库工地上起了很大的作用。他们认为这架子车的出现是农业运输工具的一次大的革命,看来农村现用的手推车、独轮车效率太低,根本适应不了当前劳动生产的需要,也该淘汰了。”

    苗养田看到刘伟成听得异常入神,又接着说:“现在县上有一个打算,为了给当前大办农业,大办粮食创造有利条件,要大力进行架子车的制造、推广和应用。这个制造架子车的任务就交给咱们厂完成。”

    “好啊!”刘伟成这才变得兴奋地一下坐了下来,并且惊叹地说道:“这下我们厂就有大的起色了。”

    一看刘伟成的热情劲儿,苗养田对制造架子车任务的必然成功毫不怀疑。他的态度也变得坚决而镇定:“你能有这个态度就好。厂里现在需要的是人、资金和设备。眼下咱们一定要抓住当前已经涌起的百废待兴的机遇,乘势而为,就把制造架子车的事列为咱们厂的近期计划。晚上我先搞出这个规划的草稿,你再审阅通过,先呈报县计委。“苗书记说到这里便抬头望起天花板又在记忆似地说,“今天是星期四,明天我就去找计委主任程作栋,直接把话说透说到底。先是要人,咱们提出凡是城镇精简下放的有技术的人员尽量能调腾到咱们厂里来,再由农村借用或招收一些年轻的能工巧匠充实到木工车间。你再去省城,联系一下架子车轮子的供货问题,也看一看人家的加工制造情况,以后咱们要争取自己能制造架子车轮子。再去省机械制造学校,估计现在正是学生毕业分配时期,详细查一下毕业生中如果有学金属加工的本县学生或者家庭有困难愿意回县上的,尽量动员来咱们厂,就让他们回来当车间主任……”

    “由城市毕业的学生能来咱们这个小厂吗?况且他们只有书本知识,哪能马上去当车间主任?再者眼下县上还没有电网,就是有大的机床现在也不能开动呀?”刘伟成皱起眉头犹豫地插话说。

    “学生的分配去向当然是要通过学校做这个工作了,只要有愿意回老家的,咱们要尽量争取。对那些品学兼优的毕业生,就让他负领导责任,在工作中去滚打摸爬,栽几个跟头,碰几次鼻子不就有了实践经验,变成有理论有实践的年轻领导,这多好!至于没有电源开动车床的事,我想还是利用‘八字方针’工业支援农业、大厂支援小厂的大好形势,就与南塬下浑阳车站的国营铁工厂协作,可以借用他们大厂房的一个角落,也可以借用或调用它们的熟练工人为咱们加工零件和培养人才,这个工作到时候我去联系。”苗养田刚一闭上嘴却突然闪亮一下眼睛,又说道:“如果我们认定了这个制造架子车的目标,就不要去想其他方面的事了,就抱定一个心眼,只想八个字。”

    刘伟成听了便马上睁大眼睛举起用大拇指和食指组成的“y”字手势说:“八个字?……”

    “对,就是咱们要在全社会发愤图强的口号下,再搞出一个方针性的‘两做’‘两图’的办厂口号。”

    刘伟成同样闪亮着眼睛急急地问:“快说,怎么个‘两做两图’?”

    “就是‘做新做实, 图大图强’,你再想想看!”

    “好一个宏大的目标!”刘伟成歪着头眨着眼睛稍微想了想,豁然睁开眼睛拍着手说:“好,好!正合我意。以后咱们全厂就团结一致,按照这个口号去努力行动!”

    苗养田对厂子建设计划的这些普普通通的话语,竟然汇聚成一股猛烈的热流一下子朝刘伟成倾泻了过来,一直渗透到他乐意接受的心房深处,引起他灵魂的燃烧,激动起他的仪容充斥灿烂的光彩使他打心眼里十分佩服这位支部书记的开拓精神。便发出一种压在心底的由衷之言感激说:“老苗同志,咱们厂子有了你,是厂子的福份,一锅水全开了!以后我就听你的。”

    “你这是说哪里的话,以后厂子的事还是要咱们共同商议共同来决定的。政治思想方面的工作我不能推辞,生产方面的工作我一定要给你保驾护航!”

    刘伟成听了苗养田的话,就在两个腿膝盖之间兴奋地揉搓着两只手,这就完全看出他此时所表现出来的满足感。

    吃过晚饭,苗养田抓紧时间便动手写起厂子的短期计划,因为他已初步掌握了厂子在这方面的有利条件和物质基础,没费多长时间就写出草稿。不料这时周南公社的杜信实却满头大汗地跑进他的房间。

    苗养田惊慌地站起身,着急地问道:“有急事啦?”

