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恭喜女郎又有他
中秋将近，大卫历来有祭月拜月的习俗。往日太平时，卫天子会在宫中设香案祭拜，晚上则命清商署舞乐，大宴群臣。
但今夏秋之际都城周边山洪频发，灾民维艰。时人相信天灾乃上天对天子的警诫，因此，今年中秋前一日皇帝会带领群臣在明堂举行祭祀天地神灵的秋祭，祈求上天宽恕，降临福佑。因明堂与太学本在一处，秋祭毕，皇帝会顺便在中秋那日视察太学，考校讲演，以示宣礼教化，同时督促学子们好好准备即将到来的五经课业策试。
五经策试是庶族进入仕途的敲门砖，也是士族子弟证明自己真才实学的试金石。但对门第显赫的纨绔子弟而言，并不重要，他们通过门荫一样可以成为上品，轻松取得高官厚禄。前朝至卫立国百年累积，士族已经完全掌握了选拔官吏之权，卫国已是“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的局面。
但这次策试，不巧正在东征伐齐之前。许印授意太学祭酒此时举办策试，是有意为东征储备人才。
因此，有意追随许印建功立业的太学生们都不约而同勤学苦读，“闻鸡起舞”的有之，“头悬梁，锥刺股”的亦有之。
许灵均乐得逍遥自在——她是女子，就算她考过，也无人敢用她。干脆喜好由己，当个闲杂人等得了。
温裕应是志在必得。她知道他抱负匪浅。也许有人要酸他贪恋权势，可人各有志。其实比起王庭献，褚秀等人一味清静无为的避世，灵均反而更欣赏温裕的变通。他跟随许印，未必就真的赞同许印一切所为，只是要有所作为，他别无选择。
人之在世，就要学会在一切杯子里痛饮，因为美好的事物都是曲折的。若只想直白的得到，那未免太幼稚了些。
即使没有学业压力，灵均也会按时来太学，一是结业日近，游学的日子所剩不多。另一是因为她找到了生活的新乐趣，那可比□□有意思的多——暗戳戳的调戏温裕。可不知为何，这两日，温裕又有点生人勿近的感觉。明明亲也亲了，抱也抱了。难道是课业繁重太累了？他越不愿搭理，她越是卯足了劲讨好他。
“温裕，你累不累？”
“不累。”
“温裕，你渴不渴？”
“不渴。”
“温裕，我烦不烦？”
“不烦…”
温裕眼尾一压，眸子转过来轻轻刮了她一眼，警告道，“能不能安静点？”
“不能。”
“……”
“除非你对我笑一笑——你今天都没有对我笑！”灵均察觉温裕的不耐烦，便很有眼色的让步道。
“每晚有佳人在侧，怎么，他们对你笑得还不够吗？”他阴阳怪气的反问。
“什么佳人？我可都是自己睡觉的。”灵均慌忙澄清。
“哼～”他眼尾一抹嘲讽，嘴角的弧度上挑一下就落了回去。她倒是直白，直接就想到睡觉那儿去了。要真是有个男人敢躺在她旁边…他就杀了他，然后把她也…关起来！
一想到这，温裕怒气上涌，眼皮都在打颤，仿佛她真干了这么件大逆不道的事，“哼，谁知道！”
“喂…温裕，我可是女子，你这样污我清白！要是嫁不出去，你娶吗？！”灵均恶狠狠低语。
“不然谁敢娶！”他心说。但他现在在气头上，不愿接她的话。
灵均话丢了出去，却没有着落，着实有点尴尬。她本欲再拉着他辩驳，但见他端坐肃立，似在认真温书。策试在即，她实在不好一直打扰，于是识相的闭口不言了。
可整个下午，她都没放弃跟他缓和——见他提笔，她就帮着碾墨；见他清嗓，她就递上清茶；见他捏眉，她就塞颗葡萄…看的堂里的同窗们都了悟她终于开始移情别恋了，令人欣慰。
若是抛开朝堂立场不讲，只以同窗之谊去揣度，众人都认为这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对许灵均的痴情而言，王庭献的确不是良人。
直到放学，温裕对灵均的殷勤安然接受，但一语不发。灵均无奈，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她最讨厌误会。一个不清不楚的误会能把一对有情人拖成生离死别。
可大庭广众之下，她不便与他拉扯。
明日休沐一日，住校舍的太学生们也都收拾行囊准备回家去。灵均便在太学大门前的熹平石碑下静立等候。一柱香后，就见温裕换了月白衫，牵着马，款步走下台基。
温裕抬眼也看见了灵均，她静静的立着，温婉而执着。人群从她身边流过，夕阳的余晖贴上她的面颊，红红黄黄的，有种温馨又静好的美感。只是背后的石碑，斑驳又高大，夕照笼罩，沧桑的太过惨烈。两相映衬下，温裕忽然就产生了一种终将失去的仓惶感，仿佛是某种宿命。他的心瞬间揪紧了下，然后有种疼痛感在全身弥漫。
她简直太好了——明媚又端庄，谨慎又坦荡，善读书而不尽信书，知礼仪而不拘泥，正是他理想中女子——最难得是她出身许氏，身世显赫，可助他摆脱门第的掣肘，一步登天。
一开始是冲着合适去的，后来却…
或许是她带给他的感觉太过美好了，以致于他也像那些势力浅薄的世家子弟一般，觉得自己不配拥有。
