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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攻心者——温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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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望过去,一时都惊呆了。

    “你……”许灵均盯着那青年须臾,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整句话来。只觉得内心万千狂喜,一瞬间冲散了心智,只有一个讯息在脑海中反复强化:他没死,他没死!她眸中不禁泪花翻涌,喜悦随着牵起的眉梢眼角流淌出去,收也收不住。

    温裕却只望向一脸吃惊的王庭广,微笑起身,踱步靠近,轻飘飘的抬手一揖:“公渊兄,别来无恙!”

    从最初的震惊到现下的惊骇,短时间内,王庭广不得不耗尽心神暗自权衡:他没死?没死意味着什么?为何要诈死?为何“故意”封锁消息又出现在洛阳?各种猜测纷至沓来,却无法下定论。眼下除了被动应对,他不敢再有丝毫冲动。

    王庭广强自镇定,尽量平静的挥手退下杀到堂中的部下。他将剑收回鞘中,恭敬又不失风度的回礼:“让宽和兄记挂了。宽和兄果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大将军殷殷嘱托,温某确是不敢懈怠。”温裕温和如常,仿佛刚才激烈的对峙不曾发生过。

    “哦?东征疲累,不知大将军身体可好?”

    见他们此时还能阴阳怪气的相互问候,王庭献终于忍受不了横插一脚:“温兄,你没死却装死,唱的是哪一出啊?”不等温裕回答,他又伸手一引,将几人目光引到一身麻衣的许灵均身上,补充道:“知不知道某人以为你死了,连余生也不准备好好过了!”

    温裕目光随之掠过许灵均,面上却毫无波动。

    她尚还在痴痴凝望的状态中没缓过神,此时对上温裕那一眼,便浑身一震,后知后觉的升起一阵局促和窘迫。唉矣,他明明说过不想跟她有牵扯啊!如今被他看见,她这么巴巴的上赶着来服丧,真是尴尬死了!

    幸亏他目光停留不长,或者说飞掠过去更确切,可能只来得及看清那憔悴的神态,便毫无留恋的转向王庭献道:“本来是想以逸待劳,奈何领军大人太过迅速直白,便只得请君入瓮了。”

    他说着,弯唇轻笑,眼尾撩起,年纪轻轻就有了一股老谋深算的味道。许灵均一时欢喜,一时又有点忧郁起来。他看她,她会心惊;他不看她,她又无边的失落。

    “宽和兄又怎知是请君入瓮,而不是瓮中捉鳖呢?”王庭广见他态度嚣张,便忍不住隐隐威胁。

    “公渊兄可接到尊君事成的消息了?”他一派气定神闲,声量不算高,却砸的王庭广如遭雷击,险些瘫软。他怎么会知道?父亲曾交待扬州事成便是他京城举事之机。可当时是在自家厅堂,根本无他人在场!

    “你们……把家君如何了?”王庭广一字一顿。

    “什么?你们在说什么?父亲怎么了?”王庭献看兄长的神色便知有大事,焦急追问。另两人却无心向他多做解释。

    温裕佯装微怒:“公渊兄这可真是贼喊捉贼了。太尉王斐与扬州刺史杨宇阴谋造反在先,密谋已有两年之久。温某此处有书信一封为证,公渊兄要不要看看?”他从袖中抽出一火漆密笺,通体淡黄透着油光。王庭广心神俱颤,脚下一软,好不容易立住。他认得,这是王家特制的密笺,写就后放入植物油汁浸透,防止中途篡改,也便于点火焚毁。

    他咬牙道:“是不是造反,温兄恐说了不算!家君不过是报国恩,清君侧!”

    “哦?可信中言道:帝怯懦制于强臣,不堪为主,楚王泓长而才,欲迎立之,以兴桓卫……”

    “……”王庭广眼中崩发怒恨,欲言又止。

    温裕却还要刺激他:“若是陛下看见这封信,该多么痛心疾首!多年自诩赤胆忠心,却暗中谋划废帝改立!你说,陛下要是此时在场,是仍信任王氏此等’忠臣’呢,还支持大将军铲除逆贼呢?”

