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虎视眈眈
她寄身许氏,许氏虽有不仁,她不能不图长远。
“青岚青道,听兄长吩咐。”许灵均当即立断,将指挥权暂时交由许政。他跟在许印身边日久,善谋机敏,城府极深,显然比自己更有能力去化解危机。
许政伸开手指,微微放松濒临崩断的神经,略一颔首,投桃报李道:
“既如此,为兄便临危受命,先行谢过妹妹。不过妹妹安危不可懈怠,青道带百人跟随护卫,后方缓行戒备。青岚带其余四百人随我赶往将军府,从四个方向潜进,查看是否有变。若有紧急,可就地处置。”
“是!”
许灵均的豪华牛车已行至高官府邸云集的金雀街,大将军府坐西向东就在这条街上最尊贵的位置,巍峨的阀阅矗立门前,临街而立。慑于此地威严,大街上来往的行人本就稀少,此时更是应景似的一个影子都没有。
百余死士在大将军府前列开阵仗,将许灵均的车子护在中央,静候府中动静。
半个时辰已过,呼啸的寒风中,气氛却愈加肃静而紧张。
“为什么贵府这么安静”褚秀忍不住发问。真是有人作乱,合该听见些喊打喊杀声,不该只见烟尘不闻声啊!
许灵均也觉得诡异,但还是故作不屑的白他一眼:“你当大将军府是什么不入流的山寨?”许氏能把持朝堂,不是浪得虚名。一靠治军有方,二靠文韬武略。许氏的私人武装虽不是正规军却有过之而不及,一直将大将军府守得的铁桶一般。别说是今日的“流民”,就是眼前的“死士”也要大费周折一番。所以到底是什么“惊天阴谋”,让本该密不透风的大将军府被人趁虚而入?
“不敢不敢,大将军府固若金汤,方才的烟尘或许是炊饮所致。”褚秀似笑非笑的恭维。许灵均瞧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不似方才胆小如鼠,便突然欺身逼近,将他整个笼罩在自己身下。
“你你……你作什么?”褚秀下意识向车厢角落后缩着,红了脸。
许灵均抬手用袖中腰扇压制住他脖颈,阴森道:“你为什么非要引我去堂名馆捞王庭献”王庭献猪朋狗友那么多,没道理非要拉她一个女子去啊,许灵均越想越觉得可疑。
褚秀瞬间明白了,他不悦道:“我只是去制止屡次砸烂酒楼杯盏的宵小,谁知道会碰到你,还有阿景。也就是顺便一提而已。”
“真的?”
“女郎不信叫人杀了我便是!”褚秀瞧着她微眯的桃花眼,莫名其妙赌气怼道。
“青岚,拿刀来!”许灵均眼睛都不眨的喊道。
“别别别!”褚秀一惊,慌乱起来,红了眼圈瞪着她:“许灵均!你敢?!”
瞧他气急败坏又色厉内荏的样子,许灵均一屁股坐回去,乐了,花枝乱颤:“…青岚根本不在这。”
少年人稚嫩英气的面孔上红白交加:“你戏弄本郎君?”
“哈哈哈,错,是考验郎君的胆量,哈哈……”
褚秀气急,秀气的眉毛蹙成一团,委屈且无地自容:“起开,我要下车回家!”
“褚郎君,稍安勿躁。”青道在门帘处制止,示意主人注意眼前的动静。
眼前的大门“吱呀”一声,接着从里面轰然拉开,青岚当先步出,朗声道:“恭迎女郎回府!”
许灵均的目光穿过大门,朝里望去,高屏遮挡,绿竹掩荫,向上看屋檐错落相叠,白云静静流淌。一切平静如昨,仿佛什么都不曾发。只有眼前软垫上的血迹隐隐提醒着她,洛阳城一场风暴将起。她暗暗吐口气:“来人,送褚郎君回去吧。”
许政平安回了大本营,严查疏漏,重整防卫。连日来,他调取精锐,借口失职之罪,直接撤换了光禄勋的虎赍、羽林,卫尉的宫门卫士。对王庭广的北军五校,却不得不“手下留情”。北军五校的禁卫军属精锐之师,负有守卫京师之责,不仅在城内且在洛阳附近都有屯卫兵驻扎。许政这个新任的中护军只是许印的眼线,意在监督禁军动向,没什么实权,根本撼动不了王庭广分毫。至此,京城的两股军事势力,明里都归许氏,实则暗暗有了对峙之意。
七日后,正和院。许灵均正跟着青岚在院落里练习些拳脚功夫,就见许政的亲从护卫恭恭敬敬行礼进来,请许灵均去往议事厅议事。许灵均一时受宠若惊,又有些新奇:何时她“一介女子”也配去议事厅“议事”了?
