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分外甜
游冬这两日在生活作风上十分小心翼翼。
按理说他家殿下温润疏离，不至于责罚打骂自己。唯一一次看见他家殿下稍微失态，就是他说的那个送药人一直没来的那次。
最近殿下要做的事情虽比较危险，但对他们也算游刃有余了，可自家殿下看起来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诚然，颜淮以往就不怎么笑过，待人接物也永远都是如此冷淡，可游冬跟颜淮朝夕相处，总感觉到最近殿下仙人般的气质中脱离出一两分钟嗔的人性来。
难不成，是为了苏小姐？
苏小姐那日走后，确实没再来。
颜淮无事的时候就倚在椅子上看书，游冬在庭院内洒扫，边扫边想念苏杳杳为他们做过的美食。
虽然就两顿，但是不得不说，苏杳杳做医师很成功，做厨师也很成功，仅仅两顿，就牢牢抓住了游冬的胃。
苏杳杳何尝没有听过一句话——“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先得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放以前，苏杳杳会抓一把药，行啊？胃，她不仅能抓住，还能抓得死死的，离了她，她保证那人身上的胃好不了。
可现在，苏杳杳端着一个木盆，厚脸皮的出现在了风晚居外。
“殿下。”
游冬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扫把停顿下，苏杳杳已经端着木盆走了进来。
游冬立在庭院。
颜淮看到院中端着木盆，一袭青色裙装言笑晏晏的少女，琥珀般的眼神中漾出困惑的神采。
少顷，颜淮轻轻蹙眉：“苏小姐，我说过了，不必再来风晚居。”
苏杳杳把木盘放在桌子上，睨了颜淮一眼：“殿下用了我这么些日子的膏药，又吃过我的鸡枞、喝过我的鸡汤，怎么说撇开我就撇开？”
游冬忍不住暗暗点头：对啊对啊，说抛下人家苏小姐就抛下确实太不合理了。大不了等苏小姐自己腻烦了让她自己知难而退嘛！
可游冬不敢这样说。
苏杳杳装可怜朝似乎有赶客之意的颜淮努努嘴：“难道殿下跟外面那些始乱终弃的男人一样，得了我的好处就开始不认账了？”
苏杳杳叉腰，她承认自己是个女流氓。之前口口声声说无偿赠与，现在就改口要挟颜淮了。
不过，颜淮活该！她要让颜淮知道，除非接受她的好，否则，休想甩掉她。
颜淮扶额：“苏小姐聪颖善良，医术高明，何故在颜某身上耗费时间？颜某一无所有，实在是没有可以给小姐好处的地方。”
“你说对了，但不全对。”颜淮的确不能给她像赫连琰、明熙那种庇护的好处，但是
苏杳杳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相信我不是第一个这样对殿下的女子吧。”
初见时，林妃不也是图颜淮的美色，甚至不惜为此强迫颜淮吗？
游冬倒是没想到苏杳杳把自己的目的说得那么坦诚。
颜淮看见前方不远处的少女恬然一笑：“殿下长得很好看，我很喜欢殿下，我愿意对殿下好。”
一字一句，这样羞耻坦白的话，她说得分外认真清晰。
颜淮失笑：“苏小姐”
苏杳杳拿出自己当医师看病人时那种霸道，冲他道：“殿下别说了，在殿下没有能力拒绝我之前，我会一直缠着殿下的。如果您执意要跟我犟，我就天天来风晚居门口晒草药，有的草药很臭的，走来走去天天在你门口熏烦你。”
颜淮还是第一次见到苏杳杳这么不要脸的人。
他沉默了。
苏杳杳就当他默许。
苏杳杳还得寸进尺：&34;哦，上次都说好了，不要叫我苏小姐了，我也不是苏家哪门子小姐。殿下，你叫我杳杳就好，要记得哦。&34;
颜淮垂眸。
苏杳杳就当他是再次默认了，嘴角流露出一抹笑容。
游冬拄着扫把内心悄悄为苏杳杳竖起大拇指。
他再去看自家殿下，哎，奇怪，自家殿下虽然面上表情没变，甚至有点无语，但游冬怎么感觉刚才自家殿下心中那点郁闷之气消失了呢？
