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道德几时曾去世,狼虎从中也立身
大概是熬的狠了,灵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方觉难得的神清气爽。直接命人备了午饭。心中正盘算着去找萧戎了解行刺案的进展,就见紫竹坐立不安向外张望。
灵均停了筷子:“何事?”
紫竹慌忙回神道:“回女郎,萧郎君天还没亮就在府外等着了,跟他通传了几次您还睡着,他就是不走,现在还在大门口杵着呢!”
怎么会?萧戎来将军府还不是来去自如…难道是萧闲?
“让他进来。”
“可夫人刚派人来叮嘱了,说他巧言善辩,居心叵测,要我们不要通报给女郎。”
“叔母?她管的太多了吧?谁要是听她的,现在就收拾铺盖走人!”
“是是,女郎,奴婢这…这就去把人请进来!”
两人相对而坐。
萧闲眼底厚厚的一抹阴云,像是一夜未眠,气势却很冷冽。一开口深重的讥讽:“女郎好眠啊。”
“……让萧郎君久等。”灵均不咸不淡。
“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他终于绷不住,怒斥。
“我问心无愧!”灵均冷冷直视。
“难道王庭献就心怀不轨?”
“不…我没这么说。他进廷尉府只是例行问讯,不会有事的!”话是这么说,灵均还是心虚。其实她也不安,跟萧闲一样后怕。
“呵呵,”萧闲干笑一声,他不明白许灵均是确有后手,还是过分天真,“王庭献是以指使杀人的罪名关起来的,怎么会没事?”
“?!怎可能?还有送信的人和经手的僧人呢!况且萧长胜说只是例行公事!”
“呵…”萧闲怒极反笑,“送信的根本查无此人。真正预谋杀人的人会蠢到给你留人证吗?”
灵均心中“咯噔”一声,脸色都白了。“可可……怎么会这样?人没抓到?!你怎么会知道?”
萧闲看她方寸已乱的样子便明了,她也被蒙在鼓里。
“嗤,我不像女郎这样心宽,自始至终都在注意案子进展。昨晚除王庭献外,萧大人根本没抓到其他人。”
灵均艰难的沉默了片刻:“若抓不到其他人…他会怎么样?”
“坐实了谋议造意杀人,大卫律议:凡谋杀人、造意者,斩。其造意者,身虽不行,仍为首论。”
许灵均倒抽一口冷气,深深的无力感朝她袭来——又一个变数!王庭献到底是得罪了哪路大神,为何条条大路通死路?!
她脑海里万般挣扎,犹存侥幸:“不,不对!就算没有其他人证,也不能判定就是王庭献背后主使!至少,至少信,信上的笔迹不是他的!还有,我们自小交情笃深,他没有杀我的动机!”
萧闲眸中翻滚的波澜渐渐平复,终于平和道:“是,女郎也看出来了,这件事本身疑点重重。只要主审官处断平匀,予夺合理,王庭献应当无事。”
“既然如此,何谈坐实?”
“问题就在于主审官必定抛却公允,揪住送信人这一点不放,断他活路。”
灵均震惊不解:“谁是主审官?何故与王家过不去!”
“都城之案皆有廷尉府主审,又涉及世家大族,主审官自然是萧雄——萧廷尉。他可是许将军的旧部,许大将军在想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灵均隐约记得,萧雄好像是萧戎的父亲。她上一世浑浑噩噩,竟搞不清许氏这盘根错节的势力,如今还要别人来提醒。
“你,你怎么就认定我叔父想杀他?”灵均嘴硬。
其实她再明白不过,在许印眼里,不归附已然是罪大恶极,更遑论还要谋杀许氏,千刀万剐,诛尽九族都不够。
天下想除掉许氏的又何止一个丘季,若轻易放过,岂不是摆明了逆我者昌?此后星火燎原,必定后患无穷。
萧闲目光灼灼,直盯的她无地自容:她口口声声要保护王庭献,结果身陷囹圄是因她,命悬一线也因她。
萧闲不答她的话,反起身向她一揖,沉沉道,“如今生死二字只在大将军决断间…能救他的只有许氏女郎。请女郎出手救他一救。”
怎么救?去跟许印辩论?她真的没有这个自信。撒娇耍贱博同情?又…实在不是她的强项,再说许印是谁,会吃这套?让许攸去?先不说许攸愿不愿意,就是看他平时在许印面前像耗子见了猫般温顺,也知道他绝对没有违逆父意的能耐!唉…
他抬头见她只是眉头深锁,并没即刻答应,便又攻心道,“闲厚颜来此,也是受女郎曾经所托,当初言之切切要在下危难之时拉他一把。那时在下方知…女郎待他之心,情深似海,此时危难之际想必女郎也定不会袖手旁观。”
情深似海?这萧闲该不会对她有什么误会吧?也太能扯了。算了,让人知道她护王庭献的真正理由,会觉得更扯。
灵均不予置评,只感无奈,心内吐槽:托付你半天,你又反过来托我,那我当初费那嘴干么!堂堂萧氏居然一点别的办法都没有,废柴!
