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礼尚往来
连日下来,灵均已经适应了太学的日常,精神明显松懈了。人有时候放松下来,思维会更敏捷,做事会更从容。例如面对论辩,时议等活动时她就觉得游刃有余些了——多听多看,打死不说,万无一失。当然也没有人想听一个旁听女郎的见解。
正好得空了,灵均就准备礼尚往来下,多识得几个朋友才好生存!
翌日,文筝已将礼物打点妥当。所谓礼物就是府上着人自制的“稻饼”。
“不就是米糕麻。有啥稀奇的!”灵均粘起来一块左看右看,嘴里不自觉嘟囔。青石不置可否摇摇头,自家女郎总有奇奇怪怪的见解。
为响应教授博士“君子和而不同”的号召,灵均着人给这几日认识的同窗每人送一份,不论是古板的萧藏真,还是笑她的萧戎(萧长胜)。反正就是点吃食,总不会送出嫌隙来吧!
除此之外,许灵均手里还亲自带着一盒,准备送给那个素不相识却出手相助的杏仁眼青年。一方面,许灵均搞不清他姓谁名谁,青道无从送起,另一方面,送他和王庭献的盒里装了点她的小“心意”。
说来也怪,此青年好像格外害羞。除了大都授时和她同一坐席,其它时间就不见踪影,偶然坐回了一处,则惜字如金,目不斜视。像是刻意的冷淡。所以自那日初见后,灵均和他竟无任何交谈。她有时忍不住疑心,他像故意躲她,转念又觉得,绝无可能,两人刚刚相识,能有什么梁子!跟女子一席,他定是害羞了。
这个人素不相识,他却有求必应,许灵均对心存良善之人充满好感,打定了主意要和他做朋友。
她到坐席时,发现他果然又在桌案前温书。勤奋上进,含蓄端方,青年才俊!好感蹭蹭升级!灵均先若无其事在他身边坐下,他似是察觉,马上停了温书动作。她转过头看他,看不见表情,却微妙的发现他下颚线都绷紧了。
果然是害羞紧张!许灵均失笑。逗趣之心顿起。她有意转向他,以手撑头故作专心盯着他。
“作什么?”他仍然直视前方,但出言“质问”,没错,是质问,带着点敌意,虽然声音冷静没什么起伏。
“我只是想问候郎君早。”灵均眼角弯弯,声线甜甜的回道。
青年耳朵上陡然爬了丝红晕,“女郎不必如此客气。”还是夹带着奇怪的敌意。只是这“敌意”很薄,未捅就有破的趋势。
灵均又往他身前凑了凑,“郎君,你转过头来说话好吗?”
他犹豫片刻,看了一眼满堂忙着温书自学的博士弟子,无人注意,这才无奈转过来,
“何事?”
“这是我的谢礼,感谢那日你帮我应付…哦,不,是提醒我。”
许灵均语带诚恳地将食盒推到他面前。
他看她一眼,戒备中带点深意,深意中又透着好奇。片刻他低下眼睫,眼观鼻鼻观心道,“好,我收下了。”
许灵均原本没太仔细看过他,只有个浓眉大眼的大略印象,现在他正面向她,面目特征一览无余:
浓密的眉,眉骨突出,额头饱满,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覆着欧式大双眼皮。高挺的鼻梁微微有点驼峰,五官十分立体。关键是还有一张恰到好处的微笑唇,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呢?
这放在普通人群里,真的算是令人一见难忘的长相!
许灵均还在微微发怔,他突然直视过来,不奈的问,“还有事吗?”
“没事了。”嘴里说着,眼睛却还一径盯着人家脸上打量。
他眼头眼尾有点尖,这么再一看,带着点轻浮刻薄,不怀好意——美中不足啊!
比阿献还逊了一筹!
许灵均打量他的眼神不自觉带上了惋惜。微微摇头又不搭话。
他蹙起眉尖,克制的吐一口气,回身跪坐好,权当什么都没发生,又准备温书。
灵均惊觉自己失礼了,忙言不由衷找补,“郎君相貌出众,灵均一时失态……失礼了!”
他竟无反应。
她又侧头靠近,讨好的小声问,“还未曾问郎君大名,可否告知?”
这下,他又有反应了。缓缓地转过头,怀疑地反问道,
“你……不认得我?”
哈?
难道是旧相识?许灵均有点傻了。她张口结舌了半天,不知作何反应。一瞬间,出了一身的薄汗。
“……”
“吾乃温裕。”他居然就自报家门了!
“哦…温裕…”灵均佯装自然的接道,“名字真好听……”
恰巧助教来视察,许灵均忙佯装转头背书,再不敢看左边一眼。
一上午,许灵均如坐针毡。总觉得温什么裕的那边时不时的投来审视的目光。
趁午时休息,许灵均一刻不敢停留,赶紧出门溜达。她很怕这个温泉还是洗裕的把她的根底刨出来,到时周围人就可以理所当然的赶走她这个精神病。说不准将军府为了声名再把她关起来…
溜达也就仅限于太学院后的庭园,满校的学子都知她是女子,自不敢太放肆。到后院庭园需直穿诸生校舍边上的长廊,为避嫌她还是让青岚去找许攸带路。有弟弟陪同,别人总不会疑心什么。
就在校舍门前连廊等的功夫,她看到了从学生校舍出来的王庭献,潇洒俊逸,身姿如燕的从大门的台阶上跳下来,手里拿着她随食盒赠送的“腰扇”。
所谓腰扇,就是折扇,她自己亲手所做,用竹子作扇骨,再以绢绫贴面。她不知道自己为啥有这概念,就权且按梦中老者所说,估计也来自那个平行时空吧。
送给那杏仁眼青年温裕的,上题: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送给王庭献的则书:白头如新,倾盖如故。同样是夏日送凉爽,但是心意不一样。这一点点小心机都让许灵均莫名雀跃好久,不知王郎能解其意否?
