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农家炕上的笑声
山上的草黄了时,天气冷的人早上不能出门了,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巷道里静的一条狗也不看见。地里没农活了,人们躺在被窝里睡懒觉,爱打牌的晚上熬夜打牌,爱看电视的半夜三更看电视,爱搂女人睡的晚上随便折腾,不睡觉没人在乎,反正第二天也没事干,照样躺在热炕上睡大觉。任老头起的早,他从不睡懒觉。这段他在编笼,从山上割回一些荆条,现在一个笼可贵了,买不起。椒园长起来了,屋里那几个笼不够用了。
他们家玉米卖了1万多块钱,清了化肥种子钱,还了一些贷款。老婆和他去了一趟县城,他的内衣内裤全烂了,买了两身。给老婆买了一条杏花那样的红裙子,捡了个大便宜,5折价格。老板高兴她高兴。出了服装店门有些纳闷,大冬天谁买裙子?两口子子怕人笑话,又给老婆买了件黑色羽绒服,老婆试穿上就没脱下来,衣服牌子在脖子上磨来磨去,痒痒的脑袋一伸一缩的。中午吃饭时,他们没有像平时去镇上老吃一碗踅面解馋,那天他和老婆都没有吃踅面的欲望。他带老婆去了一家羊肉泡馍馆,这里是县城最好的一家,生意好的要排队。店里装修豪华,沙发座柔软的像棉花包,暖气烤人,他们坐着等座位,舒服的两口子直打盹。他给他们都点的大碗,没想到这量太饱了,老婆饭量小,只吃了半份,看看他碗里吃的不多了,就把那半份给他倒进去了,他肚子那天撑圆了,出的气都是一股膻味。他们回来的车上碰见了杏花家的大娟,大娟给他们买了车票,任老头老婆不想占人家的便宜,把钱不停的给大娟塞,大娟一次次挡住了。
“我小时候老去你们家混饭吃,都没报答过,今天是顺路碰见了,就让我孝顺一次。”大娟满脸的笑。
任老头老婆也笑了,那时候她家就是孩子们的乐园,玩到吃饭时也不愿回去,她经常做一大锅饭给他们吃。
“你和你双凤姐咋办呀?人家的孩子都要上学了,你们还没结婚。”任老头老婆叹息。
大娟低头不吭声了,把手机屏幕划来划去,不知道该看啥?
“我听你妈前段说你和天虎要订婚了?”任老头老婆问。
“又出问题了。天虎爸妈要明媒正娶,我妈说我得招上门女婿,商量不到一块去。”大娟无力的把脖子仰靠在座位上。
“我知道一开始你妈留你在家,最后想通了,说留二娟在家,咋又换成你了?”任老头老婆疑惑不解。
“我妈说二娟靠不住,没长劲。我让去我同学酒店收银,活轻松还有上升空间,干了没两个月不干了,和她一个女同学跑到西安找工作去了。二娟心野,喜欢大城市的生活。让她留在村里,她还活不活?”大娟揉着太阳穴。
“苦了你了,孩子!你双凤姐和你一样傻,为了一个天龙差点小命没了。她好几年没回来了,看今年回来不?你任伯想他女儿都哭了。”任老头老婆慈爱的看着大娟。
“我也想双凤姐了,小时候我就是她的小尾巴。”大娟柔声道。
任老头心里难过的很,女儿几年没回了,那么大了还没结婚,女人不敢错过了好年华,错过了就嫁人更难了。打电话给他和老婆说今年回来,还要给他们个大惊喜。他猜的是女儿升职涨工资了,老婆猜的是不是谈下男朋友了?他们没事就讨论一下,几个小时的说。
听说梅花玉米也卖了不少钱,她欠的债太多了,玉米款还没到手,家里要账的挤满了屋。任老头也走到她大门口转了一圈,他没好意思进去,他不会逼人还账。他心焦的是还不上钱,老光棍那里就变成了贷款,那可是长着腿呢!梅花的玉米款没撑下3天一分钱都没了,村里有些人说还欠的债多呢,根生那年出车祸住院的钱还没还呢。任老头心里毛毛的,弄不好自己得还这账。
他还有个头疼的事就是花椒款也没付。听说花椒贩子不来了,让兴旺自己把那两汽车花椒卖了。兴旺气的在电话里大骂椒贩子,说要告他,这么多花椒往哪里卖?民办教师把存款全拿出来了,一家先给点订金,找好下家了立马就卖。有的人不接他们那点钱,要全部付清。这马上年底了,前半年赊化肥、农药的账要还;一家人辛苦了一年得去县城几趟,去了就要吃饭,买衣服。现在不比以前了,城里人吃啥穿啥农村里人也跟着学。有的女人还要买首饰,更费钱了。有几个死硬分子坐在兴旺家不走,要他们立马拿出钱来,两口子烟茶招待,好话说尽,他们不听,两口子马上要下跪了,他们还是不依不饶。民办教师恼了,破口大骂起来,让他们把自己的花椒拉着滚,不要了。这出闹了后,兴旺两口子大门都不出了,走到路上碰见了人也远远就躲开了。任老头老婆让他也去要账,任老头不去,他不会问人要账,不忍心逼人家。他觉得人在难处了不应该落井下石,不管两家以前咋样?现在两口子落难了,被花椒贩子坑了,身家性命都不值这两汽车花椒钱。真逼出了人命,那就丧了大德,椒钱也一分都拿不到。