大将军府议事厅。
“兄长安好!”许灵均见许政正负手沉思,便上前行礼。
“哦,妹妹来了,快,上座饮茶。”许政闻声忙抬手回礼,锋利的眉眼也化出柔和的笑意,殷勤的引着灵均坐下,还亲自为她斟茶。
“劳烦兄长。”许灵均虚扶着杯沿,对他的热情有些不适,语调也十分的客气。
许政似浑然不觉,面目温和,薄唇带笑:“那日遇凶徒,多亏妹妹援手,否则大将军府危矣,为兄命亡矣。”
“兄长此话差矣。灵均与大将军府本是一体,兄长又是将来许氏的后继者,是灵均至亲,自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妹妹虽浅薄,这个道理总还是懂得。所以那日不是‘援手’,而是自救。”真心和假意半对半。论起客套话,许灵均也有些天赋。
许政正斟茶自饮,听到“后继者”三字,眉间一跳。他缓缓放下茶壶,试探道:“哦?说起…后继者,吾以为妹妹有些言之过早。为兄愚钝,不若大猷天资聪颖,为父亲所喜爱,又得伯父正统衣钵,故……”
“兄长说什么呢!”许灵均猛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脊背跟着出了一层冷汗,连忙讪笑着打断,“大猷他才十七,顽皮跳脱,不通人情世故,若没有父兄扶持,根本不堪重任。让他……岂不儿戏!就算兄长支持,我都不同意!”说完,她端起茶盏隔开许政的审视,一饮而尽。
“呵呵……妹妹怎么这样小看大猷?他若听到该闹脾气了!”他眉目开始舒展,胸中充盈起快意,防备之心顿减。一边笑着调侃一边又替她斟茶。
“兄长说笑,就算我不说,他自己还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许灵均微笑接道。她悄悄拿袖子拭了一下额头,随后故作娇憨,转移话题:“兄长叫我来,不会是光拿茶来谢我吧?”
“恩”许政疑问的瞧她。
“好歹也上些点心,我喝茶都快喝饱了!”许灵均面露为难。
“哦哦,是为兄不周!”平日冷峻的许政有些无措,“来人,给女郎上些点心。”
仆从连忙应声:“是!”
平日里他许政哪伺候过这些小女子,真是繁琐!他暗暗嫌弃。瞧着许灵均眼放光彩,心满意足的样子,又心安道果然还是心智未开的孩子,几个点心就忘了形,是他太高估这对姐弟了。若是他们心思始终单纯如斯,他也不是容不下他们。
“对了,兄长,”许灵均满嘴点心,还不忘说话,“那些贼人的幕后者抓到了吗?”
“正要和妹妹说起此事。谋划者已经抓捕,正是堂名馆的文胜质。他筹谋多时,那日见你进了馆内,以为良机难得,便引了我来,一边在我们必经的途中布了扮做流民的齐国杀手。一边盗了我的符牌雇人潜进大将军府行凶。可惜他低估了将军府内的护卫,只砍杀了几位仆从,烧了几处房舍,就被就地歼灭。经过这几日顺藤摸瓜,我已经将这些潜在洛阳城里的齐国人一网打尽。”
“齐国?”许灵均重复一遍这个字眼。
“哦,文胜质也是齐国细作,此次行动是想釜底抽薪,牵制我许氏东征,哼,可惜远水救不了近火。”许政轻蔑的牵起嘴角,“自以为聪明。”
“兄长明察秋毫,令人敬佩!”灵均立即奉上马屁。
许政欣慰一笑:“我虽因怀疑一直在暗中查他,却未料到他会当日发难。当时虽有心护着妹妹,但防备不足,心有余而力不足。倒是多亏妹妹你,那五百死士,助我们逃过一劫。不知如今妹妹将他们安置在何处?”