许灵均不觉嘴角含笑,开口欲叫人,却只见王庭献身后萧藏真信步而出,脸若冰霜,十分不耐。
“萧~兄,还生气呢?”王庭献挡住他去路,半讨好半玩味的观察着他。
“没有!”萧藏真半偏身子,不与王庭献对视。
“那你为什么总是不理我呀?”撒娇意味明显。许灵均感觉鸡皮疙瘩掉一地。没想到王庭献还有这一面,让人有点…倒胃口!
“为什么非要理你?!就是烦你一天到晚追着道歉,却没几分真心实意,骚扰确是真的!!”萧藏真不耐烦的想着,脸色僵冷了几分,呼吸明显深重了一重。他貌似想要发飙,又硬生生从发飙边缘把自己拉回来。君子教养告诉他要克制再克制。
这下王庭献好像看出什么来了,“刷”的打开折扇,为他打扇消火,嘴里赔笑道,“莫气,莫气。”
然而,萧藏真是初次见这“腰扇”,并不知它有何用处,突如其来的声音,着实吓了他一跳,条件反射的往后一闪,面带震惊!
王庭献愣了一下,忍俊不禁,随即仰天大笑。
萧藏真面露羞恼,疾步而走。
王庭献顾不得擦笑出的眼泪,用执扇手拦住他,赶忙解释,“藏真兄,这,这只是一把扇子,你看,你看。”
他来回展示了两遍。
萧藏真瞅他一眼,还是好奇的拿起依样摆弄了一遍。
扇子还可以这样做?
“确是巧思!不知出自哪位能工巧匠之手?”
“哦,是舍妹着人所做!”
王庭献见他爱不释手,欢喜道,“藏真兄若喜欢,便拿去,权作上次对令堂大不敬赔罪,万望释怀,在下无地自容!”
萧藏真也实在招架不住此等缠人式道歉,妥协道,“好,我收下,此事到此为止,不许再提。”
“不提不提…”王庭献狗腿子般巴结讪笑。
许灵均看不下去了,走出廊檐,直奔而来。
王庭献毫无自觉,坦然相对,挥手招呼,“灵灵!”
许灵均和萧藏真见礼,回头朝王庭献阴阳怪气道,“舍妹的巧思,我也想看看!”
萧藏真对她倒没有什么芥蒂,顺势递给她。她“刷”的打开,装作细细品评。本意是提醒王庭献上面的题字:这字里暗含我对你的亲近之意,能随便送人吗!!
王庭献尴尬笑“……”
可…许灵均猛然间睁大了眼,扇面上明明白白躺着几个生疏的大字: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坏了,送错了!
这下轮到许灵均方了…当下把扇子塞进萧藏真的手里,也顾不得计较了,拖着裙子就往回跑。
王庭献和萧藏真对视一眼,俱都莫名。
赶来的许攸,见长姐在前边跑,以为出了什么事,也追着跑过去。
到了讲堂,灵均已一身大汗,不知是热的,还是吓得。温裕坐在那里,照常还在温书。没什么异样,他大概还没打开看过。她用袖子擦擦汗,敛心静气,缓步走过去,坐下,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搭话。
“温兄,刻苦勤奋,令人佩服。”
他没抬头,但是眼睛转过来看她红扑扑的脸,没什么波澜。
“灵均妹妹过奖!”他随口回了一句。
灵均被梗了一下。
改口叫妹妹了,呵,送礼果然能拉进距离。但他知不知道,在她眼中,他就是个弟弟!
哎呀,别跑题,要扇子!
“咳……那个……今早我装食盒时,可能把一把折扇忘在里面了,温郎君介不介意还我?”
他又瞥过来一眼,收回去,静住了,好像想事情入了神。
“呃~那个温哥哥?”
其实折扇的事可大可小,放在胸无点墨的人那里,上书“白首不相离”也没事。但灵均瞧着这位温裕不但上进好学,而且心思敏捷。这等人,搞不好把它当成定情信物啊——绝对不能让这种乌龙发生!!
“给。”他像是如梦初醒,将食盒径直从桌案底拖到灵均眼前。
“呼~”灵均松一口气,轻轻打开第二层,折扇原样摆在里面——灵均又松一口气。
不过,第二层别无他物,只这折扇规规矩矩摆在里面,她说忘了,他会信吗?
果然,灵均抬眼见他那杏仁眼瞳正看着自己,眼尾一抹墨影,无端叫人觉得心虚。他像等着她再编个有趣的谎言来安抚他。
看吧,反正看不出什么蹊跷。人心隔肚皮呢!
“多谢!”灵均横扇抱拳道谢。
这道谢的姿势,哪学的,一股江湖气!
温裕眯了眯眼:她确实不太一样了,难道是因为…溺水?送礼物,又反悔,举止无常反复…看来她掉入寒潭前说的话或许不是醉话…
闭目止思,多思无益。专心读书,温裕正了正坐姿。
太热了!许灵均逐渐大汗淋漓。她提着扇子,跑到讲堂门前,撑开扇子狂扇。路过的太学生,都新奇的张望她手中的物件。
“长姊,你和温裕相处的还好?”许攸跟来就一直在门边观望,见无事就没过去。但长姊居然也送了食盒给温裕,倒是出人意料,以为冤家路窄,至少会互不理睬。
许灵均奇怪的看了一眼跟过来的弟弟,“挺好,这人还行…哦不,我是说此人甚好,帮了许多忙。”
“那,他把你误推入寒潭的事,你不计较了?”
五雷轰顶。
“…你说什么?”许灵均停了扇子,有点转不过来,“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