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辩经论鸡卵
早上,晨时。
众人已经聚集在盂兰盆会,热闹的现场随着玄志法师从山上下来的脚步,渐渐安静。
玄志法师从内坛走下,率领众人跟在灯幡仪仗队后面,前往宇南县。
到了宇南县口的法师座,那灯幡仪仗队的头僧在此处高立旗幡,上书道:
“启建法界圣凡冥阳两利水陆普度大斋胜会道场功德”
宝幡另外一旁再悬挂九莲灯,此灯作为地标指引昼夜光明,令众生白昼了然,引孤魂暗夜来集,以便受邀神佛顺利赶赴法会。
参拜完镇坛大将军,又诵经请圣,扬宝幡以普告三界,广召圣凡亲临法会。
李斌生看到这,不由得撇嘴,点评道:
“甚么哭丧幡,字号又臭又长。”
说罢,脑袋突然一痛,竟被人敲打了一下。
李斌生恼怒回头,看见空净禅师一脸不快地盯着他,顿时没了脾气。
玄志长老嘴唇轻启,振铃唱诵、潜心观想,一众法师跟着他念经。
内坛中有四个骑着马的纸人,乃四位遣符使,各名曰:
“四天捷疾使者”
“空行捷疾使者”
“地行捷疾使者”
“地府捷疾使者”
玄志长老口中念道:
“上达天庭,下通地府,昭告人天,祈请诸佛菩萨及六道众生降临法会。
普受法益,共沾慧雨!”
话罢,玄志长老凌空一指,四个纸人无端生火,灰烬如倒流之雪般向天空升去。
晌午,正日高照,就算入秋,正午之日耀仍不可小觑,日光穿过云层,于大地上呈光斑点点,煞是好看。
正午已过,宇南县门口,法师座旁边的失孤台,各家各户纷纷把各式发糕、果品、瓜果等摆到施孤台上。
玄志长老分别在每件祭品上插上一把蓝、红、绿等颜色的三角纸旗,上书:“盂兰盛会”、“甘露门开”等字样。
随着庄严肃穆斗鼓佛音响起,放焰口仪式就开始了。
紧接着,玄志长老敲响木鱼,带领座下众僧诵念各种咒语和真言。
然后施食,将一盘盘面桃子和大米撒向四方,一共反复三次。
仪式已毕,玄志长老朝百姓们一礼,率众法师转身向盂兰盆会方向走去。
一看和尚走了,围观的百姓蜂拥而上,那几个乞丐也往人群中挤,人人都想抢夺失孤台上的贡品。
事后,当李斌生问向空净禅师: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去抢,抢的还那么疯狂的时候。
空净禅师叹了口气,答道:
“盂兰盆会期间,普度鬼魂群集,为了怕它们流连忘返,故有抢孤一事。当鬼魂看到一群比自己还要凶猛抢夺祭品的人时,会被吓得逃开。”
说完,空净禅师感叹道:
“莫看宇南县内安定,几辈人前闹土匪,害死之人尚多,众百姓怕群鬼留于此地不离去,故而抢孤,且越凶越好。
直至无欲神僧将破妄寺安座于紫凌峰上,宇南县才有了佛土之称,土匪才不敢来此地,但即使如此,抢孤一事还是保留了下来 。
若尔有时机外出历练,看到那些无门派占守的地界,就可知何为子东祸乱了。”
……
已过晌午,此时盂兰盆会前,都是些来自于五湖四海的秃头和尚,那些百姓俗人,也都留在县口的施孤台。
午后的盂兰盆会,俗人不可观望。
李斌生和任丘然跟在队尾,等到了盂兰盆会,却见高台上声音激烈混乱,似有人吵架一般。
待到定睛一瞧,才知是两个和尚辩经。
一和尚站立高台,看其粗糙朱黑,且打扮和平常僧人有较大差异,样子像是藏族人。
手捏佛珠,拍掌蹬脚,他将深红色僧衣披单脱下,缠于腰间,露出健壮的胳膊,其言咄咄逼人,如同狂风骤雨,雷霆霹雳。
辩经时手舞足蹈,时而伸掌,时而屈身,时而后退三四步,时而将佛珠甩起,不像辩经,倒像是在打拳。
另一和尚端身正坐,以手扶下巴作思考状,气定神闲,面对他滔天之势,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
这和尚李斌生见过几面,是破妄寺的俗僧。
李斌生倾耳细听,只闻那藏僧用蹩脚的东言喊道:
“世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的卵?”