真是没指望…
“让我想想。”
“听说许大将军对侄女爱重有加,凭着女郎的伶俐口舌,说动自己的叔父,留他一命应当不是难事。”萧闲疑她犹豫不决,心下着急,便又补一剂。
“知道了。我会尽力。可…你们总不能把赌注全压我一人身上吧?有planb吗?”灵均不放心。
“?”
“我是说我们要一起努力,软硬兼施,双管齐下,啊?”
“!”萧闲恍然大悟,一本正经安慰道,“放心,午后王家大郎会邀女郎代为求情,以便入刑狱探监,名为探监,实则是提醒王庭献做好应对之策。这样…想能万无一失…到时还请女郎行个方便。”
“好。那我们各自行事吧!”
“多谢!”萧闲临走不忘一板一眼行礼,像是发自内心的,却又透着疏离。
灵均迅速上下打量他一圈,怎么瞅都觉得和他气场不合,便忍不住出言怼他:“你谢不着我,等阿献出来了,自己来谢吧!”
“哼!”萧闲鼻子里轻轻挤出一声不满,转身离去。
午后,果然有人送信称太尉府大公子请她去清风楼一聚。灵均也不敢拖延,立即带着青岚青道赶赴。
见了面,两人也没有太过寒暄,便直奔主探监的题。王庭广不好意思的指了指仆人身上巨大的行李,道:“母亲要我务必给庭献带些衣食用物,怕他在狱中受了委屈。你可能不知道,庭献一向得她老人家疼爱…”经此一提,灵均瞬间汗颜,才想起王庭献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要给他送东西,可…她一概忘在脑后!他必定在狱里骂了她千万遍。一想到这,灵均忙连连附和:“应该的,应该的,兄长与阿献兄友弟恭着实令人羡慕呵呵…”
“那就有劳灵均妹妹了。我这个弟弟自小就待你不同,比之阿景更看重,好像你才是他的亲妹妹。他是绝不可能害你的!”说着,王庭广的目光还在灵均脸上不断逡巡,似是在试探许灵均对王庭献的信任到底有几分。见灵均点头认同,才接道:“多谢灵均妹子信任。我父亲近日也在调派人手帮忙搜拿送信之人,一旦捉获,必能还庭献清白。”
“灵均明白!”她坚定的道,“事不宜迟,我带兄长现在就出发吧!”
“正是,劳烦灵均妹妹。”
本以为王庭广会像萧闲一样先兴师问罪,或至少也表达一下自己弟弟被牵累的愠怒,却不料他始终和善有礼,一口一个“劳驾”,一句一个“多谢”,搞得许灵均坐立不安,愧疚更甚。再加上救人心切,灵均都没来得及深究一下他们的应对之策是什么。
一路马不停蹄,到了廷尉府前,灵均忐忑的出示了大将军府的符牌,想着要是被拦就去找萧戎。不想看押的官吏什么都没说就痛快的放了行,还一路殷勤,引到了王庭献的监牢前,极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王庭献彼时正翘着二郎腿,衣衫大开的躺在草席上,颠颠儿的打发着时间,悠闲的很,一点都不像“住不习惯”的样子。
王庭广忍不住先出言斥道:“庭献!坐有坐相,现在成何体统!还不过来!
王庭献一惊,忙起来掩好衣衫,随即靠过来惊喜道:“兄长!灵灵!”脸又垮下去,“怎么才来?我都要无聊死了!”
“说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玩乐!”王庭广又出言责备。
“兄长~我都这样了,你就别训我了!我知错了!”他拖着委屈的调子跟哥哥撒娇求饶,“要打要骂,回家再来,好不好?”
王庭广面色一紧,看了眼灵均,无奈的摇了摇头,找补道:“他呀,还是小孩心性。”
“嗯嗯。”灵均小鸡啄米般点头。她太懂王庭广此时的感觉,就是那种别人太放的开,你却接不住的尴尬。
“灵灵,我的东西呢?”他转向灵均,一脸期待。
“呶。”灵均朝王庭广身后的大箱子一呶嘴。
王庭献开心了:“先把好吃好喝的摆上来,我从昨晚饿到现在!知道吗,这里的饭食,牲畜都不会吃!闻了就想吐!”
灵均看着仆人忙前忙后摆桌,忍不住心绪复杂:“难道阿献还不知道自己被关的真正缘由?”
