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公交车
烟瘾第三章
公交车
于若打开家门,陈齐正在阳台给花浇水,她抬头看了一眼于若,又低下头。
“这么早就回来了。”
于若什么也没说,直接进了房间。
陈齐听到于若用力关上门的声音,心里闪过一丝不安,她放下水壶,走到于若房间门口,轻声问道:“若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别来烦我好吗!”
“若若,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于若气冲冲打开门,他看到陈齐一脸担心的样子,声音软了下来:“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非得瞒着我?”
陈齐一听就知道于若知道她和于城离婚的事了,陈齐当初其实也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于城要跟自己离婚的事实,她反复问于城为什么非要离婚,直到于城说他已经不爱自己了,他爱上别人了,陈齐才明白了,男人最是花心善变的垃圾了,你陪他度过最好的青春年华,给他生儿育女,为他放弃自己的事业,结果岁月匆匆,他一句不爱了就足以将自己抛弃,然后去爱别人,爱情真是廉价的东西。
陈齐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自己平时装的天衣无缝,从来没有透露一点离婚的消息,于若到底是怎样知道的!
“我亲眼看到爸和一个女人在一起,幸亏我看到了,不然你们还准备瞒我多久,三年,十年,还是准备瞒我一辈子?”
“于若,妈妈没想瞒你那么久,只是你今年高三了,我怕影响你学习,其实我打算你高考结束后就告诉你的,不是,妈打算最近几天就告诉你的,只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时机?明明有那么多时间,你都可以告诉我的,为什么偏要瞒着我?为什么要离婚?”于若带着哭腔的声音是满满的委屈,于若不明白明明看上去那么相爱的爸妈,其实早就离了婚,那一切美好的画面全是演的,全是假的。
陈齐没有解释,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回想着自己发现于城出了轨,隔天就拿着离婚协议书逼自己离婚,她气极了,签了字就把协议书甩到于城脸上,那是她最心痛的时刻,她说出了最后一件希望于城能遵守的事:不要把离婚的事告诉正升高中的儿子,在他面前尽量演成一对恩爱夫妻。
到现在她才明白,或许自己并不是怕于若知道了会怎样,而是自己根本接受不了离婚的事实,只能通过演戏来麻痹自己,骗自己一切都没发生过。
陈齐苦笑:“于若,爸妈离婚了,没有告诉你,妈妈对不起你,你爸他要离开这个家,我挽回不了,离婚已经是发生过的事实了,以后妈妈会出去工作养活这一家人,你也不要怨恨你爸爸,人总是会变的,我们没有办法让变心的人回头。”
于若本来正在气头上,可他看着已经不再年轻,脸上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皱纹的妈妈,又想到爸爸和那个女人亲热的画面,他突然就意识到,陈齐有什么错,她也是被背叛的一方顿时他就软下来,他点了点头,接着轻轻抱住了陈齐。
“妈,对不起,是我太激动了,我只是没有办法接受。”
“是妈的错。”陈齐抱着比自己高两三个头的儿子,“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陈齐在心里默默念着,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的。于若没有再说话,他只感到一身的疲惫。
一切真的都会好吗?
乐昔打开家门,一阵饭菜的香气就扑面而来,他走近厨房,一个系着粉色围裙的男人端着一碗大盘鸡走了出来,男人生得十分英俊,带着个金丝眼镜,身上带着一股书生气。他就是乐昔的爸爸乐成北,从小就是含着金汤勺长大的富二代,于成北一见到乐昔就笑了;“回来了,洗洗手吃饭,今天爸爸亲自下厨。”
乐昔冰山似的脸有了一丝温度,他点了点头问:“周姨呢?”
“有事回家了。”
乐昔依旧点头,他走进厨房拿碗筷,乐成北跟在他后面,问:“今天的比赛怎么样?好久没练了,生疏了没?”
