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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断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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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温裕对她不假辞色,真的很不“温柔”。正暗自神伤间,听得旁边的萧闲咬牙出声:“请你自重!”他看着自己好好的袖子被打成了兔耳朵!七分克制,三分威胁。

    灵均不明所以,误以为他在说自己,转头疑惑看他,她怎么不自重了?

    “你自己坐过来的!”王庭献贱兮兮的笑着,不知死活。

    原来是王庭献。百无聊赖间,他借着自己的广袖掩饰,悄悄将萧闲的右边的袖子打了个结。宽袍大袖的,萧闲当时也没注意到,后来习惯性一抻手,突的带起一个结疙瘩,上面翘着两个形似兔耳朵的布角。他明显吓了一跳,一时发窘,竟不知该如何处理,只对着这个兔耳朵怒目而视,竟忘了找罪魁祸首算账。离得近的同窗们三三五五掩嘴失笑——平日里见惯了萧闲端方君子的模样,突然与凡夫俗子一样被戏弄,反觉得更有趣。

    幼稚死了!灵均翻个白眼,朝左边推推许攸,两人起身再坐远点。低头拧拧眉头,感觉最近白眼翻的有点多。

    “说,主动与我同席而坐,是不是想我了?”王庭献不知拿住了萧闲的什么把柄,肆意妄为。

    “没心情!”萧闲不胜其烦,欲用武力让他闭嘴:他作势又去抓王庭献头上的巾帻,反被他一闪身跳起来,躲到了灵均身后。嘴里念念有词,还不忘倚靠着灵均肩膀朝萧闲做鬼脸。

    “哦…原来你有心情的时候会想我?”

    萧闲气急,威胁到,“过来!”

    “就不!”

    “过来!”萧闲不依不饶过来抓他。

    “偏不!”王庭献更来劲。

    灵均被他扯的衣领都移了位,不胜其烦,“二位真是心宽,难不成武安县主想嫁的是我?”

    闻言,二人果然停了嬉闹,萧闲整整衣襟,难得轻声细语,向灵均询问,“许女郎有几成把握?”

    王庭献也竖耳朵听着。

    “十成。”灵均自信道。

    “那不就得了!世人不知你是扫眉才子,我可最知内情!”王庭献殷勤道。

    “嘁!我在阿献口里当真是有神通,一会威逼利诱,一会扫眉才子……”灵均脸上不屑,心里暗爽。

    “唉,灵灵你还记仇呢!”王庭献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央求般拽了拽灵均的袖口,歪着头撒娇求原谅。

    萧闲扭过头嗤之以鼻。

    他们这边小声计较,那边光禄勋已经宣布“开宴”,雅乐奏起,众人斟酒举杯,行赞拜礼。两轮敬祝完毕,众人便放开了纵享歌舞,对月畅饮,推杯换盏,恰然自处。

    酒过三巡。许多人已经礼度尽失,仪态尽毁:有人高声喧嚣,肆意争论;也有人头颈相交,低声密语;有人袒胸对饮,追月赋诗;更有人满口污秽,不辨男女。众人们自由惬意,放浪形骸,完全不知拘束为何物!

    灵均惊讶之余,犹记得,也是这群人在她入太学时言之凿凿“纲常崩坏”,“礼之不存”,如今看来最先“崩坏”的是他们自己吧。

    明明自己就视礼制于无物,却还要拿来评议别人!说到底不过是捞取名利的工具罢了。门面喊得越响,背地里扔掉的越快。

    呵,熙熙攘攘皆为利往,真正愿为信仰坚守的能有几人?

    舞乐暂毕,灵均看着这丑态百出的众生相,忍不住涌起一股厌恶感,忙灌下两杯水酒压了压。

    自以为众人皆醉我独醒,也并不是什么好事。她还是应该努力相信,世间必有言行合一的贤者,愿用赤子之心为信仰献祭。

    比如…

    身边的王庭献已喝的微醺,岔开腿坐着,风度全无。他捧着脸呆呼呼的,对着萧藏真直念叨:我想将来有一日,一人一骑,西去那大漠山巅,东下那江海平原,执一柄铁剑,试试这天下的深浅,而后……余生就与一人,大漠孤烟里,芳草斜阳下,小桥流水边,江南烟雨时,一笑千场醉,浮生任白头…

    “你怎么不去修仙呢!”灵均嫌弃的撇开脸,对他这种不切实际心存无奈。

    萧闲却一本正经,听得格外郑重,王庭献说一句,他便应一句“嗯。”