时间紧迫,她赶紧出声道,“兄长,阿献你们单独谈,我到另一边等你。”王庭广感激点头。
青岚青道跟着自家主子拐了个弯,在隔了几个牢房的通道上等着。牢房里阴暗潮湿,密不透风,呆久了还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腥臊味,令人作呕。
王庭献好歹是锦衣玉食惯了的世家公子,怎么受得了这种环境。尽管他表现的漫不经心,灵均还是深深自责了——都是她害的。
她颓废道:“青岚,你说这事如何才能解呢?”
“回女郎,青岚…不方便多嘴。”
灵均眼睛一亮,难道她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护卫有主意?
“你说,没见女郎我正愁着吗?你的职责难道不是为主解忧?”
“我最大的职责是护女郎安全。”
灵均气笑了:“业务范围划得挺清楚啊,意思是,让你干点别的就使唤不动呗?”
“不,全听女郎吩咐!”青岚惶恐。
“那还废话,快说!”
“是,这案子的症结在于,大将军怕包藏祸心者阻碍大计,想要杀一儆百,为东征扫清障碍。说到反对东征,王家明里暗里是头一份,背后同道者不在少数。如今王家三郎正撞在枪口上。杀了王郎君,震慑效果自然是最好。”
灵均心内思忖,怎么听这次的事都像是正中许印下怀,如果被刺杀的不是她,她都不免要怀疑是许氏自导自演的。
“不过物极必反,这样堂而皇之的杀掉一个世家公子,势必会激起一众世家大族的悖逆之心,代价不可谓不大。所以…实际上,也不是非杀王庭献不可,大将军想要“杀一儆百”的效果,只要有人顶下这个罪名…”
“你是说找人替他去死?”
“女郎高见。”
“高个屁见!谁家不是爹妈生父母养的!”
灵均一票否决,她就不信除了拿别人的命当垫脚石,找不出一条生路!青岚闭了嘴,盯着自家主人的背陷入沉思。
气氛沉寂下来。
牢房方向突然一阵瓷器落地碎裂声传来,伴随着激烈争吵。
灵均三人对看一眼,以为有人徒生生事端,忙聚拢回去。但见碗杯摔了一地,仆人正惊惶失措的趴跪地上收拾。两兄弟一站一坐,身形紧绷,脸色不善。
“你干什么!”王庭广训斥。
“兄长请回吧!”王庭献毫不示弱,衣袖间沾满酒水饭漬。
赶来的人不明就里,不敢轻易插话。
两人对峙了片刻,终是王庭广先软下声来,“庭献,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须知世道风谲云诡,人心险恶难测。若想求一线生机,有时必须要通权达变,也难免会…”他适时止了话头,沉重的看了灵均一眼,继续隐晦道“怎可能一辈子求仁得仁?你记住,人间不是你的理想国!”
王庭献不以为意,慢悠悠从席子上站起来,讥讽一笑,“兄长少拿那套强人学说来恶心我。此人间若不是,我就开辟个新人间!若没有人先行’仁’,哪里去得’仁’?我不去践行人间理想,哪来理想人间?说什么’人心险恶’,不过是自己险恶在先,找个作恶的借口罢了!”
一番不合时宜之语,灵均却觉得振聋发聩。也许他才是世外之人吧。
“你!!你休得胡说!”王庭广气结语迟,又带三分心虚。面色须臾间由铁青到涨红,一双军人的铁拳攥紧,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挥出去的冲动。
王庭献一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王庭广咬了咬牙,耐性不在,直接一步跨出牢房,背对他道,“父亲的话我已带到了,你愿不愿意…我也管不了!”回头示意仆人,“收拾东西,我们走!”甩开大步先行离去。
灵均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想从两人脸上看出点端倪来,只看得一脸茫然。既然要走,她又忍不住多嘴劝王庭献道:“阿献,兄长一片好心,你何苦气他!”
王庭献复杂的看她一眼,转过身不语。
灵均只得道:“那…我也走了,你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需要就找萧戎递话给我…你放心,我,萧闲,我们大家一定想办法让你尽快出去!”
他没有回应。
灵灵心道,兄弟俩都气性好大。跟他今日与哥哥的针锋相对相比,他以前怼许灵均真的都充满了包容谦让的情怀,着实令人感激。想罢,转身欲离开。
“灵灵!”他忙开口叫住她。
“嗯?”灵均意外的看着他。
“以后…不要随便外出!你一个女子,要外出也带好侍卫…外头乱。懂吗?”
他少有这样严肃认真的时候,清亮的瑞凤眼里隐含担忧和关切。
灵均焦虑的内心涌进一阵暖流,意外的湿了眼眶:“我知道。你照顾好自己吧,都混进…监牢了,还有心管别人呢!”
王庭献也红了眼眶:“傻姑娘,顾好自己的安危,别为我操心了,我不值得。”
“瞎说,你是我兄长,一起长大的情分,我不会不管!再说你根本就是无辜的!”
王庭献泄气般,低了头,片刻强笑道:“嗯,走吧,别忘了我的乌程香茗。”
“好,明天给你送一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