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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入骨相思君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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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又何尝不是,身在富贵,心却飘零,不知何去何从。

    时辰一点一滴流逝,越是困意深沉,神智却愈发清醒。

    烦恼间,灵均干脆裹着被子起了身。外间紫竹听到动静,伶静的起来点灯,近身问,“女郎,睡不着吗?”

    “嗯。”

    “这屋里太冷,要不要加床被子?”她贴心的问。

    灵均点点头。

    她便一边翻箱找带来的被衾,一边吩咐睡意迷蒙的绿林生火盆。

    忙碌间,突听外间传来一声“咚”的敲门声。三人靜住,互看一眼,心下不禁生疑:三更半夜,谁来敲门?还是一个闺中女郎的门?

    一声过后又没了声响,紫竹绿林心下害怕,又疑心听错了。对面厢房就有青岚青道值守,两人都不是善茬,若是有歹人行凶,一早就地解决了。

    隔了半晌,正当三人松懈时,“咚咚”,又是两声。三人面面相觑。

    灵均套上外衣,朝紫竹一抬下巴。

    紫竹接到了主人的授意,便端了灯,大着胆子绕过屏风去外间开门。灵均则站在屏风后,手持一玉花插,准备应声而动。

    “吱呀”一声,门开了。

    “?!温…温郎君?”紫竹惊讶。

    什么?温裕?灵均赶紧放下花瓶,从两扇屏风的缝隙里窥视,一眼看见门口伫立的温裕,一时间呆住了。

    她细细打量着他,太久没碰面,心里不可抑制的生出些久违的想念和丝丝陌生感:

    他一双眼睛里疲惫不堪,身形消瘦了许多。冬日的深夜里却只着一件白袍,浑身像被寒风侵淬过,散发着阴寒之气。满身尘污,发丝散乱。

    看清来人后,紫竹沉稳了许多,“温郎君,深夜至此,可是有什么要紧事要找我们女郎?”

    “她睡了?”他嗓音暗哑。

    这问题着实奇怪,都四更天了,谁不睡啊。紫竹觉得温郎君今天显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看你们屋里的灯亮了…”他补充了一句。

    “呃…女郎她…”她正想着怎么解释此时的情形,灵均款款从屏风后转了出来。

    看到许灵均,他淡漠的眼神一亮,似枯木逢春,旱逢甘霖,久久盯着她不放。酝酿良久却只轻轻吐出一口气,犹豫道,“我原本只是来这儿站一站……不巧你屋里掌起了灯…就只想着看你一眼…”

    夜深露重的,她院子里有什么好站的?

    他风尘仆仆的站在那里,就像只被主人抛弃的大狗狗,逆来顺受又楚楚可怜。

    “你…一切都安好吗?”

    “我很好…”灵均呐呐道,心说现在不好的人是你吧?形容憔悴不说,还一身的泥土,仔细看右脸还有一片擦伤,正往外渗着细小的血珠。

    “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他略显失落,正欲转身,灵均终是不忍,忙道,“你骑马来的?”

    他嘴角立时一抿,牵出一点笑意,“是。”

    “可有侍从随行?”

    “一个人惯了。”

    灵均无言片刻。紫竹看看主人,便欲替主人送客,道,“郎君慢走”。

    “进来。”灵均也出声,却是…要邀那温裕进屋。

    “?”温裕错愕。

    “现在才来投宿,谁会管你!还不进来收拾一下。”灵均语气略显僵硬。

    四更天了,苑里的僧人又不管客人起居。

    紫竹惊讶的微微张大嘴巴,幸好她反应极快,赶紧开门礼让,“郎君,请进。”

    “那…恭敬不如从命。”

    他嘴角一勾,露出一丝得逞的笑,她终究是会对他心软的,这很好。

    “紫竹,打点水来…绿林把匣子里治伤的药膏拿过来…”

    灵均一边吩咐,一边任思绪乱成一团:许攸不是说他一直病着?怎么大半夜跑到这里,看样子还磕磕碰碰,受了不少伤——消瘦了却是真的——突然见面,她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该说什么,做什么?

    诉说思念?他们貌似已经分道扬镳了。痛斥恨意?她又不恨他——他生在这个时代,只是循规蹈矩——是她三观怪异,容不得第三人介入。

    她在卧榻旁坐下,手里拿着治伤的草膏,静静的思索。等绿林将刚生好的火盆也挪近了些,她抬眼瞧见简单收拾后的温裕在屏风边犹豫不前——毕竟擅入年轻女郎的下榻处,传出去总是不妥。

    没来由的一阵憋气。

    进都进来了,又何必守着这些虚礼?是怕她赖上他?跟他那娇艳的侍女倒是一点不避讳!