“流民”行刺之事,许政为不打草惊蛇刻意封锁了消息。可神兵再现,护佑许氏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洛阳城里蠢蠢欲动者不免惶惑不定,更不敢轻举妄动。这正好歪打正着,让大将军府的处境安全了不少。至于那批死士,许灵均赏赐钱财后命他们仍在都城隐匿行踪,随时待命。
“还在城里,随时听候兄长调遣。”许灵均毫无保留的回道。
“好!”许政眼睛一亮,点头赞道,心中坚定了将这个妹妹当成了自己人的意向。
“既然贼人都已落网,那……灵均明日能去清风楼喝酒了吗?”许灵均兴奋道。
“恩?”许政梗住,随后笑了笑,无奈摇摇头“不可,须再等几日。”
“为何?”
“妹妹就没细想过,堂堂大卫都城,平日巡防不断,守卫森严,怎么就让敌人轻而易举渗入?几个时辰里就能在城中对禁卫将领布局一场截杀?”
“有内奸接应?”许灵均微微震惊。总不可能是太尉王斐吧,他还不死心?
“哼,还不止一个。”许政眼眸中寒霜乍现,“都城里留下的世家大族,包括太极殿里坐着的那位,多多少少都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他们明里俯首受命,暗里虎视眈眈。妹妹与我,包括许氏所有族人,不得不做防备。”
“他们……”她头皮有些发麻,“他们这样胡来,可知东征若败,会有灭国之祸?”为什么不能为了统一大业,战事大局,暂时放下朝堂恩怨?哪怕等到回师的路上再下手?
“灭国?呵呵,就算有那一天,只要能养尊处优,侯服玉食,他们便不会有切肤之痛。看着许氏权势日重可能比做亡国奴更难以忍受吧?”他脸上一时现出深重的讽刺,转而敛了朝许灵均道:“你若实在闷的慌……明日外城门口,千人斩杀的场面可以去见识一下。”
“什么千人斩杀?”
“就是排查出的那一千多齐国细作,明日宣阳门前斩首示众。明日有我派兵在场严守,可以保证安全。”
“……”许灵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千多人都杀了?……他们都是细作?”
“细作肯定不少。不过无暇一一分辨,干脆都杀了,以绝后患。”许政轻描淡写。
“……”许灵均又一次震惊,两只手在袖内忍不住抖起来。天灾人祸,本就生灵涂炭,能活下来多么不易,人命,要这么糟蹋吗?
她交握双手,强行镇定,斟酌道:“兄长…绝了后患固然是好,可这屠杀千人的消息若传到东齐,他们听来未免过于……过于残暴。只怕会激起民愤,令涣散的齐国重整斗志,上下一心…到时,战事会更加焦灼…我卫军长途征战,战时越久越不利…您说这…”
许政见她犹犹豫豫开口,本还漫不经心,听罢却惊出一身冷汗:他真是糊涂,竟没想到这一层。若误了东征进程,别说什么继承了,父亲回来第一个拿他开刀!
“妹妹所言极是!”他转头朝她行了个大礼“此事我再从长计议。”心里却庆幸道,这个许灵均也是一员福将,今后当多加拉拢善用!
许灵均悄悄呼出一口气,站起身来,微微一笑:“那,兄长繁忙,若没什么其他吩咐,灵均就告退了。”
“也好,妹妹请!”许政刚抬手相送,复又想起什么,“且慢,还有一事,妹妹也许应该知道。”
“?兄长请说。”许灵均浅笑静听。
“战事前方传回来讣告,温兄,他,他战场上遭袭,不幸…阵亡…”许政颇为惋惜。
笑容僵在灵均脸上,渐渐扭曲成了惨不忍睹的表情:“哪个?哪个温兄?”
许政见她颤抖的如风中枯叶,心中惋惜,便放轻了声音答道:“……温裕,温宽和兄。再有三日,他的灵柩该到洛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