“还好,险胜。”
乐昔跟不熟的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跟熟人开起玩笑来是话痨,而乐成北仿佛是个例外,要说不熟吧,可他是乐昔爸爸,是亲人,血浓于水。可是乐昔就是跟乐成北说不上几句话,以前妈妈还在世的时候好一点,乐成北整天都笑呵呵的,可自从妈妈因病去世后,乐成北整天用工作麻痹自己,整天赖在公司不回家,乐昔从九岁开始就是由家里雇的阿姨带大的,上学有司机接送,家里有阿姨做饭,乐昔常常半年见一次爸爸,从那之后乐昔的性子就开始变得有些冷了。
“周六放学怎么没让你李叔接你?”
乐昔拿好碗筷,眼神暗沉。“有事。”
“以后还是让周叔叔接你吧,你一个人在学校自习到那么晚,一个人回家多不安全。”
乐昔“嗯”了一声,走出了厨房,乐成北看着儿子的背影叹了口气,当初自己因为妻子的离世过于悲伤,完全忽略了儿子的感受,现在乐昔长大了,性子变得冷冷的,也不爱和自己说话了,现在醒悟关心乐昔不知道是不是晚了。
乐成北一脸无奈端着最后一道清蒸排骨出了厨房。
乐昔已经坐上餐桌了,乐成北赶紧上好菜,坐到乐昔对面。乐昔才开始拿起筷子吃饭,乐成北给乐昔夹了很多肉,叮嘱他多吃,高三学习累得很。
“学习还好吗?不要勉强自己,要注意身体。”
“嗯。”
“想好考哪所大学了吗?”
“我想去留学。”
乐昔留学两个字一说出来,乐成北吃了一惊,他没想到乐昔居然想出国,这样他就更见不到乐昔了,还怎么补偿他。
“你想清楚了?国外的生活你不一定能适应。”
乐昔放下筷子,他一脸认真地说:“我确定了,我吃好了,你慢吃。”他走上楼梯,不经意转身看到乐成北一脸落寞,精心准备的一桌饭菜也是白做了,乐昔转过身,脸上看不出表情。
乐昔走进房间,一坐下来就点起一根烟抽起来,乐昔从初中就开始抽烟了,他爱抽烟这点跟他去世的妈妈一模一样,在乐昔的印象中,妈妈有一头长长的大波浪卷发,穿着一身白色碎花裙子,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烟,吐出来的烟圈都带着一丝性感。
屋子里烟味重了,乐昔起身打开窗户,却看见乐成北站在院子里,对着那棵玉兰树说着什么。
那棵玉兰树是妈妈还在世的时候种的,已经快十年了,人在世的时候还是一棵小树苗,现在人已经化成白骨,树已经成大树了。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乐昔轻声念出这句诗,他知道,乐成北从来没有走出过失去妻子的悲伤,他像一个困兽,把自己困在名为痛苦的牢笼里。而自己呢?
乐昔歪在椅子上,扬起脖子,他的脖子很漂亮,修长又白皙,他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突然手机屏幕亮了起来,他看了一眼,是微信,乐昔拿过手机解锁一看,居然是于若跟他发的消息。
(于若)跟你说声对不起呀,刚刚是我太激动了,至于你看到的那件事可不可以请你当作没看到过,不要说出去好吗。”
乐昔快速打字回复道:“当然,我不会说的,你没事吧?”
(于若)我没事,不好意思,让你看到这种事。
(乐昔)没关系,不过现在怎么样了?
于若看到乐昔的回复后呆滞了几秒,乐昔又发来一条消息:是我唐突了,你可以不用说的。
(于若)没关系。
(乐昔)你难过吗?
于若想:我难过吗?亲眼看到爸爸出轨,又知晓其实爸妈早就离婚了,爸爸当街甩下自己离开,妈妈一直把错揽到自己身上,没有人来问自己难过吗?那我难过吗?流了几滴泪,那代表难过吗?
