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天之丛云
其实司马政文还是很喜欢这个房间风格的，尤其是黑色板岩铺就的地板，虽不平整，却擦洗得分外干净，缝隙里没有灰尘，坚硬上没有冰冷，以至于凹凸纹理反射出的斑驳光泽都能让人感到愉悦。
暗红色的木质门窗和摆设本来会使空间变得沉闷，但庭院里的柔和阳光沁过身边硕大的落地玻璃窗极好的中和了室内的气氛。光线穿梭过掩映的青枫，拉成金色的光幕，倾斜着为整个房间划分出边界，半是明亮，半是冷暗。
而他此刻就坐在明亮中，面对着冷暗中的他们。
这让司马政文有些郁闷，因为对面那些西装大汉的冷酷目光，破坏了这幅午后的完美画面，让这份难得的适逸不再那么完美。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摆正它的位置，并让他那棱角分明的脸更显得方正。
他今天穿得很随意，藏青色的v领t恤外只是一件很普通的带帽夹克。按理说这样的穿着是极不适合今天这样场景的，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他不是不知，只是不愿，不愿为今天要见的那个人让自己过于庄重。
而坐在他身旁的远藤浩介却是截然相反，明显仔细熨烫过的深蓝色西装和勒的紧紧的领带极为正式。可惜相貌实在普通，已经略显稀疏的头发和眼角深深的鱼尾纹，加上微微佝偻的后背，让他少了精气神，显得和岛国街上普通的社畜毫无二致。
对面这些大汉凌厉的目光似乎也让远藤浩介有些不适，他扯了扯嘴角，牵强地扯动起那两撇并不浓密的小胡子，报以一个略显尴尬的苦笑。
于是司马政文耸耸肩，表示自己并不在意这种待遇。
只是两人也都没了说话的兴致。
直到木门滑动的声音让屋内快要凝固的空气有了一丝松动，司马政文的目光顺势移向门扉的背后，看到了那个自己经常在屏幕上看见却素未谋面的老者。
老者看上去七十岁左右，个子并不高，甚至称得上瘦小，可身形却很是板正，看上去很是精神，已经花白的头发在头皮上梳成整齐的左右，两条粗黑的眉毛挺直的翘向额角，让他整张脸都变得凌厉。
也许是上了年纪的关系，老者的眼睛睁得并不大，由于眼镜镜片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目光落向何处，但也同样显得凌厉。在开门后的这两秒内老者都毫无表情，只是冷漠的看向屋内众人。
“实在抱歉，让两位久等了。”
然后就像打开了一个开关，微笑突然呈现在老者脸上，让他整个人的线条都猛然变得柔和起来。只是这种微笑过于标准，就像一张经过长期训练后凝固在脸上的面具，透露着礼貌却不亲切。
在老者现身的同时，屋内的几名大汉立刻挺直腰板，对着老者恭敬地把身体弯成一个直角。远藤浩介也忙不迭的爬起身，对着老者鞠躬行礼。
此次会面对司马政文来说很关键，因为他需要取得那个关键的物品。
但每个华国人的血脉里对岛国都不存在多少好感。于是眼前这位老者，让他无法生起半分敬意。
所以司马政文并未起身，仅仅是微微躬身示意，这让几名大汉立刻用不善的眼光瞪向他，好似司马政文的行为冒犯了他们的神明，只是碍于老者在场无人敢于出声。
这里的神明可以是个形容词，也可以是个名词。因为这个老者在他们心目中的确能够比肩神明。
神明终归该有神明的气量，即使只是做给凡人看的。
于是老者对司马政文的态度视而不见，依旧微笑，没有愤怒也没有在意，仅是不见。
又或是因为在他看来，在实际的利益面前，世人的礼貌屁都不是。
随意的挥挥手，让众人免礼，老者走到司马政文的对面，坐在了仅一几之隔的沙发上。
“司马先生，很高兴见到你。抱歉今天不能在一个正式的场合接见你，还请见谅。”老者用不太标准的华国语说出开场白，极力呈现着自己的谦和。
司马政文已经有过很多与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的交流经历，已经可以从柔和的目光中看到凶狠，亲切的笑脸上看到贪婪，然后做到习惯和不在乎。
