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死局
三十一
周穆羽是被噩梦惊醒的。
她条件反射地看了一眼手机，4:28，微信有几十条工作消息，她打开来，一一处理完，才又躺回床上。
闭上眼睛，她却怎么都睡不着。刚刚的噩梦已经忘记了内容，一身的冷汗却还没退。
她觉得自己被困进了一个死局。
天不从人愿，有些东西总是在你最不想要的时候被放到手里，拒绝或收下都是为难。
她承认，一开始她只想利用沈书航，行走的流量，资源大户，业界宠儿，谁不想从他身上捞一杯羹？甚至她坚持要谢尹接下这部戏，不惜打破自己的原则，从别人手里把角色抢过来，也就是想攀上这层关系。她知道杜诺文对谢尹有意见，这样的意见也一定会传达给沈书航，但谢尹在搞人际关系上是一把好手，否则也不可能花名在外还有人前仆后继，她只需要推波助澜，适时制造一些情境，自然能够让他们熟络起来。
事情的发展虽然不如她所料，但总体还是朝着她希望的方向在前进。沈书航对她有兴趣，很好，也省得她费心修补他和谢尹之间的嫌隙；喜欢她原本的样子，更好，她本来也懒得装。只要这根线牵在她手里，由她掌握，不怕最后讨不到好。
何况她还那么叛逆，杜诺文把沈书航护得越紧，她越想抢来看看。她还什么都没做呢，杜诺文就现了獠牙，她真好奇，要是真把沈书航搞到手里，杜诺文能炸成什么样子。
她一直控制得很好，若即若离，不过分热情，也不表现出任何拒绝的意思，算好时间挑着回他的消息，偶尔透露些自己的兴趣爱好和生活状况，确实是用了点心机，也和真诚的聊天没有太大区别。沈书航或许相对单纯，但绝对不傻，不走心的交流瞒不过他。
或许就是因为这样，事情才会逐渐超出她的掌控范围。
她没想到沈书航会生病。其实早在颁奖那天就有征兆了，她看了现场视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在酒店房门口见到人时就猜到他可能出了状况。她本想让他留下多观察几天，可他说的话让她动摇了。
她查过沈书航的底，生平亲友都翻了一遍，上大学前和娱乐圈最近的关系是找了个表演学校毕业出来没戏拍的老师，那位老师教完他们这届之后就转行了，想来也没可能给他提供什么资源。提携他的林导是业内出了名的固执己见，对作品要求极为严格，闹出过把投资人塞的演员往外轰的新闻，能得到这种人的赏识，沈书航不敢说清清白白，也绝对算得上无愧于心了。他说谢尹不值得，她也无处反驳。
他是个幸运儿，没那么幸运的人只能和魔鬼做交易，手段再不干净，能换来想要的东西就行。
只是，无论如何她都不该动摇的，她不可能离开谢尹，这跟谢尹本人如何没有关系，他们的事业早就已经绑定在一起，她愿不愿意都只能走下去。
于是她慌了，她怕他再说出什么话来，急急忙忙把人往机场送。出于礼仪她该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可她不敢，她跑了。
然后就出事了。
收到杜诺文发来的照片时她还在片场，她没有蠢到把一切都怪到自己头上，却本能地认为自己能搞定这件事。她立马定了机票，跟月月交代了几句就往机场赶，路上找jas/mine要了地址。她没有回杜诺文的消息，是不想让杜诺文觉得她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她已经不是杜诺文的下属了，过去是出于自己的考量，而不是因为杜诺文的嘱托。
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那天就像疯了一样。从机场到沈书航家的路上遇到了晚高峰堵车，她在车上不停地打他的电话，重复的嘟声响了又断断了又响，她的心跳也越来越重，哐哐砸着她的鼓膜。远处的信号灯和霓虹灯是浓墨重彩的红，激烈的长波闪得她头晕。司机见她一脸着急的样子，使出了浑身解数变道加插，汽车发动和刹车的频繁交替险些把她晃吐了。就这样，她还是机械地重复着拨打电话的动作，眼睁睁看着最近呼出列表里沈书航名字后面的数字从32跳到43。
第44通电话接通了，周穆羽还没有来得及感叹这数字真不吉利，就听见了沈书航的声音。他的声音很奇怪，像是被什么挤压着一样，听着很不舒服。
他说他在家。
出租车开到了他家附近，司机说这片社区警卫很严，不让开进去，她于是下了车，临跑到警卫亭前，才终于晃过神来。
她这是，在干什么呢？
沈书航有专业的团队，也请得起专业的医生，她能为他做的，都有其他人能做，而且能做得更好。