    杜信实点了点头,坐在苗书记指给一旁的凳子上,说道:“中午县委雷书记去公社,告诉康社长明天县上要开一个秋田玉米管理座谈会,拟定由浑阳、通川河和咱们周南三个社镇在会上重点发言。为节省会议时间,发言都要有文字稿。给咱们布置的发言内容是贯彻执行九龙沟修筑水库总方针的初步经验,能给全县秋田玉米的务作管理一个启示仿效的作用。康社长要我下午去九龙沟找王东海,直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写好供他在会上发言的文字稿,只念给王东海听了一遍,就急急地骑上车子往回跑。经过我一路上地回想,总觉得这个发言稿写得太平谈,就坐在路边连读又改地搞了好几遍,还是感到立意不高。加上我对九龙沟水库工地的情况也不太了解,很难提炼出拨尖的真谛,无法时才动了个念头只得跑来找你帮忙修改一下!”

    苗养田感到康社长也真是不熟悉情况,杜信实更不了解九龙沟水库修筑总方针的来龙去脉,而且感到这个会议发言是关乎全县大田玉米务作的指导作用,就让杜信实坐近桌边,拿起笔边读、边议、边修改。前后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就使这篇文字稿突出了重点,升华了主题,并专门讲明原稿的不足之处及如此修改的道理。

    杜信实也便兴高彩烈地骑上自行车摸着晚上的夜路艰难地往回赶去。他到了石子公路的周南路口只好推着车子又步行去了九龙沟水库工地。

    康信一等到晚饭后还不见杜信实回来,他电话问了太白生产队,后又派出几个人各路寻呼,又长时间没有音讯,这才一下子胆怯起来。就在大家等在院子分析新的寻找去向时,杜信实满头大汗地推着车子进了公社大门。

    到杜信实站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康社长才跑进来询问发言稿的撰写情况。杜信实伸一下脖子将噎在咽喉处的饭团嚥了下去,说道:“我去九龙沟水库找王东海,他也提供了大量真实的情况,就因为我对他们水库工地的总方针缺乏实质性的了解,写出的发言稿总感到精神质感升华不够,就把去县城请教苗养田养田修改叙说一遍: 一是在‘调动一切积极因素’对技术人才的聘用上,能够正确认识国家甄别平反及‘脱帽加冕’政策条文对闲置的水利技术人员,下放回乡的农业科研人员大胆使用;二是在‘利用各种有利条件’上,对外地展销架子车的搜求购买和对“土飞机”的进一步研究、革新和对矿山吊斗运输提高立体运土新格局的形成,给予了水库很多想不到的得力帮助,完全体现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的神来之笔。接着,杜信实又叙述自己刚才又去九龙沟水库工地找到王东海,从他的小笔记本上抄出几个说明问题的具体数据,并叮咛说:“你再修改一下,看还有没有遗漏的内容。”

    康社长仍是干脆地说:“不看了,你给我清清楚楚地再抄一遍就行了。”

    杜信实直熬到大半夜,用一种工整的字迹誊抄出一份清清楚楚的发言稿才算交了差。

    苗养田到第二天上午,拿着誊抄好的正式稿单独去了县计委,正好程作栋主任刚由县物资交流大会筹备处开会回来,苗养田呈上这份正式稿并当面作了详细的介绍。

    程作栋认真地听完之后,却皱起眉头说:“按照当前调整工作的大方向,正是缩短重工业战线,实行必要的关、停、并、转,你们厂却赶着这个风头,逆水行舟地报计划,搞扩大,竟然还这么兴趣盎然,一切后果都考虑过啦?”

    苗养田看到程作栋有点不以为然的样子,便笑着赶紧插话解释:“老程同志,全国现在正是集中力量从各方面加强农业战线。我们这个小厂本来就是为农业,为农村发展服务的。特别是我们根据‘八字方针’精神,顺应潮流,生产的是支援农业生产的架子车,还能一味地去用一刀切的办法……”

    “你这话看来也没有错,但是这都是要用钱去搞投资的呀!----我看这事还得请示一下雷书记,” 程作栋想了想说,“刚上班他来拿走了全县去年肥料的施用资料,可能他人正在办公室,咱们一起去吧!”程主任刚站起来却改口说,“不行,他今天要主持秋田玉米务作座谈会,得用一天时间。赵县长又在忙物资交流筹备处的事。这样吧,今天的座谈会是在县人委这面的中型会议室召开。咱俩现在就去把这份筹建方案,先交给白敬仁让他转交雷书记晚上就可以看到了,明天一上班咱们再去找他。”