他的岛国话虽然不是很熟练，但还能应付日常交流。于是他直接用岛国语说道：“客气了，很感谢您百忙之中的接见。”
因为不论心中好恶，还是需要给予基本的礼仪，所以司马政文再次对着老者微微躬身：“天皇陛下。”
然后，老者依旧微笑，司马政文保持微笑，双方不再发一言。
彼此都知道彼此的所求，也都知道对方有自己所需，却又不想落入下风，便不再有人先开口。
于是才刚刚互相问候，会谈就陷入了不该有的冷场，如果此刻屋内还有人对这种尴尬的气氛毫无所觉，那这个人一定是个不通世事的呆子。
这时便有个只通学问、不懂世故的呆子插话道：“司马先生不仅是世界著名的学者，更是杰出的探险家，我对司马先生的研究非常有信心，这将是一个足以改变全人类命运的课题，还请陛下能够给予大力协助。”
远藤浩介在岛国天皇面前显得十分激动，兴奋的脸上泛起红色的油光，完全顾不得自己行为是否失礼。
像远藤浩介这种只会沉浸在自己的精神国度，对于周遭的真实毫不在意的学究，只会想着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来解决现实中的问题，而不会思考背后复杂的利益和关系。
“我当然相信司马先生在专业领域的权威性，而且远藤桑你也是我们岛国著名的学者，我很愿意为科学事业贡献我的绵薄之力。”
老者的语气十分热情，简直让人觉得此刻的气氛相当融洽。但这个房间的呆子有一个也就够了，司马政文知道这些所谓大人物绝非表面上这么好说话。
“如果是需要金钱上的支持，我虽然能做的不多，但还是能给予二位一定的帮助。”然后老者顿了一顿。“可是二位应该知道，你们要借的那件东西乃是我岛国的国宝，实在是关系重大，即便是我也不能擅自决定。”
对方不是慈善家，没理由无缘无故地帮助自己。但司马政文并不担心，因为他知道越是位高权重，就越无法拒绝自己将要给出的筹码，这一点已经被多次的证明过。
司马政文转过头，对着远藤浩介笑笑，示意他不要心急，然后缓缓的说道：“天皇陛下，您相信永生吗？”
老者的眉间微微抽动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贪婪而又热切的光芒。
然后那光芒在老者的极力压制下稍闪即逝，就像从未出现过。
“哈哈，我还不知道司马先生原来这么有幽默感。人怎么可能永生，那些都是只有神话里才会存在的故事。”
可惜不论是老者略显浮夸的笑声还是微微拔高的声调，都掩饰不了此刻心中的悸动。
以老者的地位自然不是随便就能见到的人物，他今天能亲自前来，并且把会面地点选得如此隐秘，说明他对司马政文的研究并不是一无所知。
特别考虑到这次的会面是由山姆国大使馆作为中间人牵线搭桥，一个能让山姆国官方都如此重视的计划怎么会只是个低劣的恶作剧。
只怕这位天皇来之前已经对司马政文的研究项目进行了十分全面的调查，就算他还不能了解其中的一些内幕，但应该已经掌握了足够引起他好奇心的内容。
“是啊，永生从来都是出现在神话里。”司马政文直视着老者，嘴角牵起一个轻轻的弧度。
“可是谁又能知道这些神话传说是不是真实发生过呢？或者只是传说太过神奇，让我们不敢去相信。”
“司马先生，你作为一个科学家，应该更崇尚科学吧，不觉得这种说法太荒谬了吗？”岛国天皇的眼中恰到好处的透出一丝轻蔑，既不太多，也不太少。刚刚够让对方察觉并反驳他，顺便透露出更多的情报。
可惜司马政文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把目光偏向了窗外。
一只蝴蝶正由庭院的花丛间翩跹飘过，那是一只在岛国很常见的酢浆灰蝶，此刻它灰色的翅膀正迎着光线扑腾起点点银光。
司马政文似乎陷入了沉思，又似乎只是在发呆。面对这无理的举动，老者没有不满，反而饶有兴致地端详起对面的男人，想要看穿他内心最深的那处黑洞。
终于蝴蝶飞出了庭院，消失在青灰色的雨檐后。
