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新生
五十一
周穆羽后来还是找了个时间去看了罗彬。
小公司还算厚道，给他找了个护工看着，只是昏迷了几天都没醒，周穆羽不知道他们能厚道到什么时候。
她留了联系方式，说之后如果公司那边不给钱了，可以找她。护工高兴地应了，退出去让她多跟他说点话：
“说不定就醒了呢。”
周穆羽苦笑，怕不是一听到她的声音就能气醒。
周穆羽和罗彬的交集其实不多，吃过一餐饭，打过几次电话，也就这样了。更别提那餐饭吃得各怀鬼胎，连滋味都差了不少。
她称不上认识他，也没有什么感情。
就算现在，站在他的病床前，周穆羽也说不上有多少愧疚或抱歉。她使的都是普通手段，多少小爱豆小演员都接得住，谢尹还是小透明的时候她也不知道接了多少，谁知道眼前这个人受不住呢？
“我从小就觉得，死比活着容易。”她对着病床上的人喃喃自语，“一刀下去什么都没了，不用伤心不用难过，不用烦恼到底该怎么解决问题，留下一堆烂摊子也有别人负责解决，可太轻松了。
“一部戏砸了算什么，这年头有几个项目不砸的？沈书航运气这么好，《花火》不也赔得血本无归？谢尹从前那些垃圾，都还是我从垃圾堆里挑出来的可回收，可还是垃圾。秦以衍，大好的制作，剧火得一塌糊涂，照样没人认识他；林芷琪，被说套路化那么多年了，也就这一部有点突破；许印，拍的东西除了粉丝没人想看……
“你毕业多久了？六年，七年？同学有几个出了头的？一本同学录三分二都转了行，连那些童星都没什么热度了，你偏偏要盯着一个沈书航来比。
“何必呢？”
“你又何必呢？”沈书航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对一个昏迷的人说这些。”
周穆羽才知道他的声音原来是这样冷漠平淡的，没有起伏的时候像极了一块冰，渗出的寒气都能把靠近的人刺伤。
“以为你是来道歉的，害我等了好一会儿。”他从她身后走来，脚步声不紧不慢，片刻便到了身旁。
“我没什么可道歉的。”她没有回头，“他先动的手，我只是反击而已。”
“这反击是不是太重了？”
“事情都是他自己干的，受不了被人知道，当初就别这么做。”
“如果这会儿躺着的是谢尹，你也这么说？”
“对。”她毫不犹豫地说，“谢尹要像他这么脆弱，早就躺过去不知道多少年了。”
沈书航是很好，正直、善良，还愿意坚持一些没人会坚持的东西，可他根本不了解别人的境况，对他来说永远有更好的选择，他永远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对人说一句“没必要”，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必要”。
“我刚进公司那会儿，谢尹被朋友和助理联合背刺，列了几十人的名单，晒的聊天记录九宫格全是长图；再后来是兄弟，拿着摄像机来公司谈判，一要就是七位数，我劝了莫总三个小时，才让公司垫付，那一年谢尹接了五部戏，片酬全还给了公司；前两个月，杜诺文又把那些聊天记录翻出来……哪件事不比这次严重？”
“他活该。”
“对，所以他也活该。”周穆羽说，“自己做的事，要么藏好了，要不就受着。”
又一次不欢而散。
周穆羽觉得自己的自毁倾向越来越严重了，明知道沈书航手上有录音，却还是一次次激怒他。
可她确实不想撒谎，她不是演员，演不来痛苦万分追悔莫及，她只觉得罗彬这样做很蠢，此地无银，让所有人都知道了爆料是真的。
最蠢的是下手不够重，还没死成，用一场失败的自杀为他失败的演艺生涯画上了句号。
年底颁奖礼，沈书航和谢尹又碰了面。
作为合作过的搭档，两人的座位被安排在一起，主办方还特地找摄像师来给他们合影留念。
谢尹第一次参加，显得格外开朗，东跑西窜的，坐在位子上也不消停，不是拉着沈书航问东问西就是和另一边的季晴窃窃私语。
沈书航看着不远处的镜头，心想这人倒是勤快。
和周穆羽说开后，他对谢尹也没了从前那种厌恶的感觉，倒是生出了几分同情。其实他本来就不喜欢干涉别人的私生活，谢尹积极敬业又不牵涉潜规则（据他所知），作为同事，也没什么可指摘的了。
所以当主持人宣布谢尹获得了今年的最佳新人奖时，他的鼓掌也带了点诚意。
