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守节
明熙的队伍驻扎在依山傍水的地方,清晨的山间雾霭蒙蒙,苏杳杳蹲在河边的滑石上用棒槌给自己洗衣服。
润过水的石面很滑,桶重,她掂起来身子就一歪,踉跄稳住身形后看到明熙的亲信在找她。
苏杳杳一骇,“将军怎么了?”
“不是,”那亲随点头又摇头,“将军他醒了,要见您苏军医。”
“哦,那我晾完衣服就过去。”
苏杳杳来到明熙床前去看他。
明熙一见苏杳杳就要起身,苏杳杳单手拦住了他动作,单手道:
“给你炖了药粥。”
她问:“你能自己吃吗?”
明熙伸手去接,却牵动胸口的伤口疼痛。
苏杳杳夺过了碗:“还是我来吧。”
她一勺一勺喂明熙喝粥。
期间有人进来换室内的水桶,他把眼睛朝这儿很快一瞥,随后不动声色机警的收回,提着水桶出去了。
那人提水桶来到林里,飞来一只灰鸽子,他再掏出简易的纸笔往纸上写上寥寥数言,把纸卷成小拇指的长度,塞入了鸽子的信筒内。
“去吧。”他拍拍灰鸽,鸽子就像力弦的箭一样飞走了。
那小厮才又提着水桶回溪边去打水。
——
粥喝完,苏杳杳问明熙:“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明熙:“吕纠也身负重伤,我准备乘胜追击,趁他疗伤时给他重创,再予以岭南军最后一击。”
苏杳杳蹙眉:“你的伤,还是不能妄动。”
“杳杳,这是最好的时机,只要我还能动,我就一定要平定岭南。岭南越快安定下来越好。”
现如今,因为战事,大陵四野已经民不聊生了。
“希望你相信我。”明熙诚恳的望着苏杳杳的眼睛。
苏杳杳看了一会儿,忽然无奈一笑:“你放手去做,有我在,我会尽量保证你身体不出差错。”
“谢谢。”
苏杳杳摇摇头。
他们之间的感情,肝胆相照,已不是谢不谢的问题了。
第三日,明熙率军鸣鼓出征,直取吕纠据点。
——
大盛。
颜淮素衣雪袍,为大盛的先帝、他的叔父理完国丧。
千阶台下,站着雪花片般的素衣悲戚的文武百官,令人目眩。
大盛一派萧条。
颜束不整戴孝装,眸子里也无伤心之色,走上前来和颜淮并肩而立。
颜淮道:“你马上会是大盛君主,不应该不着孝服,引百官议论。”
颜束一笑:“议论?”
他偏笑得更张扬,丝毫不介意被人看了去:“我怕他们议论吗?”
颜淮蹙眉,心想拿颜束这个弟弟怎么办才好。
颜束见他这样,忽然道:“哥哥,谁说我要做大盛皇帝了?老头子有意传位给你,希望你整治大盛、长治久兴,这个冕该你来加。”
颜束望着文武百官,踢下属于自己的冕旒,差人另捧了一盘冕旒上来,让太监宣布诏书,拥颜淮为帝王。
文武百官跪倒一片。
颜淮漠然不动。
颜束眯着眼睛笑:“哥哥不要这皇位吗?”
“你有自己的部下、有威望、有谋略,却不愿意接受大盛的烂摊子?”
颜淮平静望着颜束:“无论是谁即位,我都会尽心尽力扶持,匡扶大盛,君主之位”
颜束哈哈大笑:“哥哥,你别哄我了,你不就是惦记你在大陵的那个情人?叫什么苏杳杳?听说这苏小姐啊最是贞洁烈女,一心忠于大陵,你怕自己转头成了大盛的皇,要代大盛去向大陵征伐鞭挞、报仇雪恨,她会恨你?”
乱世之中,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大盛不去征战征服他国,他国便会趁他们弱小来蚕食鲸吞大盛。
一旦有能力,大盛和大陵免不了一战。
无论大盛的君主是谁,大盛都必须对大陵出手。
现在大陵叛乱四起,鸡飞狗跳,而大盛又夺回了藏世宝藏,百万军士可装配充足的粮饷,不向大盛开战,更在何时?