游冬抬头看天，难道是云散开天光亮了？
“苏小姐，您带个木盆来是干什么啊？”游冬跑上去问。
苏杳杳神秘一笑，越过他熟门熟路去了厨房。
游冬趁苏杳杳在厨房忙活找工具的时候看了眼木盆，后退两步。
还以为苏杳杳这次又给他们带了什么补品、好吃的，但见硕大的一个木盆子里黏糊糊的米粒和一堆乱扎扎的草丝混在一起，分泌出淡灰色的浊液，看起来怪恶心的。
“苏小姐，你不会要拿这个给我们吃吧。”游冬寒声问。
“对啊。”苏杳杳笑着答。
她找到纱布洗干净，动手把糯米和小麦的混合物抓到了纱布上包起来，挤出一碗淡灰色的水。
“哎，苏小姐，我们殿下喜洁净，他可不会吃这样的东西。难为您端着这么个盆走了一路，就由我一个人来尝吧。”
游冬皱眉说完，大义凛然的就要去抓苏杳杳挤完水后丢在一旁的糯米和小麦团来吃。
苏杳杳挤完手头这一坨糯米小麦团，偏头看见游冬皱眉挤眼睛的模样，哈哈大笑。
“你干嘛啊游冬。”
“苏小姐，这是什么啊，好难吃。”游冬说着，糯米勉强咽了下去，可小麦草却从嘴里吐了出来。
虽然日子拮据，可他们又不是牛，怎么会沦落到吃生草啊？
“谁告诉你吃那个了，我们要吃的在我手里呢。”苏杳杳摇摇头。
游冬这个傻子，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跟着颜淮，不知他俩谁照顾谁。
苏杳杳说着，已经把那水放到了炉子上，生了火。
游冬看着跟泥水的一样的一碗水，肚子里就犯恶心。
苏小姐不会搞来了什么土药吧？
“您别卖关子呀苏小姐，这究竟是做什么用的？”游跑到炉子前，问。
苏杳杳用汤勺搅拌着压出来的汁水，嘴角噙着微笑：“这个呀，是麦芽糖。”
“糖？”
“嗯。”
游冬撇撇嘴：“那么大个木盆，那么多糯米，还有那么多草，就为了这点糖啊？”
游冬觉得划不来。那些糯米还不如拿来包粽子。
苏杳杳手不停的搅拌着，看着麦芽糖水在锅里慢慢黏糊起来，心里比吃了糖还甜。
“你们殿下说喜欢吃甜的，宫中没有甜糖供给，我给他做来尝尝。”
游冬摸摸鼻子，他都忘了他家殿下说喜欢吃甜的了。
事实上，自家殿下哪有什么喜欢的东西呢？不过那日随意说说骗骗苏小姐而已。
别的人追自家殿下，都是胁迫打骂，刚开始再怎么谄媚的最后都会撕破面皮向他们露出獠牙。
可苏小姐呢，那么好，就算被自家殿下拒绝，就算那晚那么伤心，却仍选择带着关怀再一次靠近殿下。
她强迫殿下，不是强迫他跟她好，只是求自己能待在他身边，对他好。
想来越发愧疚，游冬声如蚊呐，低头感动奉承道：“苏小姐，你对我们殿下可真好。”
苏杳杳也不谦虚：&34;那当然。&34;
游冬：“”
苏小姐身上，迷人又独特的地方就是，总有一股子无形的洒脱和傲慢。
“对了，这糖水能熬很多麦芽糖出来，游冬你再去找点纸张来，留着下次吃。”
这碗糖水要熬半个时辰才能凝结成糖，苏杳杳就想支走游冬让他先去忙。
游冬得令跨出厨房，却在廊上看到一抹清逸的身影。
游冬后退半步，长大嘴：“殿”
还未呼出口，看到颜淮眼里的神色，游冬就连忙把自己的嘴唇给捂住了。
殿下怎么到厨房来了？他在这里又站了多久了？
“殿下，苏小姐还有事情吩咐我去做，我先下去了哈。”游冬讪笑了下，逃开了。
他走过颜淮也不禁问自己，究竟谁才是他的主子，他怎么这么不坚定呢？苏小姐让他去干什么他就去干什么。
不过游冬眼神悄悄向后瞥，苏姑娘是给殿下做的糖，殿下既然也肯来厨房一探究竟，不如就趁机帮帮苏小姐，给他们二人独处的机会。
于是游冬找纸张，一去未回。
苏杳杳要守着糖，不时的用勺子去搅拌，离不开身。
半个时辰后，她将糖用筷子缠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成了！
麦芽糖，好吃。
这时门后传来脚步声，苏杳杳以为游冬回来了，没管他，又拿了两根筷子缠上糖丝在手中搅弄，很快淡棕色的糖丝发白，一个小猫样的糖人赫然出现在苏杳杳手上。
“游冬，麦芽糖好了，这串给你家殿下送”
苏杳杳转头，手里还拿着小猫糖人，发现眼前的人是颜淮，有些错愕。