说完用手作刀状伸向前方。
破妄寺的俗僧思索一会,答道: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诸法皆幻不实,鸡为假,卵为假,皆为假,何必纠结孰先到、孰后到乎?”
李斌生早课时受心相所故,佛理大成,又看过玄志长老的心悟手抄,已是有些禅悟,自然听出俗僧回答之妙处。
俗僧所答先引《金刚经》之佛语,道出诸相皆虚,跳出“鸡”、“卵”二物,不被其局限。
又以二物皆虚入手,所答即为皆虚,又何必纠结孰先孰后,便是【超然】之境。
倘若藏僧此时再逼问答案,定要二物分出先后,就是【着相】了,此乃佛家大忌,必然不辩自败。
李斌生不得钦佩,这回答无懈可击,他是想不出什么反击的办法。
谁曾想藏僧哈哈一笑,手指着俗僧笑道:
“非也非也,乃是鸡先至也。”
俗僧一脸诧异,看着藏僧很是疑惑,没有回话。
只见藏僧又说道:
“鸡卵鸡卵。鸡字在前,卵字在后,故先有鸡也。”
俗僧懵了,李斌生也懵了,在场的法师也都懵了,原来是文字游戏啊。
俗僧满脸茫然的走下高台,藏僧一笑,坐在了高台上。
“这就完了?这也太…”
李斌生话音未落,竟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踏上高台,正是天岳山前有过几面之缘的慧海和尚。
慧海和尚在藏僧面前站住脚,合掌诵道:
“不在古刹诵真经,偏向世间铸善行。金刚一百零八座,放下屠刀也作佛。
金刚宗,小衲慧海,特来请教。”
藏僧抬起眼,冲他笑笑,点了点头。
慧海看他点头,一作礼,开口问道:
“世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的卵?”
竟是和藏僧问的问题一模一样。
方才众法师所闻,这问题有两种回答,若是禅悟作答,便可以用文字应之;倘若以文字作答,又可以用禅悟反驳其。
众法师聚精会神,都要看看这藏僧如何应对。
藏僧挠挠头,依然答道:“鸡卵鸡卵,鸡字在先,当然先有的鸡啊。”
慧海不吃这套,摇头道:
“小衲并未言鸡卵,何来之鸡卵?只有鸡或卵二物,请法师再答。”
藏僧听完后,反问道:
“那依尔之见,孰先孰后啊?”
慧海和尚沉默一会,道:
“一切诸法皆虚假,随缘显现罢了,梦鸡先鸡,梦卵先卵。”
这话其实本意与方才俗僧所说别无一二,看来除了《金刚经》里的【诸相皆虚】,再无好的应对之策了。
谁知,这藏僧闻言大笑,笑道:
“空谈《金刚经》,释迦老祖,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幻化空身即法身,个中无染亦无尘。
诸般万象,法界说虚,现世确存,岂言二物虚假?”
慧海和尚与在场众法师皆大吃一惊,惊的是他竟敢说释迦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尔怎敢耐言释迦不知?”
慧海惊道。
藏僧缓缓开口,讲了一个故事:
“世尊一日席地,见二人赶猪而过,乃问:此是何物?赶猪者笑曰:佛具一切智,怎堪猪也不识?世尊曰:也须问过。”
说罢,看向台下的众人,讲道:
“佛具一切智,正遍知。正为不颠倒,遍是一切处。但知非知晓,乃是觉知的觉性。
不学而先知,世上无人能至此,佛也不可。”
藏僧顿了顿,说道:
“我佛释迦自传法途中,不断修行,加进修为。进而今日发觉昨日传法为错,明日又发觉今日传法为错。
故传法四十九年,禅悟不断提升,直至最后涅槃之时,唤弟子于跟前曰:吾一生从未讲法。
意乃告诫弟子,不要把自己讲的法当成佛法的全部。而今辩经台上,佛家子弟怎能张口经典?闭口经典?”
台下鸦雀无声,不是羞愧而不发声,是都在细细品味藏僧所言。
慧海和尚心服口服,诚心请教问道:
“依长老所见,那是先有鸡,还是先有卵?”
藏僧笑了笑,露出两排大白眼,笑道:
“贫僧不知。”
这答复在众法师心中如同惊雷一般,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答便是也,何必以【诸相皆虚】来否定其存在呢?
“倒是我等着相了。”
慧海和尚合掌作礼,衷心道。
“这藏僧,很是厉害。”
李斌生心中震惊,方才还觉【诸相皆虚】无懈可击,没想到却是他们着相了,心中对着藏僧钦佩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