颜束看颜淮一向淡若茶素的眸底氤氲起浮离的杂色。
他取来明熙军营里苏杳杳的报告,递给颜淮。
纸条上写着:
苏小姐于帐内手喂明熙粥饭,举止交谈亲密。
颜淮眸子雾气便涌。
“哥哥,我最了解你。你以前在兰绕台吹风,什么都不稀罕不想要,可是你得到了苏小姐,你还甘愿放手吗?不,你是不会放手的,别试图在她面前维持你什么谦谦君子的形象,你迟早会暴露的,我知道,就算苏小姐不再喜欢你,你抢也要把她抢过来,囚也要囚她在你身边。”
“她有明熙护着呢,你只有当这个大盛的君主,她才不会被别人抢走,你明白吗?臣弟甘愿做你的手下臣。”颜束说完,与文武百官一样对颜淮跪下。
他虽恨自己的父亲,却同颜家所有人一样,一心复兴大盛。
颜束再心高气傲也知道,颜淮,是比他更有能力让大盛如日中天的人。
而他只要当他手下的一把刀就好了。
“共赢陛下即位。”万众齐呼。
颜淮一人立在高台,风吹袍袖,长发翻飞,秀隽的瞳眸如风雪沉定,清音肃发,整个人身上换了一种气息。
“众爱卿平生。”
第二月,颜淮封颜束为策坤大将,领兵征大陵。
——
苏杳杳在战场后方没日没夜的研制药膏、救治伤员。
明熙一月以来已把吕纠打得节节败退,吕纠率残余部下退到了岭南的高山深谷之中。
大陵之军只差给他们最后一击。
明熙军队士兵亢奋,临行前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
苏杳杳想跟明熙一起去,方便照顾他的伤,明熙以安危为由拒绝了她。
苏杳杳便在营帐里碾药草。
碾着碾着,她敏锐的感觉到四周的空气有点不对劲。
明熙率军回来了?
不可能。他们乘兴而发,深山巨谷中藏匿人行迹,他们少数也要走一日路程。
那会是谁?
苏杳杳欲去敲鼓着急留守营地的军队,却收效甚微。
她仍试着敲,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不必敲了。”
苏杳杳回头,那人紫衣墨发,正是吕纠。
“好久不见,苏小姐。”
吕纠唇色苍白,望着她笑。
“吕纠?你还没死?”苏杳杳不客气道。
“我要死了,所以我才来这儿找苏小姐。”
“你调虎离山?”
苏杳杳旋即否认,“不,不可能,你的残兵根本不可能绕过明熙的军队到达后方。”
吕纠道:“你说得对,所以——”
他来到苏杳杳面前,反握住她的匕首,把她身子抵在鼓面上,用刀比着她纤细的脖子。
“苏小姐,你可知道我为了找到你丢弃了一切吗?”
吕纠自然没有能力带剩余部队越过封锁来到后方。
所以,他为了一个人逃出来,把所有部下都留在了深山之中,等明熙来绞杀。
而他出来只为找到苏杳杳。
“你要我干什么?”苏杳杳被掣制,不情愿的问。
“替我解毒,还有,服侍我。”
“你做梦!”他杀了赫连琰,她要让他偿命。
“那可就由不得你了,苏小姐。”吕纠见远处有尘土,更外围的守营军士正朝这边赶,他敲晕了苏杳杳,带她离开。
苏杳杳晕过去前丢下腰间的荷包落到地上。
“苏军医呢?”
来的人喊。
“这是苏军医的荷包!”有人拾到了。
“苏军医人呢?”
——
吕纠带苏杳杳逃了一路,到达五岭之一的梅岭下的山村时,正好收到明熙将叛军全军覆没,平定岭南的消息。
客栈里,吕纠听完后坐在桌子边笑,苏杳杳被她绑在床上,手脚皆是白布条。
吕纠悠然走近,居高临下看着苏杳杳:“明熙风光得意,就是不知道他回去听说你不见了,该是什么心情呢?”
说着,他就笑。
一笑,他心脉又痛,吕纠又咳,最后竟是咳倒在了地上,吐血。
苏杳杳一点都不同情吕纠。
吕纠擦了擦唇角的血才扒着床沿直起腰,看着苏杳杳:“明熙的箭上有什么毒,替我解。”
“我需要草药。”
“你说,我差小二去买。”
“你中的毒很稀罕,普通草药寻常人根本没听过,需要我自己去山里采。”
吕纠伸出手捏住她脖子:“苏杳杳,你最好别耍花招。否则,我保证我会在气断身亡前先杀了你。”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要让我治你,就别疑神疑鬼。”苏杳杳被吕纠捏住脖子,嗓子沙哑干涩,失去呼吸令她眼角喘泪。
“哦?是吗?”吕纠黑幽幽的眼神盯着苏杳杳可怜的脸,他旋即收了手,改由用手剐蹭她的脸蛋,“我杀了赫连琰,你巴不得杀了我,让我怎么相信?”