    倒真是一对知己。

    灵均又望向玉阶下的温裕,看不清他表情,只见他与旁边的许政默默对饮,一杯接一杯…看起来像借酒消愁…

    他到底怎么了?看起来真的很不对劲。难道上中的乡品不值得高兴?他到底想要什么呢?灵均也沉郁了,望着眼前的葡萄酒,她端起一饮而尽——嗯,味道真的太一般。

    此时一宦者过来传话,“许娘子,陛下请您出节目助兴。”

    “是,灵均领命。”灵均回身向远处的站立的紫竹招手,紫竹领会。

    不多时,丘季等三位公子着装清雅,风尘尽去,携两架古筝,一管笛子上场。后边还跟着个头戴帽纱的美人,行来婀娜轻盈,却又不失庄重典雅。

    席间议论声起。

    “那不是堂名…”

    “嘘…”

    “这样的人居然登堂入室了?”

    “……”

    想是喝多了,说话的人完全毫无顾忌。

    四人事先得了交待,便置若罔闻,只安置好筝,按各自的位置或站,或坐:帽纱美人与丘季各居一筝前,倚兰公子负责吹笛,而曾朝灵均耳朵吹气的轻浮公子朝歌,则端立帽纱美人跟前,手无一物,想是要吟唱。

    四下人声纷扰,灵均华袿飞髾加身,从容行至宴会中央,轻施一礼,引了众人注意,含笑道,“天将今夜月,一遍洗寰瀛。暑退九霄净,秋澄万景清。如此良辰美景,必是千家万户无眠。灵均有幸,能得陛下允准,与众同窗共赏月色,同度中秋,不胜感激!在此,特献上一曲《月圆夜》,敬请各位欣赏。”

    “好!”

    席上掀起一阵起哄声,灵均很满意——微笑环视,待安静一些,不疾不徐的强调了一句,“此曲幸得武安县主指导。各位有耳福了!”

    她言罢一挥手,一声清亮动人的笛音,率先飞起,几个回荡间,悠扬欢快的曲子已飞满全场,动感十足。令人忍不住闭目狂想,随节奏扭动身姿。

    此曲新鲜有趣,令人耳目一新。

    婉回动人的笛音渐收,众人正待留恋,却在曲声尽收一瞬,突兀地蹦出激越清亮的筝音,令人精神一震。轻盈灵动的歌声也婉转跟起。帽纱美人抚琴与朝歌公子一同吟唱,清朗的嗓音和歌词一样动人心扉。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灭烛怜光满,披衣觉露滋。

    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

    众人听得入神,细听其意又笑得意味深长:这是有了意中人呀!

    忽然一阵风过,正掀起帽纱,露出美人脸庞,丹腮丰面,朱唇皓齿。正是是武安县主。

    她像是特意面向萧闲而坐,露出的眉眼款款柔情,直盯着前方的人儿。

    萧闲原没甚在意,正自斟独酌,但四下里交头接耳,戏谑轻笑全都指向他,他终于抬头,接触到那“深情”,不自觉一凛。转而盯向许灵均,似在质问,“你到底罐子里卖的什么药?”

    灵均只含笑挑挑眉毛,示意“等着看!”

    两心相爱心相悦

    有情人儿成双对

    鸳鸯戏水比翼双双飞

    曲子生动雀跃,歌词却直白露骨。

    萧闲如坐针毡。

    天子面上极力平静,嘴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欣慰。许印四平八稳,不动声色,只在天子向他问询时,点头附和,似在说,“才子佳人,正是天作之合”。

    悠扬一曲毕,袅袅相思音,众人意犹未尽。

    隔岸观火的王斐含笑开口,“老臣素闻公主才貌,竟不知于琴曲亦有如此造诣,不愧陛下之骄女。今以曲传情,不知谁家小郎君有此荣幸?”

    武安县主起身摘掉纱帽,桃面微红,眼眸堆笑,朝天子父亲浅施一礼后,羞赧的谦虚道,“太尉过奖,曲是许家灵均女郎所授,不敢居功。”

    众人齐齐向萧闲看去,眼见天子就要接口赐婚,许灵均上前一步,插言道,“多谢王伯父美言,晚辈就厚颜当作对我等的夸奖。不过,诸位稍安勿躁,灵均尚有薄礼相赠。”

    “哦?”

    “诚意十足啊!”

    “这许家女郎实在不错!”

    “瞧瞧这多少人,她要送些什么?”