得奖感言都是那一套，很常规，只是说到“感谢经纪人”时，沈书航向后看了一眼，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明明刚刚还在的。
周穆羽一开场就溜出来了，想透透气。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颁奖礼或者红毯这样的场合，这些场合是属于谢尹本人的欢乐场，表彰的是他的演技他的时尚品味，和她没有太大关系。
罗彬昏迷了十几天，终于还是醒了，在医院又躺了几周，就回老家去了。小公司还是厚道到底了，没多为难他。
听说他买了几个单位收租，还接了点艺考培训的活，看朋友圈的内容，过得也挺滋润，没那么风生水起，但至少不用如履薄冰。
周穆羽没再去看过他，本来也没什么交情，也觉得他不想看到她。
他倒是发了条微信，说是放下了，就这样吧。
这对同班同学，一个比一个豁达，倒显得她是个大恶人。
她以为自己是唯一一个偷跑出来的，没想到撞上了许印。
他嘴边还叼着半根香烟，周穆羽没敢上前，远远跟他打了个招呼。
许印最近的日子也不太平，正在跟经纪公司打官司，之前几笔片酬都没及时打到，约定好的单曲也都没发，多次询问都只得到敷衍的回答。他违约金比较高，没法像谢尹一样潇洒走人，只能走法律程序。好在他没什么把柄落在公司手上，又有一众粉丝在外煽动舆论，看情形，一审应该能胜诉。
不过胜不胜诉的，关键还是看最终的谈判和执行。
许印抽完烟，嚼着口香糖走过来。
“不去看谢尹领奖？”
“等他拿到影帝了再看吧。”
“哈哈哈……”许印被她逗得乐不可支，“行啊，我陪你等。”
“不劳您费心了。”
“话说回来，”他收了笑，“另一位影帝脾气够好的啊，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穆羽白了他一眼：“说得跟什么邪恶势力似的。”
“别跟我说你没想过他会报复。”许印把口香糖嚼得噼啪响，“或者说，你还有什么后手？”
“现在说这些还有意思吗？”
“随便聊聊嘛，反正也没事干。”
他的语气有些落寞，周穆羽转过头看他，面色憔悴，青色的胡茬在粉底的压制下依旧顽强地冒出头来，他眼里有几道血丝，其中一条一直蔓延到虹膜，乌青色的眼圈也若隐若现，虽然嘴角笑着，眼底却没有多少笑意。
和半年多前那个神采飞扬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需要帮忙吗？”
周穆羽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问出这么个问题来。
或许是作恶多端了，也会怕因果报应吧。
“我认识些律师朋友，帮你看看合约还是没问题的。”
“不用了，”许印干脆地拒绝了，“现在还算顺利，只是……”
他深吸了一口气。
“旖叶又怀孕了。”
周穆羽硬生生把已经到嘴边的脏话又憋了回去。
“……该恭喜吗？”
“恭喜吧，我打算结婚了。”许印把嘴里的口香糖吐到纸巾上，攥成一团握在手里，“回去好好带孩子。”
周穆羽给他指了附近的垃圾桶，看着他跑去的背影，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才多大？二十二？二十三？
挺好的，其实。
这个年纪，这样的处境，还愿意把责任担下来，也挺不容易的。
“恭喜。”等许印回来，周穆羽第一时间说，“先给我预留一份喜糖吧。”
“你的可以留。”许印笑着说，“对了，记得保密。”
“当然。”
这么大件事传出去，肯定会引起粉丝的不满，他还在跟公司打官司，失去粉丝的支持，他就没了舆论上的优势。
许印还得回去拍照，周穆羽就在外面晃着玩儿。
许印和张旖叶的关系是她翻监控的时候发现的，张旖叶怀孕了不敢让许印知道，就在片场撒泼想让谢尹认下来。
看到监控的时候，她简直呆若木鸡，就连她身旁的乔茵儿都不得不感叹一句“这关系真乱”。
也不知道他们之间后来发生了什么，看这样子是认真在一起了。
挺好的，张旖叶做手术那会儿，周穆羽还担心会不会对她的身体造成什么损伤，现在看来，倒是好事多磨了。许印要是能就此收心，他们一起把这个孩子带大，也算是弥补了之前的遗憾吧。
就算是她，也会为一个小生命的诞生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