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做好人就是修佛心
根生是一个早上没的,天刚刚亮前巷道传来一个女人的嚎啕大哭,人们听出这是梅花的声音。大多数人都没起来,梅花只能大声哭,她儿子没哭,也不淌眼泪,只是傻坐着。
兴旺第一个出来的,他是村干部,根生家是独门独姓,没有本家人,只能靠他吆喝大伙出来帮忙了。他先敲他哥金旺家的大门,他哥正在厕所蹲着拉屎呢,“你先进去,我后面就来了。”兴旺一个人咋能进去?他掏出手机给一个一个的打电话,催着让赶紧都来根生家。
任老头是专门被请过来的,他会剃头刮脸。以前是村里死人了有老李呢,他去年死了。老李给死人剃了一辈子头刮了一辈子脸,他走时没人给剃头刮脸。现在人都是去理发店理发,谁还会用那种老剃刀剃头?给死者剃不了头刮不了脸,就没法换寿衣,不穿寿衣就烧不了下炕纸,死人总不能老放在炕上?得抬进设置好的灵堂,放在租来的冰棺里。兴旺是管事人,大伙都瞅着他,让他想办法拿主意。他不慌不忙抱着水烟锅一锅一锅的抽着,吃完水烟又换纸烟,还一小口一小口的品茶水。“你倒是拿个主意啊?”老李的大侄儿急了,屋里跪着一大堆人准备烧下炕纸哭呢,给死者换寿衣的王老婆都把寿衣给穿上了。“叫我那个连襟来,他会剃头,得好好请他。”兴旺指着老李的大侄儿。大侄儿和二侄儿就寻到了正往地里担水茅的任老头,他不来说自己剃不了,两个小伙子哪信?连拖带拽的拉来了。兴旺说赶紧弄一盆水让连襟洗脸洗手,任老头擤鼻子吐痰,周围人都跑了,他一个人慢慢洗着,那会儿换了3盆水才洗干净了。有人就把他往炕上推,剃刀已经在老李的枕头边放好了。任老头脚上的袜子脚后跟全出来了,袜子上全是土。他一坐下,就用两腿把老李夹牢,左手捉住他的后脖子,右手用剃刀娴熟在老李的头皮上舞动。一些人不知道他啥时候学的这个技艺?一些年龄大的说他十几岁就会剃头刮脸,他那兽医老子是少白头,一年到头剃光头,他从老子身上学会的。从此除了红白喜事上给主家担泔水,他还多了一个身份,给死者剃头刮脸。不过剃头刮脸另有重礼酬谢。
任老头在椒园里正锄草呢,被兴旺派的一个年轻小伙子用摩托车带回来了。大伙都在屋里等着,他剃头的工具他老婆已送过来了。
“我还没洗脸呢,手上也全是土。我得舀一盆清水把自己淘洗干净。”任老头踌躇着不进屋。
“这又不是让你吃席,洗那干净干啥?赶紧点,大家等着哭呢!”带他回来的小伙子是个急脾气。
“滚一边去,你懂得个球?根生辛苦一辈子,走时要洗干净,穿干净。一身土咋给剃头刮脸?”兴旺骂那个年轻人。
任老头感激的看了兴旺一眼,上了岁数懂礼数了,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埋根生那天天又要下雨了,黑云一大早就从后山压过来了。乐鼓手是从县南请过来的,金旺他媳妇村里的自乐班,人多价格不贵。十几个乐人天没亮就来了,吹着唢呐在巷道里转,意思叫帮忙的人起床。任老头担泔水属于厨房管,厨师第一个来的,任老头第二个来的。厨师忙着擦刀具,搬案板,任老头给几个大铁炉子生火。梅花趁没人注意偷偷塞给任老头一个白毛巾,让他热了擦汗。她哭了好几天了,嗓子哭坏了说不出来话。她走路没声音,人轻飘飘的,风一吹就倒了。
“你要吃饭呢,你不能倒下,娃还没娶媳妇,你的事多呢!”任老头去她窑洞取铁簸箕时劝她。
“我早活够了,根生死了享福了,剩下我一个人受罪呢,我受不了了。”梅花又哭起来,喉咙出不来气发不出声音。