(于若)不,我不难过。
乐昔正想回复的时候,敲门声响起,接着,乐成北推门而入,乐昔一时竟不知道是该放下手机还是熄灭掉手中的烟,乐成北看到乐昔拿着烟的手僵在半空,他笑了笑:“抽吧,我早就知道你抽烟了,家里垃圾桶那些烟头总不见得是周姨抽的,只是要少抽,我也理解你压力大,高三嘛。”
乐昔点头,还是乖乖把烟摁灭了。
“我去公司了,明天要去国外谈个合同,你好好学习,注意身体。”
“嗯。”
“明天早上李叔叔不能送你上学了,他请了半天的假,你打车去上学,放学他在学习门口等你。”
“嗯。”
“那爸爸走了,拜拜。”乐成北看到一脸冷漠的乐昔,无奈转过身,乐昔突然说道:“再见,爸,你注意身体。”
乐成北一脸不可置信,他又转过身,一把抱住乐昔:“好好好,爸爸会的,你也是。”
乐昔被抱住的一瞬间瞪大了眼睛,脸上难得染上了一点粉色,他僵硬地笑了,机械性抬起手拍了拍乐成北的背。
乐成北抱了许久才松开儿子,乐昔看着乐成北的背影心想:下次还是别说这种肉麻的话了。他回过神想起来回消息,消息页面显示一条新消息:我一点也不难过,我还有事,不聊了呀。
乐昔对着空气说了声拜拜,将手机按黑屏了。
十月,临近秋天的白昼变短,夜晚变长,小区里整日啼叫的蝉消失了,一阵阵凉风吹进屋子,窗帘扬起又落下。
星期一,早上五点半,于若的屋子亮着灯,他起了个大早,破天荒把买了几百年的学习资料找了出来,塞进了空空的书包,关上灯,轻手轻脚走出家门,寒意袭来,于若禁不住颤抖。
于若平常踩着点去上学,还真不知道早上的天气居然冷到这个程度,他捂紧了身上的那层薄薄的校服外套,向公交车站走去,车还没来,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早上五点四十,于若把手机收起,开始思考自己要怎样才能在这一年的时间内尽最大可能提高自己的成绩,实际上他已经思考一晚上了。
英语和语文是于若擅长的科目,平时于若的语文能考个一百二,英语能考个一百三,但是数学和理综是一塌糊涂,像一滩烂泥,用五零二都沾不上墙。
所以这一年的复习重点就要放在数学和理综上,于若正兴致勃勃思考着自己未来的好成绩时,公交车到了,于若付了钱,上车发现位置已经被学生和上班族坐完了,他走到前排的位置,拉着扶手。
好巧的是,乐昔没打车,而是选择坐公交车,他坐在最后一排,带着耳机听着歌,本来是看着窗外,公交车一停车,上来几个人,乐昔转头就看到于若上了车,他突然感觉自己选择坐公交是一件正确的事。
公交车缓缓开着,乐昔看着一脸困意,后脑勺翘起来几根头发的于若,他脸上带了几分笑意,他站起来走向于若,偷偷的站在于若背后,看着于若的后脑勺,轻轻地说:“嗨,真巧呀。”
于若转头看到乐昔,有些惊讶瞪大了眼睛:“嗨。”然后拉开了一点距离,他发现乐昔离他很近,低下头没说话。
乐昔时不时看一眼于若,他想着于若可能有点困就没再开口说什么,可是于若突然抬头看他,对上了乐昔的眼神,于若很快移开了眼神。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就变得很尴尬,没有人再看向对方,没人再说话,不知道开过多少个站台后,公交车司机突然一个急刹车,于若一个没站稳,就往前倒,于若感到一只手拉住了自己的后背衣服,自己才站稳了。
“小心点。”乐昔的声音从后面钻进自己耳朵,于若说了声谢谢。
“不用谢。”
又一次安静了,于若实在不想让气氛再一次变得那么奇怪,于是他直接转身面对着乐昔,说:“你也这么早去学习吗?”
乐昔笑道:“对呀。”
“吃饭了吗?”
“吃了,你呢?”
“还没有。”
“这样啊。”
两个人的对话实在太精彩了,于若感觉自己已经尴尬的用脚趾挖出了一栋别墅,“你吃饭了吗?”这是什么烂问题。没想到乐昔又问了一个让于若哭笑不得的问题。
“你不饿吗?”
