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阴影
七十
说没想过杜诺文会看穿是假的，可周穆羽是真的没想到她这个气会来得那么快。
“好本事啊周穆羽，手伸这么长你也不怕收不回去。想跳槽直说啊，不跟我说，跟沈书航说也行啊，需不需要我主动退位让贤啊？哦我忘了，你喜欢新人是吧，一张白纸单纯好骗，给两个包子就能哄走的那种……”
杜诺文在那头一顿输出，周穆羽自觉理亏，也就受着了。
“怎么着，谢尹这么快就糊得没工作了，就靠你四处找活养他了是吧？有困难别客气啊，跟老朋友们说说，大家一起想想办法，也比你现在扒着一个小练习生强啊……”
杜诺文说了半天，周穆羽听出来了，君盛同意了，跟于树潼那边也协商过，虽然为了照顾她的情绪没有提赵桐要去选秀的事，可还是让她尽快回组了。
只要结果是好的，周穆羽不在乎被怎么说。被人说又不会少块肉，网上多的是私信她骂娘的，相比起来，杜诺文的阴阳怪气好歹还有点水平。
把这个消息发给赵桐，又听了十几分钟，好不容易等到杜诺文累了歇了，她才乖巧地和那边道了歉。杜诺文没理她，直接挂了电话。
大概是动静有点大，沈书航从桌旁走过来，问她什么情况。
“被文姐骂了一顿。”周穆羽平静地回答，“让我别多管闲事。”
“我跟阿文说说。”
“不用了。她说的没错，毕竟是你们公司的人，我确实不该插手。”
“你该让我去说的。”沈书航捋着她披在背上的长发说，“我出面，你就不用挨骂了。”
“你出面，赵桐不好跟公司交代。”周穆羽靠在他肩上，蹭了蹭找了个最舒服的角度，“文姐怎么都会猜到是我，至少现在你们公司觉得是个巧合，不会太给她下绊子。”
而且以于树潼的性子，如果知道沈书航让公司给赵桐名额，指不定会不会故意拖时间坏事。周穆羽向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人，能防得住暗箭，多迂回一些也值得。
“有时候真不知道你是聪明还是傻。”
“我又怎么了……”
“兜这么大一圈，就为了帮一个跟你都没什么关系的人？”
周穆羽怀疑他还有潜台词，只是没有说出来。
她愿意费劲帮一个陌生人，却也会对身边的人捅刀子。
“你听说过小孩沙滩上扔鱼的故事吗？”周穆羽抬眼看他，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的天空，椭圆的明月挂在天边，照亮周围一片云彩，形成了一圈光晕。“我不喜欢努力的人被辜负，所以我看到的，能帮的，就帮一把。从前没这个能力，我只能不顾一切往上爬，现在有这个能力了，就得去做。”
“可是……”
沈书航犹豫再三，周穆羽直起身来看他，知道他又打算默默包容退让。
“说吧。”周穆羽觉得自己真是闲了，居然会想听这个。
沈书航又等了一会儿，才问她：“假如在上位的过程中，你也做了很多自己不喜欢的事，伤害了一些无辜的人，那之后又要用怎样的立场来帮助别人呢？”
周穆羽想了一下，说：“我没考虑那么深。我觉得，这就好像当铺，我拿自己的原则去典当，典当来的钱去投资，等到投资产生了回报，再把原则买回来。”
沈书航看上去很不赞同。
周穆羽也能理解，她从前也是这个样子，只是她没有他那样的机缘和实力，守不住这份本心。
而沈书航的强大或许就在于，他不仅能够守住自己的底线，也能够尊重她的选择，尽管他并不理解，却愿意接受。这样无声的放纵总让她容易沉溺其中，有许多次，她几乎要忍不住把所有的秘密和盘托出，只为了换他几句安抚的话语。
太可怕了。她想。
居安久了，真的还能保持思危的能力吗？
这也是她执意要帮赵桐的原因之一。她不能放任自己沉沦在平缓的情绪中，这只会麻痹她的神经，降低她的敏感度。她需要新的挑战来刺激自己，她甚至觉得，如果谢尹此时能有什么公关危机，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然而谢尹那边诡异得很，不仅没有什么公关危机的征兆，甚至连花边消息都没有。周穆羽倒没有希望他继续招蜂引蝶的意思，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不了解具体情况，出事了就会很难解决。
