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以后还敢冒尖吗？
周博伟只觉得憋闷得慌，他摇开车子的玻璃窗，任凭风呼呼地扑个满怀，心中的烦躁被缓缓地压制下来。
忧郁爬上了他眉梢，悲伤灌进了他的内心。
他叹息一声，想了想，说到底还是钱给闹的。
赚钱，是一个成年人最大的体面。
作为一个农村娃子，面对着被社会逼进去的繁华都市，面对着那个回不去的农村。
在这个城市打拼了十多年，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努力了。
可是呢，交完房贷，自个开销之后，真的所剩无几。
自打他江口买了房之后，父母桌上竟然都是腌菜萝卜干。
母亲屋顶捡瓦片摔下来，都住进了医院，还不愿意告诉儿子。
通过别人转告，这才后知后觉的周博伟，着急忙慌地赶到医院。
他就换来一句话：有什么办法，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呢。
他既惭愧又痛苦，你说他能怎么办？
突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本以为是那个相亲对象不甘心，没想却是个陌生电话，周博伟立马挂断。
前些年，是各种小额贷款时常骚扰。
到了近几年，连银行都不断地打电话过来，不断说着利息低，要不要贷款啥的。
弄得周博伟不胜其烦，有时候他会反怼道：“被你们银行套牢了二十多年，狠狠薅了一回羊毛，薅上瘾了吧？”
到了后来，他也没力气怼了。倒是练就了挂断电话的手速，常常一连贯地动作下来，不超过2秒。
周博伟望着窗外喧闹的都市，突然发现这个社会，似乎逐渐变得越来越陌生，越来越浮躁；人们也变得越来越疏远，越来越暴戾。
看看那断崖式下跌的出生率，是大家不愿意生了吗？
是大家夜生活太丰富，影响了夫妻之间那点该办的事？
嗬～房价是最好的避孕药。
看看那逐年减少的结婚率，是大家没有爱了吗？
是都市太繁华，物质太丰富，被迷住了眼，沉沦不可自拔了吗？
喏，提升有限，风险却高得一批，谁是傻子？是单方面爱的供养，为爱发电？
再看看那不断抬高的离婚率，是大家都不幸福吗？
那都是婚内出轨，找小三被捉了奸，双方毫无信任了？
不！是欲望的失衡，是网络的太发达，让人落差太大。
一个老家小县城，都讲究得不得了，非和人家大城市比拼。
那些本来老实巴交的乡下人，以前连信用卡都不玩的，现在竟然人人玩起了花呗。
这个社会到底怎么了？赚点钱怎么就这么难？
周博伟这一代，是华夏发展最快的三十年，时代的潮流浩浩荡荡，所有的人都被裹挟其中。
有的人想浪头上做个领潮者，一不小心掉到潮水中没法翻身，更多的是吊在后面，踩着一滩烂泥，举步维艰。
还想着一招鲜还想吃遍天？还想着一时火还想一直火？跟不上大时代，立马就被淘汰。
新学到的技术，立马就过时了；刚适应的环境，立马就变幻了；才融入的圈子，立马就要散了。
就好像每次快爬到楼顶，总是突然发现楼要塌了。
那种心酸与苦楚，那种委屈与无奈，那一瞬间仿佛就要崩溃，但咬着牙打着颤捂着嘴也不能哭。
还能道与谁人知？还能找妈妈吗？
成年人的世界里不是没有了眼泪，而是哭过之后，只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想另辟蹊径自己创业，结果发现钱包越走越扁；想跟随大众做个社畜，结果发现被割了韭菜；想左右逢源，结果白跳了一场迪斯科。
作为社会的底层，兴许一辈子只有一次冒尖的机会，失去了这次机会，可能他一辈子都在还钱的路上奔波。
但这个社会往往对他们很不友好，他们认知不够，信息获取面狭窄，毫无实战经验，又无人提携，大多数终究难逃失败的命运。
少数上岸的，不过是运气使然，迷迷糊糊走对了路。
“呵呵，自己现在何尝不是呢？人生最辉煌的数十年，都在为房贷劳碌奔波。生存尚且艰难，以后还敢冒尖吗？”周博伟苦涩地想道。
然而，不得不承认，现在的生活条件，是小时候无法比拟的，但现在的人却大多并不幸福，反而过得很压抑。
这种精神上的折磨，使得国人的戾气越来越重。
从侧面瞧了周博伟几眼，见他沉闷地坐着不说话，满脸的愁苦无奈。
司机大叔带着好奇和关切问道：“小弟，你好像有些不开心？”
有些愣神，周博伟略微打量了一下这位中年大叔。
他穿着黑白相间的polo衫，显得随意而又洒脱。
脸上挂着淡淡笑，眼角皱纹细密，眼神深邃而坚定，仿佛带着饱经沧桑的岁月痕迹。
周博伟没想到，能被一个陌生人报以善意与微笑。
有时候亲人之间，总是存在着较为强势的一方，反而会形成一种掌控和臣服的复杂关系。彼此的关心，在理所当然的认知下所忽略。
而这种突如其来，而又素不相识的温暖，却最让人触动，令人破防。
它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
周博伟缓缓诉说起，一个大龄单身狗和离异女相亲的故事。
“老表啊，他们的日子过得苦啊。一边是数十万高额利息的彩礼贷，一边是不愿跟着过苦日子跑路的老婆，甚至还有个没妈的小孩要养。”司机大叔感慨地说道。
司机大叔果然是个懂行的。
他说：“她们那边的大姑娘一般都不让出门。即便是外出打工，也叫几个人跟去看着。生怕被人女儿拐跑了，或者找个付不起彩礼的穷屌丝回来。”
随着司机大叔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周博伟突然对那个相亲女，不仅没了什么怨言，甚至还有些同情。
或许她也是一个苦命的人，她的命运由父母主宰，她的思想受父母左右。
她就如同货物一样，被父母卖了一次又一次。这些彩礼被他们的父母全盘笑纳，无有返还，甚至连酒席都不愿意请。
如果不是有人临时问起，根本不知道这个女儿已经嫁人。
在有儿有女，重男轻女的家庭里，女儿成了家庭里最大的牺牲品。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也注定了她一生的悲剧。
正闲聊间，突然一个庞然大物从天而降，砸向了他们这辆计程车。
在意识消散之前，周博伟看清了那个东西的模样，原来是一辆渣土车。
周博伟没有怪罪司机，反而心里有些感激。
他这艹蛋的一生虽然走向了终结，但活着的人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弟弟能够住进自己的新房，依然能够替自己膝前尽孝，父母再也不用愁下一个首付在哪里了。
保险公司应该能赔一笔钱，自己没有拖累父母，也算报答了他们的养育之恩。
再加之父母还有点养老金，应该足够他们安稳度过余生了。
在这人世间走个过场，能够没有什么太大的遗憾，他已经知足了。
这个结局似乎也不算差。他只希望老天保佑，下辈子投胎再也不要做人了：实在是太苦了。
他大口地吐着鲜血，脸上带着笑，永远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