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思念
四十八
沈书航再见到谢尹是在综艺录制。
他原本没打算接，节目组提了常驻嘉宾阵容，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去探探情况。
录制地比较近，他买了录制当天的高铁票，直接从火车站去了现场。工作人员带他草草打了个招呼就去和其他嘉宾汇合了，大家都挺客气，甚至有些拘谨。
谢尹倒是自来熟地迎上来给他介绍，几个常驻都已经录了两天了，有人引荐也都壮起胆来，纷纷上前和他握手闲谈。
沈书航在无人问津的小城中呆久了，一时有点不适应这样众星捧月的气氛，连微笑都机械了许多。
节目组为了让他放松，特地把他和谢尹安排在一组，还嘱咐了让谢尹多带带他。谢尹满脸笑着应下来，态度十分亲切。
几个月不见，谢尹的气质收敛了很多，不仅在镜头前的表现更加大方得体了，没有镜头在拍的间隙对他也时时照顾，全然不见从前针锋相对的模样。对其他嘉宾和工作人员就更不用说了，体贴、周到，所有人对他都赞不绝口。
在风头正盛之时能够收敛锋芒处处和气，又不至于失去自我、叫人觉得虚伪造作，也是难得。
抛开成见不谈，他确实认可周穆羽的眼光，谢尹确实很适合这个圈子。
这几个月他和小城里的老人家们聊了很多，也想了很多。他试着将故事改头换面说给长者们听，长者们听完，也不做指责，只说这两个人不合适。
“这男生，都在北京买房了，女生只能租小出租屋，这怎么聊得来嘛。”
他原本觉得老人家还是过于传统，细细想来才觉得有些道理，他这一路走来很是顺遂，能碰上赏识他的导演一步步提携，重要奖项也很快拿了个遍，品牌方时尚界更是对他青睐有加，在娱乐圈，除了工作时折腾点，他几乎没吃过什么苦头。
可周穆羽不同，她一个毕业后转行的人，刚进圈时要遭多少罪受多少委屈，他简直难以想象，谢尹尚且能在采访里微博上大吐苦水，引粉丝安慰鼓励，她吃过的苦只多不少，却从来不会在任何公共平台上说。她又得不到家人的支持，似乎也没有太多同学朋友在北京，一个人在外漂泊，全身心奉献给工作，甚至眼里只看得到工作，也不是那么难理解的事情。
杜诺文说他就是逮着一切机会替周穆羽辩解，他倒觉得他终于理解了他最初的疑问：周穆羽是怎么说服罗彬放弃角色的。
因为他们是同一种人。
没那么顺利，没那么幸运，却又憋着一股劲想证明自己。
又都被命运戏弄了一把。
周穆羽把谢尹捧成了一线小生，自己却被辞退了；而罗彬的主演剧上个月好不容易播出，却因为资方干涉，剧情注水，播出后反响平平，甚至没什么人讨论。
至于这个结果是偶然还是谁早有预见，就不得而知了。
沈书航没有在现场看见周穆羽，甚至没看见李馨月。谢尹身边只跟了个叫佳佳的助理，看着很年轻，一问才19岁，是个实习生。
沈书航趁着休息时间问谢尹周穆羽去哪儿了，谢尹摇头说不知道。
沈书航不信。
杜诺文放料时打了个措手不及，周穆羽不在，他不信谢尹自己能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
还有谢尹解约的事。杜诺文说谢尹的合同之前就被周穆羽拖着迟迟没有更新，所以违约金定得很低。再加上周穆羽走得那么快，沈书航有理由怀疑他们根本就是早早串通好了要跑路。
不过现在见不到周穆羽的人，再怎么推测都没有用。沈书航还没整理好状态面对各种应酬，节目一录完就又缩回他的小城里。
有一个晚上他喝了点酒，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走着，突然遇上一个佝偻着背、衣衫褴褛的老奶奶。老奶奶没看见他，只是从垃圾桶里翻出了两块吃过的面包，又拿起垃圾桶旁的奶茶杯摇了摇，用破烂的衣摆随便擦擦吸管，就开始喝起了剩下的奶茶。老人家牙齿不太好嚼不动珍珠，只能吐在手里，一颗颗捏碎了再吞下去。
他想起了之前被周穆羽放在垃圾桶旁边的那桶爆米花。
他看了看周围，好在这里还算是市中心，有家24小时的连锁便利店还开着，他进门买了桶装水和面包，只是再出门时，已经看不见老奶奶的身影了。
他失落地把水和面包带回家，决定第二天同一时间再去看看。
连着去了一星期，他再也没见过那位老奶奶，倒是遇上了另两位老人。打扮都差不多，都在附近流浪，白天就找个无人留意的角落躲起来，晚上再四处翻翻有什么吃的。
“跟猫一样。”一个老头拿方言说。
老爷爷长期躲在猫堆里，有时候翻到的东西多，还能带回去喂喂流浪猫。