    “你如果觉得不妥,就尽快走吧。”灵均忍不住带出一点讥讽。

    温裕一怔,赶忙提衣,从善如流跪坐她旁边,切切低语,带着恳求“我来了,你不要生气…再让我待一会儿…我只想看看你。我知道此时打扰你休息不应该,可我管不了自己的心…”

    他耷拉着眼眉,眸里几丝小心翼翼,发丝湿答答的粘在瘦削的脸侧,皮肤上擦伤还在往外渗着血丝,就那样委屈求全,欲言又止的将许灵均盯着。

    温裕何曾这种样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这狠狠激起了许灵均的怜悯心,也湮灭了她最后一丝理性。

    “……转头,我看看你脸上的伤……”她软软道。

    两位侍女见自家女郎这形状,那还有不明白的,忙殷勤拿来被子帮温裕裹了取暖,然后双双去了外间继续守夜,就当屋里没来过别人。

    屋里静下来,两人相对而坐,温裕始终固执的凝望着许灵均。

    他不转头,灵均只好凑过去,查看他的侧脸,就着灯光,仔细擦拭涂抹。

    离得近了,彼此呼吸可闻。温裕灼灼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道,“怎么把自己弄的这样狼狈?”

    “如果我不这样狼狈,你还会开门让我进来吗?”

    灵均手中动作一滯,目光带上一丝戒备,“你套路我?”

    他清了清嗓子:“…那倒不是,天黑路颠簸,我心急赶路,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了。”

    灵均转开视线,继续涂抹,“什么急事,要大半夜赶路?就不能等天亮?”

    “十万火急,等不得了…”

    “是军务?”灵均自然觉得是许印交给他的差务。

    涂抹完了,灵均转身收拾。

    “嗯…”他并不作答,反客为主的问道“你来这儿又做什么?”

    “我…”灵均背对他停顿了一下,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此时提王庭献…她不想破坏气氛。

    其实没什么好避讳的,他们现在的关系,温裕根本没资格介意。

    …“咳,”她策略性咳嗽一声,继续道,“我来游玩散心,听说这里风景不错。”

    他低下头去,裹紧被子,沉默着点头,并不追问。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昏黄的灯光铺满内室,为他俊美异常的脸镀上一层暖暖的光晕。

    灵均忍不住看过去,见他眼睫低垂,眼下一抹惫懒青色,眉宇间一股沉郁,两颊却红晕尽染,让人颇觉怪异。她有心探寻一二,他的神情掩在发丝的阴影里却又看不分明。

    这样无话可说的静寂,让人压抑。半晌,终于她没话找话:“你什么时候走?天亮吗?”

    温裕闻言,迟滞的缓缓侧脸看向她。双目布着血丝,毫无神采,嘴唇上几点干裂,脸上却红的异样:“就这么急着赶我走?”

    极度沮丧。

    灵均反应过来,桃花眼睁圆了:“并没有,只是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启程…呃…”

    她发现他神态游离,好像并没有在听她解释。

    “为何偏偏对我这样无情?”他呓语般抱怨。“他无论做什么,你都不离不弃…”

    灵均心里一酸,伸出手去摸他的脸:“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未及触到,他一把握住,轻轻牵引至唇边,低语道,“你还是在乎我的。我来的不晚,对不对?”

    他手心灼热,呼吸滚烫——这人居然在发烧!发着烧还半夜赶路,不要命了!

    “紫竹,绿林快过来!把温郎君扶到榻上去!”

    灵均欲腾出手扶他,他却紧抓不放。“放开手…”

    “不不,我不放,现在还不晚…”他迷糊不清了,固执的有些可怕。

    灵均毕竟手劲小,几番拉扯都拽不出手来,只得气鼓鼓妥协道,“你就抱着吧,有本事一辈子别放!”

    “嗯…不放。”

    灵均无奈,转头先嘱咐紫竹:“让青岚去找大夫!再打点冷水来。”

    她则指挥绿林在温裕身边打了地铺,又温言软语劝道,“温裕,手可以不放,但你得躺下休息,你烧的厉害!继续坐下去,会吃不消的!”

    “你不赶我走了?”他睁大了杏仁眼,满脸希冀的问。

    “不赶了…哎,我何时赶过你了?”

    “你还喜欢裕对吧?”他重新把鼻息贴近灵均的手背,庆幸的自言自语。

    “你若再不听话躺下来,我马上赶你走,再也不喜欢你!”灵均说话也低幼化起来。

    “这就躺下…”

    连哄带吓,一番折腾,终于把他就地安置在了地铺上,幸好都是木质地板,再加上碳盆取暖,还算舒适。

    已经快五更,灵均忧心难眠,只一张一张替温裕换着冷水帕子。这寺里没有现成的大夫,估计还得回城去接。她自己发烧时倒不觉得怎样厉害,可温裕现在情形看着实在可怕:他脸颈烧红,口唇周边却干涩泛黄,神智不清,嘴里呓语不断。

    “别走…”

    “你别气…我让她回…去。”

    “灵均…你…大丈夫何患无妻…不坠青云之志!”

