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别苑避暑
昨日刚下过雨，今日本以为会凉快一些，却不想似热锅上洒了碗水，噗嗤嗤变成了蒸笼。
各家但凡有点底子的子弟都各出奇招来消暑。扇子，纱衣，冰鉴，冰饮，冰水果。看的灵均眼花缭乱，这才知道什么叫讲究，什么叫享受。
因嫌麻烦，又怕同窗笑她女子娇气，灵均只得青石准备了一个小小冰鉴，里面给她装了些葡萄和冰饮。今日看大家的排场，她反显得寒酸了。
不知是同情还是出于客套，见此情况，竟有人给她回送了冰饮和水果当作回礼。
灵均心内安慰，这至少说明，他们不排斥这位“女”同窗了。冰释前嫌后，灵均与温裕也渐渐熟悉，意外发现温裕君其实格外好相处。
这一波折后，灵均也有一番感慨，那就是识人最忌讳道听途说。
休息间隙，灵均见温裕除了穿薄点，什么消暑措施也没有，她便将冰饮分与他，他也不客套，欣然接受。
两人边饮边闲聊。
“你怎么就什么都不带，不怕热吗？”
灵均盯着远处正美滋滋享受别人打扇的王庭献，撇了撇嘴，人和人真不一样。
“我自小未有幸得人如此照料，也就没有这些讲究。”他坦诚道。
是了，许攸昨日和许灵均提起过，温裕和许氏一样来自河内郡温县。温氏是温县有名的大家族。但放在卫国的都城洛阳就不够看了，此地豪门遍地，一门三公卿的士族也很常见。更何况温裕父亲温曜早故，嫡母无子，他小小年纪便从阿姨屋里出来，养在嫡母名下。没有得到悉心照料想也是当然的。
怪不得他身上没有那种张扬跋扈的纨绔气质。这反而更让灵均产生了一种亲近感。许氏是权贵中的鼎盛，但灵均无法心安理得接受自己的贵族身份，她总觉得自己是代人之躯，是狸猫换了太子——这种感觉太诡异了。
“我也是。”灵均感同身受，对这人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维护，冷不丁地将一颗葡萄塞进温裕嘴里。
“……”温裕没有防备，愣怔了一瞬。环顾左右，无人注意，才低咳一声，慢条斯理的嚼下去。心尖却荡开一波波令人舒适的惬意。
许灵均看他神态微乱，也意识到方才自己的行为没过脑子。正不知说什么好，就瞧见王庭献笑眯眯的摇着个羽毛扇过来了，
“灵灵，明日开始进入伏日了，你有什么避暑的安排？”
对，明天要放“暑”假了！
“暂且没有。”灵均瞧着他有备而来，就顺势一问，”阿献有什么好提议？”
王庭献闻言，兴致勃勃，也不避嫌，挨着许灵均一屁股坐下来，一副正合我意的的样子。许灵均见他与自己同坐一张席，那样毫无顾忌的亲近，又忍不住产生一种强烈的错觉：他是不是喜欢我？
又或者他真的没心没肺！
“我们预备到嵩山脚下的别苑避暑，舍妹阿景也会随行。灵灵也便一起去可好？”
为什么偏偏邀她去，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刚被他退了婚哎——这个人真的空生了一幅好皮囊，情商却是负的…
“都是你的家人，灵均去不太合适吧？”
“非也，我与子期他们一起，阿景正好伴你一起。”
哈，原来是为了方便自己玩，便给妹妹寻个伴。她许灵均有那么闲吗？
“算了，我跟你妹妹又不熟…”她失了兴致。
“啊，不若大猷弟，威德兄（许政，字威德）同去，这样大家都自在，好不好？”
真是不拘门第与派系，倒是海纳百川。王庭献这份胸怀，大卫朝里，无出其右。许灵均表示佩服。
许政礼貌摆手笑拒，许攸却雀跃不已。
“长姊～去吧，王家祥林苑的温泉向来有名，弟弟一直想去体验一番。”
到底是少年心性，看到人多热闹就想凑一波。这是她这个弟弟第一次对她提请求，很难得。反正也想不起有何处可去，就去溜达溜达何妨。
“我也同去！”萧戎过来举手报名。
“欢迎！”
“那…温裕也去吧？”灵均征询温裕的意见。她想着拉这位一起，再有什么不认识的人和不懂的事都可以请教他。
温裕看了看许灵均期待的眼眸，他本不欲参与这种贵族子弟间奢糜放纵的聚会，但…
他点点头默认了邀请。
“欢迎至极！”王庭献满口答应，“好，明日辰时一起从东阳门出发，一言为定！”
翌日，大包小包装了满满一架马车，若不是灵均及时喊停，青石和文筝想把门廊的绳床也带去。终于在许攸的催促声中与大部队汇合。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东阳门往东部山谷的别苑进发。