她跑过来，是要做什么？
她只需要保证剧播期间的宣传不出岔子，这样就够了。沈书航说他没事，那，她就没必要再做什么了。
她靠在一旁的栏杆上，远远地望着墙那边的高楼。她不知道jas/mine发给她的地址对应是哪一栋楼，她数了数楼层，看向其中一个亮着灯的窗户。
她拒绝了沈书航的视频邀请，找了个话口挂了电话，约了辆出租车，结果又遇上了刚刚送她来的司机。
“小姑娘怎么了？保安把你拦下来了？”
她摇摇头：“突然有事，不上去了。”
机票很贵，她定了高铁。去往高铁站的路上依然堵车，她闭上眼睛，黄色窗户的残影还映在眼前。
她知道自己失控了。
她很少这样冲动地做一件事，哪怕是拉着行李箱来北京找工作，都是她深思熟虑、分析思考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做出的决定。她不喜欢冲动，不喜欢失控，她相信人之所以高等在于控制自己的行为和情绪，今天的她，简直和低等动物没有区别。
好在没有人会知道这件事。
她跟jas/mine的关系不错，jas/mine回消息的速度也不像是请示过杜诺文的样子。沈书航工作室那边的具体状况她不是很清楚，看杜诺文之前的表现，应该会对沈书航的情况尽量保密。
没有人会知道这一夜奔波，把自己埋进项目计划和合同书里，等到了横店，她又会变成那个武装到牙齿的经纪人。
而杜诺文突如其来的示弱又一次打乱了她的计划。
如果沈书航的状况真的严重到可以确诊的程度，那她绝对不想做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
杜诺文对这方面一知半解，觉得得找个人陪着沈书航也无可厚非，但让她跟沈书航交往，情况只会更糟。交往过程中的情绪起伏对常人都是慢性毒药，对于已经出现躁郁症状的人来说，尽量保持心情平和，使用药物治疗才是最有效的方式。
要是真的平和，不是装的。压抑自身情绪本身也是极为消耗心理能量的，如果沈书航只选择在她面前故作正常，那么她最好不要跟他有什么往来了。
停下吧。她心里逐渐冒出一个声音，没有必要做到这种地步。
她应该告诉杜诺文，最有效的方式是请一个靠谱的心理医生，如果杜诺文找不到合适的，她可以推荐。她们学校的心理学系很有名，她和很多同学都还保持着联系。
她应该立刻消失，月月对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了，她完全可以给自己放个长假，跑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切断和沈书航的一切联系，一直到他的情况好转。
可是沈书航看着她的眼睛，一定要她给一个答复。
他知道了。
他知道那天晚上她做了什么，他知道她也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游刃有余，他知道，怎么让她答应。
他的眼睛在微弱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湿润，瞳中闪着希望的光芒，其中的情绪太过强烈，硬生生在周穆羽心上剜出一道口子。
不敢回答。
不能回答。
她无法对着这双眼睛说出拒绝的话。
可她不能答应。
这是一个死局，从她盯上沈书航开始，从一年前做策划案的时候开始，或者更早，从她当初成为谢尹的经纪人开始，这就是一个解不开的死局。她会为了谢尹的发展去接近沈书航，会被他的真诚灼伤，原本完美的面具逐渐出现细小的裂缝，最终在猛烈的攻击下被彻底粉碎。
“怎么了？”
他用大拇指轻轻抹去她的泪水，摩挲着她的脸颊，温柔的声音响在她耳边，她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她摇摇头，还是没有敢开口。
他把她拥入自己温暖的怀抱中，她就这样在他怀中软化。他没有继续问，和那个下午一样，像是看穿了她不想说，就无条件地尊重她的沉默。他轻轻地拍打着她的背，在她的耳边落下细碎的亲吻，温柔缱绻。
“没事的，不会有事的。”
她在他胸前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他好像以为她在撒娇，轻笑了一声。
周穆羽感谢他的体贴不问，因为她害怕，她害怕面对他的提问，她会忍不住告诉他。
“因为我一定会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