手本就因为搅拌了半个时辰的糖水而酸疼，如今看到来人心里受惊一时卸了力道，那好不容易画好的小猫糖人就从苏杳杳手里松落。
“哎。”苏杳杳去接。
颜淮先她一步俯身去捞，黏麦芽糖的筷子被捏在他手里，苏杳杳的头也磕到了颜淮手臂上。
苏杳杳抬起头来，笑眯眯的：“殿下，你来得正好，快尝尝，我做的麦芽糖。”
苏杳杳催促道：“您不是喜欢吃甜的吗？我刚刚尝过了，可甜啦！”
颜淮拿着麦芽糖，又看着苏杳杳眼里的坏笑，不动。
苏杳杳嘟嘴：“我为了这麦芽糖可是昨晚就熬夜泡了一夜的糯米小麦苗，刚刚又熬了许久，才捯饬出你手上这么个小玩意儿！”
那只猫，虽然品相不咋样，可苏杳杳也觉得算自己手巧了。
麦芽糖不似画糖人的糖，黏糊得很，很难绘型。
苏杳杳听游冬说颜淮喜洁净，想到他这样品貌的人对所用之物是会挑剔些，怕麦芽糖不成形状难看，才特意捏了个猫给他。
颜淮眼底浮过暗芒，看着眼前少女明亮的眼睛，不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还是真想让他吃糖。
为何偏偏，是猫？
苏杳杳见颜淮还盯着那丑陋的猫看，不肯动嘴，心意一洞。
她阴恻恻道：“殿下是不是怕我下毒啊？”
“这样吧，我当着殿下的面尝尝，我吃了没事，殿下就要全部吃下去了哦。”
说着，苏杳杳忽然垫脚向颜淮靠去，作势要去咬颜淮手上的麦芽糖。
颜淮立刻退开。
苏杳杳撤回身子，笑得春风满面。
果然，颜淮冷然道：“不必。”
“快吃吧。”苏杳杳看着他。
为了预防苏杳杳再“欲行不轨”，颜淮将手中的麦芽糖放到嘴边，轻轻一品。
甜丝丝的，像春天下雨雨丝钻入竹林里，来得不密切，却丝丝缕缕，绵绵密密。
颜淮嘴中味觉一甜，再咬了一口。
随后他就皱起了眉。
麦芽糖——拔丝了。
“哈哈哈哈哈”苏杳杳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苏杳杳知道麦芽糖拔丝，小时候她做麦芽糖来吃，糖丝快把她牙齿给扯疼了，糖吃得满手都是。
苏杳杳自然不是为了故意惹颜淮恶心，只是她觉得颜淮一个小小少年，成日端得那么老成做什么？难不成，他真要飞升去做冷心冷情的神仙啊？
少年头一次吃到如此不雅难驯的食物，偏偏还有个苏杳杳在眼前看着他耻笑，颜淮一时扔掉也不是，咽下去也不是。
少顷过后，颜淮的耳略红。
苏杳杳看他窘迫了一会儿，忽上前，掏出手绢凑到颜淮的手上来。
少女的袖间，是淡淡的药香，清中带着苦味，却不苦涩，十分好闻。
少女凑近以认真温柔的神情用手帕包住了颜淮握麦芽糖的筷子，轻轻道：“很甜的，这样包着吃就不会弄脏了。殿下不要浪费。”
说着，自己为颜淮示范吃麦芽糖的错误方式。
苏杳杳拿起一根筷子往糖锅里一卷，卷上来一层剔透的糖。
她如获至宝的把糖放在嘴里，嘬了嘬，再拿出来时，上面沾了晶莹，苏杳杳丝毫不觉得脏，开始动嘴咬下糖块一角。
随即，那糖就拔起了丝，苏杳杳头向后仰，筷子朝前伸，糖丝被拉了好远，又有千丝万缕的糖丝附回筷子上。
苏杳杳成功吃掉一块，对颜淮扬了扬筷子说：“你看，殿下，就这样吃。”
她也好久没吃糖了。这两日感染风寒苏寻煜熬的药也苦，她吃什么嘴巴都没味。
大费周章做了麦芽糖，她必须得首先犒劳自己。
苏杳杳再不管颜淮，大快朵颐吃了起来，丝毫不顾及淑女的形象。让然，如果她在颜淮心中还有的话。
兴许是颜淮在身边吧，苏杳杳觉得，今日的麦芽糖，分外甜。
颜淮学着苏杳杳的模样，也再去试着咬了一口糖。
糖的拔丝固然难受，他皱眉忍了，将一块糖含进嘴中。
嚼一嚼它虚浮的甜腻，犹如回味宫中的岁月。
宫中岁月漫长，红檐滴雨，玉漏相催，颜淮自少时起就很少吃糖。他早习惯了世事寡淡的味道。
不成想，十七岁这年，他在大陵皇宫，还能吃到他人为自己做的糖。
随口说说，苏杳杳就记下了。
颜淮在背后看着吃糖少女，学着她的模样又吃了两口。
似乎这样，麦芽糖确实会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