一路上物换景移，自然风光无限。许灵均却似见惯般提不起兴致，在马车里昏昏欲睡。对面的阿景却正襟危坐，更有趣的是她旁边的侍女，目光炯炯，神采飞扬，不时就往车外张望。
灵均偶尔瞧见她抱着王庭景胳膊暗自兴奋的模样，就感叹王家的侍女真命好，都是当祖宗供着呢——哼，她的青石咋就不准上车呢！是了，那王庭景初见她就带着不友好的拘谨，估计还为上次许家授意卫天子赐婚她二哥的事耿耿于怀呢！
她管不了别人的想法，丢开这些，闭上眼睛继续睡。车窗外青年们天南海北闲扯着。几句谈笑声突然就钻入她的耳朵。
“那温裕怎么也来了？”言下之意，温裕不是他们士族纨绔圈子的常客。
“攀上高枝了呗。你昨天没有听见吗，许灵均亲点他随从。”搭话的人放低声音，也掩不住恶意满满。
“呵…”问话人嗤一声，轻浮道“可怜他出身庶子，家道中落，若能攀上许氏嫡女，倒可一朝登上青云梯。”
“嘘…他过来了，快住嘴！”俩人止住了话头。
灵均听的睡意全无，额角青筋直跳。对面两位似也听到了，阿景面带愧意瞅了她两眼，想是说闲话的正是她王氏宗族子弟。
别人的想法她是管不了，但若是捕风捉影还拿来伤害别人，她是真的忍不了！
许灵均“刷”的掀开窗帘，将头伸出，对着背后说嚼的两位，笑嘻嘻的喊道，“两位王郎君，灵均给二位讲个故事可好？”
那二位不想灵均坐在王家娘子的马车上，俱都吓了一跳，心虚道，“女郎请讲。”
“一日，灵均摘得一朵牡丹，拿给兄弟友人相看，众人都说国色天香，雍容华贵。唯独有一人不同。”
“……”
“那人上前撕下一把花瓣，塞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呸’的一声尽数吐出，唾道：什么玩意！难吃死了！”
“哈哈哈，为何竟将花拿来吃。”萧戎一众也靠过来看热闹。“灵均妹妹，这人谁啊？”
“嗯！”她轻哼一声，故弄玄虚，“他其实不是人，是只猪！”
“哈哈哈，怪不得不识花容，只计较吃！”众人笑声一片。
“不知此故事何意啊？”王庭献也放弃同萧闲胡搅蛮缠，忍不住过来掺和。
“灵均自此悟得，君子与人交友，一定要分清对方是人还是猪。一个不慎，它背后咬你一口，还要贬低你：什么玩意！”
“灵均兄高见！”王庭献马上一揖，竟颇为郑重。
那两位王氏宗族子弟此时一同附和“高见”，面上却青白交织，好不尴尬。
许灵均弯唇一笑，正欲放下窗帘，眼中却印入一袭白衣。正是温裕安坐于马上，一脸温和的盯着自己，目光中星星点点似是赞许，又似是谢意…到底是什么，她看不清楚。她也裂开嘴角回他一笑，他一点头，便策马向前去。
此后，王庭景和她的侍女倒对许灵均态度亲近了许多，时不时的还闲聊两句。
一行人走了半晌，差不多申时，终于进了王家别苑。
入门便满眼翠绿，石板铺路，假山充屏，曲径通幽，灵均此刻便想入内一探究竟。不知不觉便和阿景，还有她那侍女一道兴奋起来，三人你一言我一语，打破了隔阂，热闹起来。
因男子多，女眷少。管家便将前面三进的院落安排了郎君们住。王庭献，褚秀，萧闲三进院；温裕，许攸，萧戎二进院；其它王氏子弟住房间较多的一进大院落。至于女眷则住在最后方依半山而建的竹林院中，此地清风不断，干爽宜人，甚是舒适。关键前方有众郎君相守，后方是温泉山林重地，围墙高耸，墙外有王家亲兵把守，甚为安全。
众人用毕晚饭，便趁酉时天还亮堂，晚霞满天，上山去温泉居泡温泉。男左女右，双方各自分道而行。
侍女旁边收拾衣物器具，灵均和阿景两人入泉泡浴。令人不解的是，王庭景偏邀青石也下水。青石受宠若惊，见许灵均点头，才千恩万谢战战兢兢下了水。王庭景明显松了一口气。可她那形影不离的侍女却不见踪影。
远远的，男人聚集的温泉高谈阔论声起，丝竹喧嚣不绝，间或还有女子嬉笑声传出，热闹堪比街市。灵均不禁羡慕，纨绔果然是纨绔，比纵情享乐，声色犬马，自是她这等女子们不能及。
女汤这边清清静静的，虫鸣声响，泉水静流，也令人惬意。相较之前的兴奋雀跃，王庭景沉默的异乎寻常。
许灵均透过氤氲水汽狐疑的看着王庭景，见她眼神闪躲，浑身不安，心下蹊跷：她这是干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