    “你!”王庭广整个人涨红了,可仍不死心“只凭一封信,尔等就妄想栽赃陷害!陛下圣明,绝不会,绝不会……”

    “你说一封信?温某也不是轻信之人,怎会如此唐突?不过尊君的雄心不止于此。我军出兵一月有余,正遇南方腊月江冰初融,渡河遇阻。齐国趁机封锁江面,与我军下游队伍对峙。这期间,太尉王斐借调扬州旧部兵力,里通外国,与齐军将领陆禄内外呼应,于淮江下游围困我大军七日七夜,致使我军饿死冻死者无数。若不是萧长胜带领中游一支后方增援,我下游全体将士必定出师未捷,便暴尸荒野,含恨江边!”语至最后,温裕声调里寒气森森,带出些刻骨的恨意。

    王庭广有些难以置信:“父亲他……怎会通敌?他只是要扳倒许氏!”王氏世代忠君爱国,绝不可能做此等卖国之事!难道……父亲真的疯魔至此?这弑君叛国的骂名,他们王氏怎么担得起!

    温裕朝里间一点头,一布衣少年应声上前——正是刚刚给许灵均递软垫的少年。他呈上一小箱并在王庭广眼前打开:金印紫绶并玉简一枚。只是一眼,王庭广便面如死灰,倚墙倒地。王庭献跟着呆征不语。这些都是王斐的私人物品。

    “尊君已认罪伏诛,生前曾请降谢罪,主动送上了这些东西。”温裕面色冷漠阴沉,随手从袖中抽出一纸笺扔在地上,“还有这一纸遗言,公渊兄自行决定看与不看。”

    王庭广盯着那风中颤抖的纸笺,就如如今自己的处境,想要收起,却无力捡拾。他深陷家族即将覆灭的愧疚,痛苦和惊恐中难以自拔。王庭献还算冷静,他拾起纸笺,展开,哑声将内容读了出来:行年六十又五,身名并灭邪!

    此中悲怆,羞愤,悔恨越过时空直冲王氏兄弟心底,两人当场红了眼眶,隔空向南跪地拜叩:“父亲!”许灵均站在一边默默动容,原来今日灵堂是为王家所设。

    竟是如此。看来无论她做什么,也改变不了大势。

    “这回,公渊兄信了?”温裕语气平和,威势却更盛。

    “我信了,又如何?”王庭广持剑站起,悲痛中不失尊严,“宽和兄此来难道只为体会覆灭我王氏的快意?我王氏与你何曾有怨?”

    温裕摇摇头,道出一丝不屑:“公渊兄有些狭隘了。我扔下前方战事,日夜奔驰,不是为了毁灭别人,而是为了给王氏一条生路。”

    “生路?哈哈哈哈,”王庭广有些癫狂,“生路不过就是给许氏充当门前鹰犬。我虽然也曾力劝父亲不要逆大势而动,避免与许氏针锋相对。可我王氏子弟到底不如宽和兄能委曲求全,甘当奸臣的鹰犬!哈哈哈,温兄,你千算万算,有没有算到我情愿舍命一搏,与你同归于尽,也不愿苟且偷生?……”

    王庭献默默看着自家兄长,满目心疼,却不言语。

    “你疯了!”那布衣少年忍不住吐槽。

    “报!”门外冲进一士兵,慌乱的跪倒在地,“报领军,我们被未知人马所围,对方有我们数倍之众!不明身份不明缘由,只一味叫我们离开!还说是奉旨。若一刻钟后不离去……格杀勿论。”

    “什么?”王庭广瞪着血红的眼睛,有些难以置信。京城重地,谁敢让守卫皇城安全的禁卫军离开?短暂的头脑停顿后,他猛的转向温裕:“是你!”

    温裕抿嘴一个假笑,认了:“公渊兄柔中有刚,一腔热血,我怎会料不到?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温某愿一一告知。温宅外面有两万之众,大将军府也已提前布署八万。这些人马由萧良将军从兖州调来,名目是征讨逆贼……”

    王庭广越听越是脊背发寒,深陷绝望。温裕此人…如此可怖…为何他没早早杀了他!

    “兄长!”王庭献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弟弟愿与兄长一同赴死,只愿兄长遣散禁军将士,莫要因权力争斗,再牵累这些无辜之人!”

    “你闭嘴!!”王庭广歇斯底里,却总还有丝理智。胜败乃兵家常事,他不是接受不了失败,只是……前一刻他还以为自己可以改天换地,还珠于眀,此刻却已师无出名……只差一点!功败垂成!他不甘啊!他替王氏不甘,替陛下不甘!