    于是两人一同去了后院的会议室,雷书记正在讲话,程主任传话叫出白敬仁主任,苗养田亲手交出誊抄的方案。这时苗养田却与回头的康信一打了一个照面互相招了招手就离去了。

    今天的座谈会因为赵县长与达廷和忙于物资交流大会的筹备工作缺席,其他秋田务作办的成员及一般工作人员都来参加了会议。各公社党政一把手共50多人出席,会议由雷书记主持。在大家的座谈发言中,通川河公社社长古维新和浑阳镇书记许世豪都较为洋细地介绍了各自对当前玉米禾苗务作的想法和作法,最后是周南公社社长康信一对九龙沟大办水利总方针作法的介绍而获得一鸣惊人的轰动效应。在大家评议他们九龙沟三家联合协作的赞扬中,雷书记也是当场推崇说:“周南公社介绍的内容好像与咱们会议离题有点远。但是从古人所说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的道理,只要在我们的秋田务作中,去善于认识和利用一切积极的因素,善于掌握和创造各种有利的条件,就可以拓宽和发展多方面的路子,用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去成就预期的效果。会场经雷书记这么一提示,大家认为在粮食生产的实干、苦干和巧干的同时还必须要有这个思想指导。于是会场对这一问题展开了热烈的讨论。最后在祝兴农等几位领导成员的议论中,一是把通川河玉米丰产方塑造成全县玉米务作的博物馆,不论什么时间去那里或者提出什么问题,都能有一定的实物或资料提供学习和参考。二是要按照九龙沟水库总方针前面两句话的提示,像浑阳镇那样能做出适合自己情况和特色的新方法和新套套。

    在今天的会上,康信一心里当然是沾沾自喜的,但他却一点都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一事情上的表现究竟是讲求过得硬,还是只求过得去。就在刚一散会,雷书记与他分别的话说中一再叮咛他回去要及时传达好这次会议精神并全力抓好这一工作。又用对工作有所作为和有所不为的古训开导了他。

    在县秋田务作座谈会结束的第二天,苗养田早早地来到县计委,与程主任一同去县委雷书记的办公室。雷鸣远也刚看完有关的资料,正噙着香烟独自在房间低头转着圈子。突然一抬头看见进来的两个人,在招呼中一同坐下,递过香烟相互点燃后,便望着程作栋说道:“我刚看完昨天拿来的这些资料。看来去年的农家肥,由于大家畜、生猪、家禽和人粪尿积肥都因自然灾害处于低潮,还有绿肥,秸秆肥、饼肥一点都没有,至于锅、炕、烟囱、陈墙,老房等土杂肥是有一些,但不算多。全年积肥才25万斤,今年秋季玉米的面积由24万亩增加到80万亩,缺口有多大。化肥今年虽增加到了300吨,夏田小麦用了绝大部分,秋田玉米的化肥只能是保证重点了。”

    程作栋也是沉闷地回答说:“去年年初国家出台了‘八字方针’,重心放在实实在在的粮食生产上了。但由于三年自然灾害的根深蒂固,有些问题也不是很快就能转变过来。今年的化肥供应仍然不行,这后半年能不能想出些办法,也没有把握。我曾找过省上和专区的有关部门,都给不出一个明确回答。由于这连续三年的自然灾害,1960年和1961年形成粮荒严重时期,到去年的第四季度,中央要各地区上调32亿斤粮食,省上分配到咱们县是100万斤,结果只完成40%,咱们相邻的雍县和邰县完成数连20%都不到。今年省上已经决定还要从各县上调粮食,估计给咱们县的下达任务不会低于1000万斤。”

    雷书记一连抽了两口烟,接着说道:“今年我们决心要下大功夫实现从总产与单产双管齐下的丰收计划,一定要超额完成粮食上调任务。”

    程作栋又急急地一边插话说:“这样看来今年的小麦虽然初步取得了些增产,但还不敢有任何松劲,无疑得在全社会‘发愤图强’的口号下一鼓作气地夺得秋田玉米的更大丰收!这就得从多方面给大田玉米的增产丰收要提供有利条件。”

    雷书记听到这里又看到站在一边的苗养田就话头一转,问起他们厂子的情况,程作栋只是大体介绍了东关农用铸造发展规划。

    雷书记伸手只拿起放在案头那份架子车制造的近期计划,不经思考就露出笑脸,望着程作栋也是认真地说:“养田同志的想法和做法很有道理,这也算得上是当前大办粮食的一项重要的工作。”