“你很爱赫连琰吧?怎么又跟明熙揪扯不清?你到底是给了赫连琰还是给了明熙?嗯?”
苏杳杳见吕纠话越说越糊涂,开始挣扎。
“吕纠,想要本姑娘给你治病,就别对我动手动脚。”
吕纠恍若不闻。
他抓起苏杳杳的袖子,撕开袖子的布料,检查她雪白的皓腕。
白皙无暇的手臂中心,赫然点着一粒诛杀。
——大陵女子的守宫砂,点在小臂上心。
苏杳杳骂他:“你死都要死了,还要干什么?不怕气绝身亡吗?”
吕纠抚摸那颗朱砂。
“奇怪,赫连琰和明熙,你竟然谁也没给。”
“龌龊!泯绝人性的家伙,怪不得你造反时丝毫没考虑过柔妃。”
柔妃在吕纠造反后就被皇帝一怒之下处死了,她死时腹内已怀了孩子。
吕纠轻飘飘道:“她本来就是颗没用的废棋。但你,但你不一样,苏杳杳,你很有本事。”
他压上苏杳杳,凑近她,声音低呼:“听说女人不会背叛她给过的第一个男人,我要了你,你是不是就会乖乖顺从我,对我向对明熙赫连琰那样?”
“你想得美。”
苏杳杳挣扎得剧烈。
眼见吕纠就要去扯她衣裳,苏杳杳忽然张嘴咬住了吕纠一只耳朵,吕纠大叫,苏杳杳趁此喘息,威胁道:“吕纠,我口内藏了毒药,你要再敢侵犯我,我就服毒自尽,你就跟我一起死吧。”
吕纠一笑,知道苏杳杳真有可能做出此事,一时也没再轻举妄动。
他伤成这样,根本就不能行事,刚刚只不过要吓一吓苏杳杳的威风。
此刻他力气耗尽瘫倒地上,他看着苏杳杳,倒有些好奇。
“苏杳杳,你在给谁守节?”
他不相信苏杳杳是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人。
唯一的解释是,她心里有个人。
“苏小姐,你在为谁守节?”
这句话像空林里传来的钟声,一圈一圈撞在苏杳杳心里,让她振聋发聩,心圈泛懵。
她想到了那个早与她道别的、在远方的人。
不久前,他们还放肆的在紫藤花下接吻,他像是一团温柔的水月倒影,又炽烈,又温煦,温柔含情的亲吻她、在她肆无忌惮的勾引下抚摸她带去的每一个角落。
她很快便像那落在说中的月亮,捧都捧不起来,在他的手下化成了云朵和雪水。
那样一个人,为他心动。
今生还有可能再见吗?
——
明熙刚鸣金收兵回到营地,收到苏杳杳被掳的消息后,就开始茶饭不思,连庆功宴也无心开办。
将士们少见的看着这个从来温柔的将军、他们的战神勃然大怒,只为找一个军医。
不久后,又有消息传来,大盛率军打来了。
且气势凶猛,直逼幽京,皇帝已经携百官难逃,让明熙肃肃率军来救驾。
明熙只能率军离开,同时也不忘叫人四处寻找苏杳杳。
而吕纠带着苏杳杳也一直北逃。
每到一处地方,他就让苏杳杳去山林里采一点药,给他疗伤。
苏杳杳极少能打听到外界的消息,却也肉眼可见了解到,北方也越来越萧条。
后来她才知道,大盛的人打过来了,明熙平定完岭南尚未补给疗养,就星夜不歇赶往幽京和气势汹汹南下的大盛开战,不到半月,幽京城破,明熙被迫难逃回岭南去找皇帝。
从此明熙也失去了大陵战神的神话,同赫连琰一样在人们心中死去。
苏杳杳沿途看着流离失所的百姓,触目惊心。
她质问吕纠:“都怪你,为何要叛乱,若不是你,赫连琰不死,明熙不损,大盛与大陵根本秋毫无犯!”
“秋毫无犯?”吕纠坐在树下,像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大陵皇帝把大盛的皇子要过来百般羞辱,你叫他们秋毫无犯?听说大盛的新君主就是来大陵当质子的颜淮呢。”
吕纠观察着她的神色,漫不经心道:“你说颜淮在大陵饱尝屈辱,他会以何种手段对付回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