    众人乱纷纷言语,打断了武安县主的如意算盘,她看向灵均,有些失望不解。

    “青岚!”灵均示意,青岚领会。

    几个大箱子被抬上来。

    光禄勋本能挡在天子前面,太尉王斐面露不悦,心有不好预感。许印含笑向天子一拜,解释道,“家中小女自制的玩物而已,不如何贵重,只有些新奇,陛下或许也见过。”

    灵均这边已经着人开箱分发,人手一份。众人拿到手里一瞧,这不就是武安县主声称是萧闲所属的腰扇!

    武安县主见此,当场惊惶,表情变幻莫测,不知许灵均意欲何为。

    灵均笑嘻嘻开腔解释,“此物诸位同窗已有耳闻,平日走动亲近的也得灵均相赠。诸位一定好奇此物来源何处?不才正是灵均率先发明,因其形象别致取名腰扇。亲友们甚为喜欢,遂趁今圆月之日赠予同窗。不日诸位就将登赴考场,预祝一切圆满顺遂!”

    众人称谢后拿在手里,折展往复,看着那扇面上如出一辙的拙劣大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恍然大悟:原来不论是武安县主,还是萧闲手中的腰扇都是许灵均所赠!

    所谓定情信物一说,根本就是谣传!

    天子面色陡然难看起来,王斐凌厉的看向许印,冷笑起来,“大将军思虑好周全!”

    许印端起酒杯,不明所以道,“太尉大人的话,叫人摸不着头脑。”

    形势突转,武安县主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但她预感不妙。

    此时左列群臣中,一褐衣男子手拿腰扇,上前跪拜天子,道,“陛下,臣不胜酒力,头疼发作,乞求归府歇息。”

    此人正是萧藏真的仲父萧良,字衡臣,征东大将军,也是许印东征积极争取的对象。

    今日场合,长嫂不便出面。他本是来等着跪谢君恩的,虽说他萧家并不想攀这门婚事。可传闻已满城风雨,情势至此,保住名声才是重中之重。

    谁知今日许灵均意外横插一杠,无心间破了传言,情势极转,这赐婚便没了由头——原是这武安县主自作多情——陛下怕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

    众人俱静,内里却暗戳戳都等着看这天家的热闹。皇帝欲言又止,几度抬手,最后重重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叹息一声,“夜深露重,衡臣路上慢些。”

    “谢陛下体谅。”萧良再拜谢,退后数步欲离去。

    “不可!”一声尖锐突兀的哭喊回荡在灵台上空。武安县主终于看清形势,不顾一切冲到萧良面前,拦住人后,顺势向自己的父皇跪下,声泪俱下,“陛下!儿臣未说谎,那腰扇确是萧闲之物!您可问问萧闲是也不是!您不能…因为奸人挑拨…就断了儿臣的念想啊!”

    玉阶上的天子拧眉不语,难堪至极。天下人素来知道皇家的里子极薄弱,却不知皇家的面子也这样轻贱。

    萧闲既然被点了名,若是两相情悦,这时该出来为心上人解围了,可他偏偏,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被武安县主这么一哭喊,众人原还狐疑真有许氏从中作梗,棒打鸳鸯,如今看萧闲反应,心下立时清明不少:一切都是武安县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场面一时凝滞。

    终于,王庭献看热闹不嫌事大,醉醺醺的摇着扇子,满脸幸灾乐祸的出声“安慰”公主:“萧郎虽多情,怎奈对君无情,他既无情君便休!公主金枝玉叶,何愁找不到如意郎君?”

    王斐对上王庭献目光狠狠一瞪,王庭献立时收了扇子,讪讪地缩回去。

    武安县主原本绝望垂泪,听罢顿觉讽刺至极,不禁失声大笑,眼神寒凉地直视玉阶上的天子,“公主?我算什么公主?想嫁一下臣却受此等羞辱!父皇您呢,堂堂大卫天子,都不敢为儿臣主张只言片语…”

    “放肆!”处境艰难的皇帝被戳中了痛处,只是没想这戳人的刀是自己的爱女丢出,一时恼羞成怒,“来人!武安县主神志不清,带回映月宫中幽闭!”

    武安县主更加疯魔,满腔怨恨无处发泄,站起来冲向不远处的始作俑者。灵均犹在看戏,一时不察,被她“啪”的一巴掌甩在了脸上,人不自觉随着武安的力道倒退一步。左脸登时起了一道火辣辣的五指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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