佳佳是个不知底细的，周穆羽也没好意思去问谢尹本人，更不想拿这种事去打扰他拍戏，只好当他改过自新了，就这么先等着，等回北京了再问。
赵桐的事进展顺利，她要比预定时间早离组，这几天都在赶进度，把动作戏加速拍完。她特地寻了个空到沈书航的房车里跟周穆羽道谢，周穆羽简单地叮嘱了她几句，就让她赶紧回去了。
路只能铺到这，剩下的就靠她自己走了。
过了几天，又到了沈书航的生日，剧组一同给他送了蛋糕。赵桐不好出面，躲在房车里和周穆羽闲聊，拍完花絮才被导演叫回去。沈书航倒是拍完花絮就回来了，还带了两块蛋糕切片。
“来尝尝？”
周穆羽正好有点饿了，就挖了一大口，甜腻的奶油瞬间铺满她的味蕾，让她想起新年的那颗奶球。
“我的你也吃了吧。”沈书航把另一个纸盘往她面前推，“我最近重了好多，还好衣服遮住了，回去还不知道怎么减呢。”
“我觉得正好。太瘦了不健康。”
“上镜不好看。”
“谁说的？”周穆羽咬着勺子说，“这么好看一张脸，镜头拍不出来是技术的落后，应该改进。”
“哈哈哈哈……”沈书航笑着帮她把嘴边的奶油擦掉，“你怎么这么会哄人啊。”
“耳濡目染呗。”周穆羽自然而然地回答，“刚进金何那会儿净观摩谢尹哄小姑娘了。”说完才觉得不太对劲，“不过我说的是真心的……”
沈书航吻住了她，将她剩下的话都吞了进去。
“不是……”
周穆羽想推开他，可他的力气太大了，刚出现的缝隙瞬间又被填满，她还来不及吸进空气，就又被按住。
她忍不住发起抖来。
那些她不愿意谈及的恶梦，被她塞进回忆的角落里，拿无数布条杂物堆砌掩盖的过往，刹那间又躁动不安地想要大显身手。
她怎么就忘了呢？
人都是这样，记吃不记打。
她觉得好人就该有好报，别人对她好，她就该掏心窝子去回报。她该和颜悦色地对待每一个人，该把自己有的都拿出来任人挑选，该感恩这世上还有人在意她想要什么，还有人愿意为她做些什么。
她这样做了，然后呢？
到头来，原来每个人想要的都是一样的东西。
无论她想不想给，他们自己会来拿。
沈书航放开她，蹲下身抚着她的脸颊。她从他眼中看到自己一脸的空洞，像是被抽去了魂魄，世间的悲欢都再与她无关。
“你怎么了……”
沈书航的声音略微颤抖，带了些害怕与不知所措。
周穆羽知道自己是在迁怒，她很清楚明白这点，可她一时走不出这个情绪。她终于知道入戏太深是什么样子，一边告诉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一边无法自拔地陷在这片沼泽中。
她很清醒，过于清醒得她恨不得醉过去。她默背了一遍元素周期表，把圆周率100位又数了一遍，她知道自己处在一个什么样的状况中：这是沈书航的生日，他们在吃蛋糕——他在看着她吃，她提到了谢尹，她不该提，提来做什么？沈书航不喜欢她提他，吃醋，或是其他原因——比如这个名字会让他想起她是怎么设计他的。她知道是怎么回事，可那种厌恶和恐惧却还是不停地从心灵深处向外蔓展，攀附着，随着血液奔腾到四肢。她感觉自己浑身冰凉，在回暖的季节里，她像个不合时宜的障碍物，被滞留的冷风冰冻在原地。
沈书航一把搂住了她，他的身体很温暖，像是有一团火苗在胸口燃烧着。可她太冷了，几乎要被他的体温烫伤。她挣扎着想逃开，他没有用力，却能轻易按住她。沈书航的手松垮地搭在她的肩上，留着一丝微妙的空隙，她却怎么都挣不开。
“你到底怎么了？”
沈书航一脸的担忧和无助，周穆羽心想，她一定是把他吓坏了。如果可以，她很想说她没事，没有必要担心。可她说不出口，她有太多不能对他说的事情。
是她想得太简单了，她以为无论协议如何束缚，她始终能掌握主动权，能控制好自己。
她不行。
她根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她不该答应这个协议，不该放任自己沉浸在多巴胺之中，不该招惹沈书航。
她不该以为自己有资格染指爱情。
“周穆羽，周穆羽你说句话啊……”
沈书航轻晃着她，握着她的手不停地安抚着，又拿另一只手捂住她的眼睛。阳光在她眼中留下两片残影，在黑暗中摇曳闪烁着。
“没事的。”他的声音回响在她耳边，一种熟悉的感觉莫名涌上心头，“没事的，都过去了，没事了……”
她觉得自己想起了什么，又很快任那个念头从灵感中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