“还好,现在不饿。”
乐昔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公交车到了一中的站台,两人先后下车,并肩走进校门,高三的班级是同一个教学楼,每三个班为一楼层,一班在一楼,六班在二楼。
乐昔走到一班的时候停下了脚步,跟于若说了声再见,于若摆手上了楼。
人和人之间真是很奇怪,明明就在同一个学校,同一栋教学楼,每天都擦肩而过,反反复复三年之久,却还是陌生人而已。
于若到了六班教室,教室亮着灯,班里只有一个人,六班的班长,熊洋。
熊洋是住校生,于若听说她的家境不太好,但是学习很好,一直是班上第一。没想到她居然起得这么早来教室学习。
熊洋看到于若也吓了一跳,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于若,你要吓死我,今天是怎么了?你居然来这么早,平时不都踩点吗?”
于若不好意思笑了笑:“抱歉。”不过他有点疑惑,心说你怎么知道我平时都是踩点来的?说完他拿出英语书,打算背一下单词。
“对了,于若,谢谢你帮我写的黑板字,写得很好。”熊洋的脸微微红了,她看于若的眼神含着笑意。
“没关系。”于若并没有注意到熊洋看着自己的眼神,认真开始背单词了。
第一节课是语文早读,于若没有读语文,他早就把要背的古诗背熟了,他拿出了生物书,偷偷看着知识点,小声背着书,刘枫偷偷从后门溜进来,语文老师是一个年近五十的男老师,他此刻正在讲台上打着瞌睡,没注意到迟到的同学。
刘枫迅速拿出书装模做样读着,又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包子扔到于若桌子上:“你的包子,还有,你昨天咋消失了?又去哪里了?”
于若将包子放到桌子里,一脸正经:“有事,你别逼逼了,影响我看书。”
“你看书?你吃错药了。”刘枫一脸不信,又想说话,语文老师一个粉笔就扔了过来,精准无误扔到了刘枫的脸上。
“少说话,认真读书。”打盹醒过来的老师瞪着刘枫。
刘枫连忙笑道:“老师我错了,不讲话了,不讲了。”说完连忙认真看着书。
真是见鬼了,刘枫心想,于若是会看书学习的人吗?他可是六班最神奇的人物,一天就睡觉,成绩还能保持在前二十几名,今天是怎么了?
一下了早读课,刘枫就趴在桌子上睡觉了,于若拿着一张卷子走向熊洋。
“班长,你给我讲讲题呗。”
“啥题?”熊洋一把抢过于若手中的卷子,于若有些吃惊,她是怕自己走了还是咋了?他指着一道大题,是关于几何的。
“我看看。”
熊洋正看着卷子,六班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这人一出现,六班女生就开始了一阵骚动,七嘴八舌讨论起来。乐昔一脸微笑站在门口,他拿着一个笔记本,问靠近门口座位的同学:“能不能叫一下班长?”同学是个女生,小脸通红,糯声糯气说:“好的。”然后下一秒转过身猛声喊道:“班长,有人找。”
一声怒吼把熊洋和于若吓了一跳,于若抬眼看到乐昔,一身纯蓝色校服,脸上挂着浅浅的笑,乐昔看到于若,还兴奋地挥了挥手,于若朝他笑了笑低下头没说话。
“你等一下。”熊洋起身走到门口,在走廊跟乐昔说着话。两个人说说笑笑,乐昔把手中的笔记本递给了熊洋。
于若看着突然觉得一阵没劲,又低下头看着卷子,想到乐昔看到自己撞到爸爸出轨的画面,觉得什么都是不顺利。
很烦!
于若拿起卷子走向自己座位,用力拉开椅子,金属和大理石摩擦发出一阵嘈杂的声音,刘枫一下子被惊醒,他皱眉坐起来看向于若:“干嘛呢?”只见于若趴在桌子上,一张脸埋在桌面,一动不动。刘枫心道奇怪,又接着趴下睡了。
等熊洋结束和乐昔的对话,回到教室后,发现于若已经不见了,她看向于若的位置,也心道奇怪,又继续看书了。
同样看着于若的还有站在六班教室外的乐昔,他的笑已经收敛,只是在于若身上停留了几眼便下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