任老头每天悠哉游哉编笼,一天杏花过来看见了,让给她也编几个。任老头就穿暖和进了一趟山,荆条在阴坡长着,要去后山,好在没下过雪,坡上还能跑。他拿着花卷馍和矿泉水,吃了早饭去,天大黑了才回来。老婆问他为啥这么慢?以前吃中午饭就能回来。他说老了,迈不动步子了,喝了汤,吃了两锅水烟,他衣服没脱就躺在热炕上睡着了,呼噜震天响。
杏花爱显摆,把任老头编的笼拿出来让村里人看,大伙都说好,结实好看还便宜,比镇上卖的笼强多了。一些人也来找任老头编笼,任老头摆手不行了,上了一次山浑身要疼几天,主要是右腿疼,现在走路都提不起来。
“任老头这人人穷志不穷,他这是报答杏花给他看怪处的恩呢。他不像兴旺两口子,啥钱都挣。”一位大妈在一群人中说。
“杏花会捉鬼弄怪吗?骗人的幌子,给男人搔首弄姿还差不多,任老头说不定也中了她的美人计。”一个年轻小伙反驳。
人群发出一阵长长的“呜”声,然后是前仰后合的大笑。
梅花没给任老头钱,任老头也就没给老光棍的钱。眼看到还钱日期了,任老头还没有钱给,看来只能去转成贷款了。他提着两个新编的笼去找老光棍,这是他编的最好的两个笼。他刚踏上公路,梅花打电话了,说要还钱。他高兴坏了,这是想啥来啥啊。他就急匆匆往回走,一脸的喜悦,不知道的人以为他捡到钱了。巷道里他也不怕碰见谁了?人们没注意的他的表情,只是认真的盯着他那两个笼,不知道他提着两个笼满村跑啥?他就那样径直走进了梅花家的院子里,也不管金旺媳妇在背后嘀咕啥?
干儿子又去甘肃了,梅花一个人孤零零的看护着院子。院子里的大枣树上还零星挂着些干枣,风一吹就掉了,任老头拾了几颗装兜里,他从小到大爱吃红枣,大红枣补血。他拾枣的时候梅花揭开门帘看着他笑,他走到窑洞门口时梅花从哪不知道舀出一大碗红枣给他在桌子上放着。
他进窑洞后,梅花发现他脸冻白了,就让他坐在大铁炉子前烤,炉子上泡好了一壶热茶,茶壶左边是一盒“猴王”烟,梅花把那碗红枣顺势也端过来了。
“钱不急,我正想办法呢!”任老头两只手抱着茶壶暖着。
“大哥,你帮我大忙了!不是你那钱人都埋不到土里面。你自己没钱,还替我借钱,这恩情我会记一辈子。”梅花取下门后的一串钥匙挂在裤带上。
任老头抽出一根烟,把铁炉子盖揭开,用火钳夹出一小块燃着的煤点烟,“你别急的给我,你先还紧要账。”
“我现在有钱了,能把所有账还完了。”梅花脸红扑扑的羞涩的笑着。
任老头有些摸不着头脑,“咋了?你拾黄金了?还是刨出银圆了?”
“一会回来给你说。”梅花捡起炕头的卫生纸,扯了一长段揣进兜里,她急着上厕所。
任老头边抽烟边吃大红枣,看着墙上干儿子的学习奖状,不禁心疼起来,孩子的学习成绩不错呀,可惜了。这些奖状挂满了墙,他一张一张看起来,从小学的开始看起。他正看到初二时大铁门响了,他有些紧张,这里爱来闲人,这是谁又来了?他从窗户望去,没发现来人,是梅花上完厕所在关大铁门。他有些想笑,还个钱还怕人看见了?1000元就紧张了,那要是10000元还不把窑洞门也关了。
梅花回到窑洞里洗了手,把裤带上挂的那串钥匙取下来,走到窑洞后面的红立柜前去开锁。柜子里压满了衣服,她胳膊伸到底下掏着,终于掏出一个小红皮包,她背对任老头,取出一沓钱数着,数了好几遍。她把红皮包又伸进胳膊埋进了衣服最下面,这才笑眯眯的转过身来。
她走到铁炉子前,把刚才数好的那沓钱递给任老头。任老头把烟头扔了,拍拍手才去接,他不停吃红枣,手有些黏。任老头往右手指吐吐唾液,一张一张捻着数,他一遍就数好了,顺势装进贴身兜里。他清清嗓子,喝了几口热茶,站起来就要走了。
梅花却堵住了窑洞门口,不让他走。任老头脸红了,他明白了她的意思,也记起来了她刚才为啥关大铁门?不过他不想这样了,这不是趁人之危吗?他借钱给她可不是为了这个?
“我把自己卖到山里面了,就咱们北面那个县,全县都是山,下个月就过门了。那男人一辈子没结过婚,可攒钱不少,有一面坡的核桃树和板栗树。他给我了几万块钱彩礼钱,要我把根生名下的所有的账都还完,走时干干净净的,”梅花边关窑洞门边说。
“你为什么去山里呀?招个男人上门也行啊!”任老头替她难过。
梅花上了炕,脱了毛衣毛裤钻进了被窝,“我想重新活人,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
任老头沉默了,他根本不了解她,她实际是一个睿智的女人。
“你快上来呀,咋这么磨蹭呢?”梅花在被窝里兴奋的叫。
任老头上了炕,边脱裤子边说,“我那两个笼就留给你,那是编的最好看的两个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