“这个世界上确实还有些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问题，我认为这只是我们科学发展还没有达到解释它的程度，而不是因为它不科学。”望着蝴蝶消失的方向，司马政文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人类记述历史的方法有很多种，但在远古，我们的祖先还只能结绳记事的年代，人类向后代转述历史事件的最常用方法就是神话故事。如果以后的某个时期，人类文明发生了断代，那么我们现今科技在后人看来又何尝不是一种神话。”
司马政文把手摸向身边的皮包，身后的大汉也立刻悄悄的把手摸向了腰间，老者严厉地看了大汉一眼，他们才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司马政文似是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他从皮包里取出一沓照片，放在了老者面前的茶几上，他的手指像是随意地拨弄着，然后挑出了一张，轻轻地推到老者面前。
老者略微向前欠了欠身子，让自己离得更近一些。等到他看清照片上的内容，那张微笑的面具终于有了波动，惊异在脸上渐渐荡开。
照片上的场景很昏暗，似乎是在海底的某处。照片应该是从某种潜艇的舷窗内拍摄的，显得很荒凉。也正因为如此，正前方一处被探照灯照亮的地方才格外显眼——那是一个石人，身上还有好似兽皮制作的服饰，站在一座竖立的圆环状物体前，不论是神态还是穿戴都栩栩如生。
“这是······”，老者有些疑惑地望向司马政文。
“这是深海探测器拍摄的照片，这个巨人的身高大约在二十三米左右，在这片海底已经两千多年。”
“这真是太震撼了，海底居然能有如此宏伟且精巧的雕塑，古人的智慧真是不容小觑啊！”老者虽然不清楚司马政文为何突然拿出这些照片，但还是为这样的奇景感到叹服。
司马政文微微一笑道：“不，天皇陛下，您可能有点误会了。这个巨人并不是雕塑，而是一个生命体，而且他还活着。”
老者正在翻检照片的手顿住了，惊疑地抬头望着司马政文，眼光中充满探究，似乎想要搞清楚这是不是一个拙劣的玩笑。
“虽然其中的原理还没完全弄清楚，但我们可以很清晰地探测到这个巨人的生命体征，而且他体内一直有一股能量在流动，就像我们人体的血液。”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就太不可思议了，不知司马先生是在什么地方拍摄的这些照片？”老者急切地询问道，他此刻也意识到这个巨人和司马政文所说的长生必然有着重要的联系。
司马政文没有正面回答老者的问题，而是自顾自的说道：“根据探测，他体内能量流动的路径有些像我们华国医学里所描述的经络，只是极其缓慢和微弱，而且每当这股能量流动到一个位置就停滞了，无法形成循环。就像······”
说到这，司马政文摸了摸下巴，似乎想要找出一个确切的比喻。
“一个被切断的电路。”
接着司马政文伸手又在照片里翻拣了几下，从中挑出一张推到老者面前，并指向其中一处道：“这就是那股能量断开的地方。”
这张照片距离巨人已经很近，是一张巨人面部的特写，能够清晰地看到巨人闭着眼，就像沉睡中一样。而司马政文手指的地方正是巨人的额头，上面有一道凹痕，远看有些像是巨人的额头有一只微闭的眼睛，在探照灯近距离的照射下可以看清那正是一柄剑的形状。
“我们用激光扫描了这个凹痕，然后用人工智能进行了比对，找到了一件和它相符的东西——”
其实司马政文已经不用再说下去，此时的老者已经张大了嘴巴，再也合不拢。如果是别人也许不会如此大的反应，但作为岛国的天皇，这个形状他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这个形状正是他们岛国的三大神器之首，象征着绝对权力与敬畏，更是象征着岛国王权的宝物——天之从云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