    可既然败局已定,最后的挣扎也不过是徒劳。那些人,那些鲜活的生命,那些待他如手足同胞的将士,他们的天职是保卫天子,捍卫京师。凭什么要为他王氏一门陪葬?

    “你们打算怎么处置这些禁军?”他暗哑着嗓子问。

    “撤离者,既往不咎,抗旨者,格杀勿论。”温裕轻飘飘的吐出这几个字,锐利的目光毫不退让的审视他。

    禀报消息的士兵听得胆颤心惊,犹豫问道:“领军,现在……该,该怎么办,请示下。”

    王庭广沉默了。

    “如果他们为公渊兄战死,还不够轰轰烈烈,数万族人被牵连还不足以名留千古,那还有太尉府上下八百余人,连带亲者三千余人,会陪领军大人一同上路!”温裕和风细雨的追加提醒。

    “够了…够了…你赢了…”王庭广像只被锁链困住的野兽,愤怒又颓败。他用尽所有力气,恶狠狠地盯着温裕:“你离得这样近,就不怕我现在结果了你?”

    “怕。”温裕转头一扫身后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布衣护卫们,淡然道:“可你没这个机会。”

    成王败寇。

    王庭广眼中最后一道光亮熄灭了,空洞道:“传令,所有禁卫军即刻撤回城郊大营,非诏不得出!”

    士兵们如释重负,急忙谢恩领命,退出。

    王庭广见那些禁卫士兵急速出了院门,悲情间突然挥起三尺青峰将头顶玉冠一削而下!黑丝满地。他缓缓跪倒在温裕面前,双手呈上宝剑和兵符,诚服道:“王庭广今日愿献上人头,只愿大人给太尉府上下一条生路。”

    温裕不接茬,只负手朝院门看去。

    院外人声有些嘈杂,是禁卫将领们领兵回撤的声音。大约一刻钟后,围墙外渐渐清静。

    片刻,有身穿“兖”字军服的士兵来报:“禀长史大人,已按吩咐命人监督禁卫回营,擅离者就地处置,其他人静候待命。”

    “好,退下!”

    他终于长呼一口气,面向王庭广:“放心,我说到做到。”他开始整理袖口,声音里已有些不耐。

    王庭广领会了他的意思,将兵符交给瘦削少年,收回宝剑——将剑架到了脖子上。

    许灵均霎时双眼睁圆,“啊”一声,又赶紧扑到青岚背后。她看不得这种场面,会做一辈子的噩梦。如果可以,她希望谁都不要再以这样血腥的方式离去。

    “兄长,我来替你!”王庭献像个愣头青,突然上前抢剑欲自刎。奈何身形相对薄弱,被王庭广一腕子摔落一旁。

    “不行!”

    “你不许!”

    王庭广与许灵均异口同声。

    温裕整理袖口的手一顿。许灵均只觉一道烦躁的目光在她面门上沉沉一扫,等她抬眼看过去,对方又在整理袖口——是她的错觉?她一定是想得到他的关注想疯了!

    “混账,你不可以死!”王庭广终于透出软弱,“母亲和阿景,阿柔他们……还需要你照顾!”阿柔是他刚娶过门一年的妻子。他们刚刚应了母亲的,今年一定给她一个“喜讯”。

    “兄长,我做不到你那么好……我无牵无挂,无欲无求,你让我……”王庭献皱眉捂着摔痛的部位,固执的平淡的陈述。好像去死不过是外地一游。

    “放屁!”许灵均三两步从青岚身后奔过去,用麻布袖子堵住他的嘴,气急道:“死什么死?你不能死!”

    “唔唔……放开!”王庭献奋力抗拒着往后躲。许灵均生怕他想不开,也上了牛劲,追着他堵:“不放!”

    “放开!”

    “不放!”

    两人拉扯间,就上了火气。许灵均也不管是鼻子是口,下了死劲去堵。王庭献最后被逼的眼白直翻,只得抢了一口气怒吼:

    “你能再使点劲不?老子一口气上不来被你憋死算了!”

    “我这点力道能憋死你?别说萧藏真,我都……”

    王庭广此时忘了要自裁谢罪,看到此情此景,一时面色有些复杂。

    “够了!”温裕猛然背过身去,看不见表情,语气已是十分的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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