“不过现在流浪猫都有人喂了，还老嫌我带的东西不好嘞。”
沈书航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问了老人的位置，想着之后能定期送点东西过去，老人说了几个地方，哪里的小巷里有个堆杂物的地方，哪里的墙角下有张凉席，诸如此类的。
“也没什么固定的地方，也要看怎么规划，之前老城墙那边还有个地方，后来好像是要搞什么评比，就给拆了。”
沈书航找了个附近的atm取了现金，给老人买了点水和食物，帮着搬到了他最近的“居住地”，也不敢买多，怕老人到时候“搬家”不方便又舍不得。他把刚刚买东西剩下的现金都塞给老人，老人不敢要，他就留了个联系方式，硬留了些零钱，让老人有事就给他打电话。
邻居的大爷大妈说城里这样流浪的老爷爷老奶奶挺多的，而且好些精神都不太正常，平时他们能帮一点是一点，可谁也没法照顾人家一辈子。都是些流浪了大半辈子的人，可能连身份证明都没有，在官方证明上都消失了。
沈书航听着难受，跑去问了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工作人员听完，表示可以安排人去查看，帮忙解决这些人的落户问题，把相关证件都办好，就能申请一些补助。他于是跑去找先前那位老人商量，帮他们先把证件办下来。
老人听了也很高兴，很快召集了他认识的朋友们，朋友们又拉了朋友过来。沈书航领着工作人员来登记他们的信息，大家都不识字，登记的进度很慢。正赶上林导来看他，他直接让出租车司机把林导拉到了现场来帮忙。
还有一些老人就像大爷大妈们说的那样，精神有些错乱，说话颠三倒四地答非所问，说的还是旧时方言，年轻的本地人员都听不太来，吵吵嚷嚷的一片混乱。
就这样登记了三天，才终于把到场的人都登记完。沈书航特地留意了一下，没见着最开始那位老奶奶。
“你状态好多了。”林导坐在他家地板上，开了罐啤酒发出了一声感叹，“事儿办得也不错，挺好。”
“谢谢老师。”沈书航拌了两盘海蜇放到林导面前，自己也开了一罐啤酒坐下。
“小周呢？我以为你们住一起呢。”
他没告诉林导周穆羽的事，也没什么必要。
只是他也不愿意对林导撒谎，就说：“她出去散心了。”
“吵架了？”林导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没事儿，小情侣哪有不吵架的啊，消气了就好了。”
他长叹了一口气，竟然自然地就说出口：“分了。”
“就因为被爆了？”
“差不多吧。”虽说不愿意透露具体状况，可能有个人听听他的心情，也是件不错的事，“理念不合。”
“小姑娘也挺委屈的，谈个恋爱要被这么多人骂。”林导也很感慨，“本来心思就重……也好，都冷静冷静，回来再谈谈。”
沈书航听林导这意思，是劝他别放弃：“老师挺喜欢她？”
林导掐了下他的脸：“爱屋及乌啊，有什么办法。”
“不是吧……”沈书航识破了，“老师可没那么喜欢我的同事们啊。”
“就是觉得小姑娘挺好的。”林导说，“你不舒服人家就请假过来照顾你，不来片场也不跟我套近乎，后来过来是因为你生日想省点时间，来了也挺懂事，就在一边看也不耽误工作，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老实本分？这个词似乎与她相去甚远。
“我上次见这样的人还是石芸。”林导逐渐陷入了回忆，“她也是这样，什么事都压在心底，遇到困难也都自己扛着，别人看她总是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其实内心脆弱得很，只是知道自己容易受伤，才会那么拼地把自己武装起来。”
沈书航知道石芸，一代传奇，名副其实的教科书。上大学时老师曾经把她的作品一部部拉给他们看，她的每一个微表情、细小的甚至没被摄影机记录下来的动作都在情绪之中，她的举手投足、音容笑貌都是那么的契合人物，她就是表演系学子们的女神。只可惜天妒英才，患上了抑郁症，不到三十岁就跳楼自尽了。
林导眼光毒，沈书航听着听着，竟然也开始担心了：已经三个多月没有她的消息了，也不知道周穆羽现在怎么样了。
然而他没想到，他先听到的会是罗彬的消息。
罗彬的经纪人给他发了一条微信：罗彬被发现在酒店房间里割腕自杀，现在正送往医院抢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