如果美好易逝，他更应该抓住此刻……
他忘了自己还在和她置气，在她喜出望外的目光中，径直走到她面前，“在等谁？”
“当然是等你！”她欢快的道，眼神清亮，丝毫未受打击。
“……”
“青道，你骑马，温郎君要和我坐马车！”她拉起温裕的袖子，示意一起坐马车。
温裕忍不住看向她拉着他袖子的手，有点纠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真的一点都不避嫌！不知道是真的把他当成最亲近的人，还是对所有人都这么亲近！
温裕顺从的上了她的马车，两人相对而坐。
能在这样密闭的空间中和温裕独处，她忍不住喜笑颜开。最近不知怎么了，她特别想和温裕单独呆在一起。
“什么事，这么开心？”温裕又开始不咸不淡的态度。
想到她府里的那三位乐伎公子，他又实在心堵得慌。
“没什么。”灵均当然不会透漏她自己这点小心思。
“…你想对我说什么？”
灵均想起自己打的草稿。
“哦，我想说的是…每天晚上那几位公子到我的院里，真是只是练习曲子。”
呵，她聪慧着呢，一眼就看穿他的症结。居然一直装傻。
温裕眉头又皱起来，像含了口苦茶，“为什么非要晚上？”
“白天我在太学啊！”
“以前怎么不曾听闻你有晚上弹琴的嗜好？”
“呃…这不是最近刚喜欢上的。”
“那三位公子来了之后？”
“呃…不是…也…算是吧。”
温裕的脸被气红了。“所以，如今你是打算留下他们朝夕相对！”
“没有，没有！”灵均想抽自己，“中秋之后就让他们走！”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温裕，想着如果他要是不信，她就…亲亲他…也许管用。
“为什么要中秋后？”温裕步步紧逼。
“因为…”她犹犹豫豫，开始张口结舌。个中缘由她真的不便透漏。
温裕满脸失望，“好个多情的女郎！裕在你心中是否与他们无异？”
原来有时候解释误会真的就是那么难！
再不说清楚，她又要悲剧了！
“不…我说！我只是为了断了武安县主对萧藏真的心思，做了些准备而已。并非对那三位有什么…”
温裕闻言停顿了一下，有点转不过弯来，“萧藏真的事？”
“嗯…”
“上次要撮合，这次又…为什么？”
“叔父怀疑阿献想拉萧氏入伙共同对付许氏。若萧氏与皇室联姻，叔父必然迁怒阿献，到时…”
“所以…说到底，你是为了王庭献？”
灵均默认。
温裕的怒气升腾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事你件件要管？为什么心心念念都是你的阿献？”他说的低沉又压抑。
心心念念四个字，冲击着灵均的神经，她疑心温裕有天眼，知道了那魏征的一番告诫。
但那绝无可能！
她迟钝的又试图解释，想要平复温裕的情绪。
“他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挚友！”这是她第一次明明白白的告诉温裕，王庭献在她心中位置，“灵均断没有知道他有危险还不管不顾的道理！”
温裕看着她，突然住了声，就像放声撒泼，痛陈委屈后却发现大人根本漠不关心的小孩——他没了底气——王庭献是她的挚友，他是她的谁呢！他是她得不到至爱后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论家世，论样貌，论性情甚至论交情，他无一能及。
谁会真正把他放在心上，他只是温家一个偶然生存下来的庶子。
她永远以王庭献为先。
他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显得徒劳又可笑。
“我懂了。”温裕整个人暗淡下去，像突然乖顺的小孩，灰心的接纳了现实。他低头捋捋衣袖，面无表情，“那以后就看好你的阿献，别再来招惹我！”
本打算把她当成一种心平气和的助力，谁知道竟成了直戳心窝的利刃。
他不能有软肋，否则一切就全乱了。
“……”灵均错愕，以为他会表示理解，却没料到他情绪一落千丈，说出的话也冷硬绝情，哪还有一点温柔可亲的影子。
灵均有点慌，忙扯住他的衣袖，挨到他身边，温声道，“温裕哥哥，你别…”
温裕置若罔闻，决绝的甩开灵均的手，当即起身叫停马车。一句“告辞”就决然骑马离去。
灵均与仆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她这是…被甩了吗？
一直以为他待人接物都温文尔雅，对自己一定百般迁就有耐心，谁知道…他发起小脾气来也傲娇的很，有时候突然摸不准他的爆点在哪。
不过，不急，明日休沐，他必会来大将军府，到时她再找机会哄哄他。灵均心里暗暗打定主意。她好容易敞开心扉爱一个人，他说不招惹就不招惹？那怎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