“我那几年还不如你,不是挺过来了吗?你要想开些。娃没让读书,一定要给把媳妇娶回来,咱们啥都经历了,娃娃正成人呢。”
梅花哽咽着:“那天娃给你把头磕了,认了你这个干爸了。你以后就是他的长辈,他有啥不对你直接说,这娃性格好,也厚道。”
任老头边生火边想起那天下午给杏花送钱的事。他天黑进的村,一个人都不想碰到,可偏偏巷道里有几个人在那闲聊。他只好转到自己家村北那片菜地,给梅花打电话说给钱的事,巷道里老有人,让梅花过菜地里来拿。梅花在那头激动的哭了,她没想到任老头如此仗义,她顺口一句话,人家当真了。她带着儿子,拿了家里一盒好烟来找任老头。任老头坐在南瓜蔓前,把那沓钱一张一张数着,真假他都鉴别了好几遍了,就是数钱没停过,他是真爱这些红钞票。南瓜蔓开始枯干了,长着的几个小南瓜看来也活不成了。那晚就是在这里梅花偷菜让他逮住了,那堆草还在,梅花就躺在上面像猫一样乖顺。就在他胡思乱想时,梅花来了,后面还跟着她儿子。任老头有些失落,他没想到她儿子会来?梅花儿子很乖巧,上来就把那盒烟往他手里塞,他不要,孩子一只手抱住他,另一只手一下就把烟塞到他上衣兜里了。年轻人力气猛,一只手勒的任老头骨头响,浑身差点散了架。梅花儿子用手机照明,任老头把那沓钱又数了一遍,然后握住甩了甩,递给了梅花。梅花接钱时手都抖了,她吐一口唾沫,捻一张,嘴巴里读1个数字。梅花把钱数了两遍,然后装进贴身衣兜里,使劲又在外面按了按,这才满眼泪花的望着任老头,感恩,尊敬,依恋…尽在不言中。她拉过身边的儿子,让给任老头跪下磕头,他儿子立马跪下了,嘴巴里喊着“我爸要没了,你以后就是我干爸!”任老头有些慌乱,这可担待不起,他只不过借点钱给娘俩,又不是白给了。梅花流泪道,“任大哥,你就应了孩子吧!他马上没爸了。”看着这可怜的娘俩,任老头心软了,拉起孩子,在他肩头轻轻拍了几下,把身上仅有的50块钱给了他。
天气不好,村里人都来了,兴旺说早上就吃一顿饭,亲戚来了咱就入殓,乐鼓手就是即兴表演,大家也不要难为他们。中午开饭早点,吃完饭灵车就去地里,天气不好,早早入土为安。这老天爷也是,一家人够可怜的,也不来个大红太阳照?
根生他爷是逃难上来的,没有几家亲戚,根生自己也没有交往,他死了也没一个至交好友来吊唁。主要是梅花那边的亲戚多些,梅花那边是个大家族。根生的儿子抱着纸盆也不哭,两眼瞪的大大。旁边看的几个妇女倒哭的稀里哗啦。有人就议论这孩子心太硬没孝心,任老头不爱听,有的娃娃就是哭不出来,可心里难过呀。考虑到娃以后要说媳妇,在村里人面前还得有些口碑,任老头悄悄走到干儿子跟前,“这会不哭不要紧,一会儿灵车去地里时要好好哭,不会哭就大声嚎叫,干嚎叫都行。这么多人看呢,本村里人、外村里人都有。”
中午饭刚吃完,开始滴雨了,兴旺跑到大门口让乐鼓手别唱秦腔戏了,赶紧吹唢呐,现在灵车要去地里。墩子炮开始震天响,这是起灵了,送根生上黄泉路。任老头捂着耳朵站在一身重孝的干儿子身边。炮声停后,干儿子想起了任老头说的话,抱着纸盆弯下腰干嚎叫来,声音很是刺耳。哭着哭着他真哭了,踉踉跄跄抱着纸盆在灵车前面哭,给灵车带路。灵车后面跟着一排白衣白裤的妇女,一步两步的挪着,“咿咿呀呀”的哭,像唱经文。再后面跟着村里帮忙的人,扛着铁锹三三两两走着,他们到了地里要给墓穴填土。雨点越来越大,任老头也跑回家拿了把铁锹,挤入到这群队伍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