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祸国妖妃（八）
“你……”唐棠有些疑惑，“你不想要这个钱袋吗？”
处在这么贫穷的地方，这么苦难的生活，捡到钱袋还要一分不落的还给她。
“娘亲说了，不能做无德的事。”脏兮兮的小男孩露齿一笑，露出两个酒窝，“姐姐快收好，早点离开这里，这里不安全。”
唐棠将钱袋推给男孩：“这是我送你的，不是无德，带回去给你娘亲吧。”
小男孩却拼命地摇手，他指着唐棠的发髻，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姐姐一定要送我东西，能不能把你头发上的这朵花送给我？”
唐棠头上簪着的是一朵大红的芍药，还是数日前经过一处景致时，看到晚开的芍药，唐棠心血来潮，随意摘了朵别在发间，这几日忙着赶路，早就忘了头发上还别着花。
离了花枝的芍药已经趋近干枯，连鲜艳的红色都没那么分明了。
唐棠摘下这朵芍药，递给小男孩，好奇地问：“你要这花干什么？”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接过花朵，脸上漾起明快的笑容：“我要送给我娘，我娘从来没见过这么美得花。”
“我娘一定会很高兴，谢谢姐姐！”他说。
北地苦寒，何曾开过芍药。
男孩一步三回头的与她们道别，单薄瘦小的背影透露着雀跃。这样穷苦的地方，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就给他带来莫大的幸福，唐棠不太理解。
然而背了无数遍的《兵车行》此时蓦地跳入脑中。
“君不闻汉家山东二百州，千村万落生荆杞”。
她抬眼望着满目萧索疮痍的街头，这就是身处黑暗中的人们生活的地方。
镇子很小，没多久就走完了，可是这短短的一条路上，唐棠就没见过稍微好一点的建筑，入眼皆破败。在街尾有一间很小的破房子，门虚掩着，里面一个老者正在忙碌。
老者满脸沟壑，须发皆白，正在费力地劈着柴，那颤巍巍孱弱的样子，好像下一刻就会倒下。
白姝推开门：“老人家，我来帮忙吧。”
老者见到两位穿着讲究的姑娘，非常惊讶：“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鞑子经常来这里打劫，你们还是快快离开吧，要是遇上鞑子，那是要命的事。”老人劝着。
白姝点点头，手上却不含糊，木柴在她手中轻巧的就像毫无重量，不一会儿就劈完了。
唐棠道：“你劝我们离开，怎么你要居住在这里，不能换一个太平的地方吗？”
老人长叹一声，他指着里屋：“老太婆生病了，在里头躺着呢，不能走路。儿子被征兵，早就死在战场上了，儿媳和孙子被鞑子杀了。”
他的语调没有起伏，似乎说的不是自己的遭遇。
“我和老太婆也没多少日子了，熬着吧。”
唐棠不知道说什么话可以安慰这个老人，她只好无言地沉默，却听到老人用一种怀念的语调又说了下去。
“如果……陆明远将军还活着……”
“那我的儿子，儿媳还有孙子，一定会活着吧。”
“这个小镇，也不会让鞑子欺负了去。”
唐棠的身子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白姝却道：“你说的这个陆明远将军难道是那个通敌叛国的陆明远吗？”
方才还一脸麻木的老人突然像得了生机般须发皆张，他厉声：“胡说！”
“陆将军爱民如子，将洛川守得牢不可破，我们边境的老百姓在陆将军的治理下安居乐业，根本不用担心劳什子的乌月鞑子！”
“什么通敌叛国，呸！打死我都不信！”
老人作势驱赶她们：“快走吧，离开这里，在边境你们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说陆将军不好！”
“砰！”木门被关上，两个姑娘面面相觑，这老人家看着孱弱，倒是颇有气性。
还未回过神来，听得远处有人高声喊：“鞑子来了，鞑子来——”
话说了一半，没了声息，紧接着马蹄声响起，充斥着笑声、呼喊声、哭声、尖叫声。
白姝和唐棠来不及说话，飞速地往声音的方向疾行。
迎面的是十几个乌月国士兵，他们骑着马，兴奋地呼喊着，手中的长矛四处乱挥，来不及逃窜的人便被长矛刺中，倒了一地。
“那是——”唐棠惊叫出声，她抬起手僵硬地指向一个乌月士兵。
白姝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个乌月士兵的长矛上正钉着一个……孩子。
白姝瞳孔猛地一缩，是他！
是刚刚那个捡到了钱袋不肯收取报酬的孩子，是那个握着芍药笑得害羞的孩子！
此时的他已被长矛贯穿了胸口，像个战利品一样被乌月士兵高高举起，他手中的那朵芍药随之掉落，花瓣纷纷扬扬，像洒落的鲜血。
身侧的唐棠冲了上去，她轻灵的身法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乌月士兵只觉得眼前人影闪过，一只纤手已经夺过长矛上的孩子，她握住长矛，将乌月士兵一脚踢下马。
长矛挟着滔天的怒气，猛力地、狠狠地刺了下去，将倒地的乌月士兵穿透，力道未绝，深深地扎在他背后的地里。
那一天，洛川这个边境小镇的人们，好像看到了传说中的仙人。
她们手中的长剑，就是惩恶的利器，那些长年累月在这里行凶的乌月鞑子，不消片刻，就死在了她们的剑下。剑光如此耀眼，就像驱散雾霾的阳光，让他们麻木的心中看到了希望。
三春白雪归青冢。
小小的坟包前，唐棠伫立良久。
北地寒冷的风中传来白姝的声音：“洛川是陆将军苦心守护的地方，你真的愿意将陆将军的心血拱手送给敌人吗？”
“边境百姓何辜？”
“天下人又何辜？”
唐棠眉目低垂，许久后，她轻声开口：“我本认为，既然皇帝以虚假的通敌叛国罪定陆家，那我不如就坐实了这个罪名。”
“他们害我家破人亡，我便让他们国破山河灭。”
“只是……”她似哭似笑，“我还是太天真了。”
“乌月野心勃勃，残忍野蛮，我竟与之谋皮，愧对祖上！”
她从头上取下一支发簪，旋开上面的机关，从里面拿出一张薄如蝉翼的丝绢，上面赫然绘制着边境布防图。
“若不是你将我拉来耽误了许久，这副布防图应该已经到了乌月国手中。”
唐棠自嘲地一笑，素手一扬，丝绢落入坟包前的火堆中，刹那间化为飞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