    “我不该…不该用心的…你别去…只要喜欢我一点点就好…”

    “他非良配…你为什么…”

    灵均听得胸中一阵阵滞涩疼痛,这才恍悟,自己竟叫他这样痛苦无助,进退两难。

    她轻柔抚摸他的发际,心疼道,“傻瓜,怎么不来将军府呢?只要你多讨饶两次,脸皮厚一点…唉…我有什么好…”

    大夫迟迟不到,灵均只能用土法子,把温裕的衣服尽数脱了,用冷水一遍遍全身擦拭。每次凉水一近身,他都要无意识瑟缩一下,两只胳膊放在胸前挡一挡,意外的将沉重的灵均逗出几分笑意来。

    快天亮时,人终于安稳了,静静的躺着,无声无息。不知道这种迹象是好转,还是恶化了。灵均忧心如焚,几个时辰就长了一嘴巴血泡,嗓子也跟着哑了。直到此刻她才清清楚楚的明白,她有怕,怕温裕死掉,怕永远失去他。

    如果非要死一个人,“就让王庭献自生自灭好了!”她自私的想到,“我就留在这里永远陪着温裕也不错!”

    她趴在温裕身边迷糊了一会,青岚终于带了大夫来,一身的风霜。

    问诊把脉后,大夫谆谆告诫“病后初愈,正气虚弱,脏腑衰微,理应居家休息调养,不该再风露奔波。此次又染风寒,正气再次受损,病情加重,实属危险,多亏女郎处置得当…”开了药,又嘱咐“清淡饮食,少量摄取滋补之品予以调养”云云,才起身离去。

    灵均才放下心来,静视良久。欲起身梳洗,便被拽住了衣角。她回望,发现温裕正睁眼瞧着自己,人还是没什么精神。她立刻欣喜道,“你醒了?”,伸手探他额头,心又凉下去——还在烧。他现在是清醒的吗?

    “我是谁?”她指着自己的鼻子问。

    温裕轻撇嘴角,虚弱一笑,“灵均。”

    “我们现在在哪里?”

    “普善寺。”

    “太好了!”灵均拍着巴掌庆幸,“幸好脑子没烧坏!”

    温裕无奈扯扯嘴角,“你没休息好吧?”

    “不光没休息,还被你吓个半死!”

    “让你担心了…”

    灵均伸出一只手怜惜地覆住他的手,轻轻摩挲,“是哪个没人情味的,要你大半夜拖着病体奔波?你就不会找个人替你来?”

    “……”他眼睛里起了丝波澜,静静看着,却不答。

    “事情要紧吗?你要信得过,我让青道代你去。”

    “你。”

    “什么?”灵均没反应过来,疑问的看着他。

    “是你让我来的…”

    她心中一动,两手握起他的手放在脸侧:“我让你来干什么?病给我看?”

    “我来找你,求你…求你回头。”他看着自己贴在灵均脸侧的手,眼睛里闪动着希望。

    “在将军府时候,你怎么不来?”

    “那时候我还没想好,还想跟你赌气。”

    她把他的手复又塞到被子里,自嘲一笑,“如今怎么想好了?”

    “大猷说,这一月来,你从不曾提起,也不曾过问我。”他顿住,调整了下情绪,继续道,“病好了,却第一时间去了太尉府,还找到云台山来…”

    说完,不等灵均回应,他先闭了眼,似在休憩。睁开眼,眼眶却泛了红。

    他生而卑微,却从不甘居人下,他幼年坎坷却从不自甘堕落,在人前他是济世英才,德才兼备,在人后,他有青云壮志,自强不息。只有在最深沉的梦魇里,在最在乎的人面前,他才会表露那不为人知的自卑。

    他幻想过,她会像别的女子,有了意中人,一心系在自己身上。可她没有——她永远以王庭献为先。

    “大猷劝我放下…这四十多个日日夜夜里,每一刻我都恨你三心二意,借题发挥…可我知道我无论如何都放不下了。”

    “……”灵均下意识的拿手背抵住嘴唇,突觉心脏处隐隐作痛,却说不出什么来安慰。

    她的出现已经改变了温裕人生轨迹——他错过五经策试,他在随军前满身病痛,他到现在都还没等来从事中郎的任命……她带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该不会,她无意间已经将温裕置于厄运之轮中?又或者救王庭献要以牺牲温裕为代价?

    这不是她想要的,是绝对不能发生的!

    她应该像前世那样,让温裕只是温裕便好了。

    两人片刻静默。温裕死死盯住灵均,欲捕捉她每一个细小的反应。似乎想从她哪怕微小的肯定里获取勇气。

    “呼~”灵均深深呼出一口气,她满怀愧疚和心疼的捧起对方红红的脸庞,用尽温柔缱绻,“让我三心二意的从来就只有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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