    程作栋顺便提出了厂子因此所需要的设备、人员、材料以及资金等问题。

    雷书记又接着说:“东关农用铸造厂是由大炼钢铁的土高炉改造成现在的农用铸造厂,也是因陋而陋,因简而简,咱们现在却要挂上制造架子车的任务,新设了一个木工车间, 这就要看咱们办事的能力和实力怎么样,我还是想要不断增强这个厂的实力,不能让这个挂靠车间永远挂靠下去。在九龙沟观摩对手赛后我与赵县长商议过的。刚才看了厂子的计划做得很好,思想明确,方向对头。也要给农村贯彻执行‘八字方针’创造条件,比如说当前提出的在甩开膀子大干中要改变落后工具的问题,看来随着农业发展的需要,抓紧架子车的制造就是一个刻不容缓的头等任务。”雷书记又盯住苗养田的脸,“我想在这方面你一定会理智地想问题的。同样,在这次把你的工作调动到这个小厂来,并不是一种胡涂作法。刘伟成年轻有为,但工作经验不足,而你却是个全能的干部。要知道,九龙沟水库工地之所以会出现那样振奋人心的场面,与你的审时度势,从中利用国家的政治形势有很大关系。在目前是很少有人能像你这样做到的,一切应该从工作去考虑!”

    待到旁边的程作栋会意地微微点了两下头,他便又对这位计委主任说:“至于你考虑的这些问题,他们厂子的规划中也提到了。我的意见是你们再全面深入地考虑一下,如木工车间要先借调一些老手旧胳膊的熟练工人,怎样由自然减员的名额解决招工指标问题,还有那些解决的渠道等办法,赶晚上交给我,争取明天开会一次通过。”

    接着,程作栋两人就回到计委办公室开始商议相关的具体事宜。

    但在这时候却没科到县长赵汉和商业局长满兴堂一同走进了雷书记的办公室。

    “二位快请坐,”雷书记赶紧站起身一边招呼一边去倒茶水,等递过两杯茶水时又说道,“今天是忙中有空啦!”

    “到今天才算松了一口气,”赵汉说,“各个方面的大事都定点了。明天就着手安排具体工作。专区领导听到咱们办物资交流大会的消息,说要组织邻近几个县前来参加,尽量搞出他们具现特色的展销馆。下午一上班,省委书记罗汉山让秘书打电话来,告诉了一副大会对联,因此拿来让你过目。

    满兴堂便说着拿出一张公文纸放在雷书记的面前。

    雷鸣远急急地展开纸张边看边说道:“上联是‘先抓吃穿用’,下联是‘实现农轻重’,横批是‘综合平衡’。这是周总理亲自编撰的----没错!”

    “啊!---”两人竟然同时变得惊愕起来。

    “你说是周总理亲自编的!”赵汉更为惊异地赞叹起来。

    “这可给咱们这次大会增添了万道金光,”满兴堂当即显出极为兴奋的态度说。

    “这是今年三月份的事,中央财经小组长陈云在小组会上作了重要讲话以后,周总理说这可以写成一副对联。就是这副对联总括地说明了今年有关市场等方面存在的问题和应采取的措施。咱们的物资交流大会就是本着这个基本精神筹备召开的,所以咱们必须要一鼓作气把这次大会搞成功。”

    满兴堂忽然动了动他的倒八字眉,有点激动地说:“既然这副对联的内容这么深刻,就成为了咱们举办物资交流大会的主题词,到时就写成一人高的大字,贴在四面的城门上,人人看到人人受鼓舞,这是多大的效应!”

    这句话使面前的两个人都露出了笑容。赵汉一下睁大眼睛说:“这是个好主意,字写小了也不行,但要写成一人高,让进城的人大老远就能看到,如果要这么做起来……”

    “这事我来办!”满兴堂挺了一下他的八字眉说道,“我回去就找手工业管理局的局长,让他想办法制做一个特大号的毛笔,能让两个手握起来写字。我再去找文化馆龙馆长用他那气势磅礴,端庄雄健的颜体字写出来,就更能烘托出一种弘扬阔大的庄严境界。”

    雷书记最后表态说:“多亏老满局长想得仔细,这个门面事就交给你去办了。”

    赵县长又问起制造架子车的事,雷鸣远说苗养田已做出计划,还不错,明天会上再讨论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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