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描摹
二十六
橘色的夕阳余晖透过窗帘洒进了客厅，杜诺文又多开了两盏灯，才把这略带忧郁的色彩赶跑。
沈书航没有醒，她还是让vivian直接发了微博。
周穆羽那边也还是没有回信。
都说人老了喜欢怀旧，她最近也经常想起自己还在金何的时候。
现在说出去可能都没人信，谢尹当时就是被她招进来的。谢尹进公司的时候才刚满二十，在校成绩和履历都不突出，但好歹是个科班，更好的科班都早早被大公司抢走了。她也是想着能拉一个是一个，大不了就耗两年等他自己转行。
刚进公司的时候这人还挺老实的，见面都是“老板”“老师”的叫。小朋友玩性大，一有空就来公司到处转悠，也不打扰人工作，就在一旁逗趣玩自己的。谁要偶尔摸鱼打游戏缺人了就叫他，一叫一个准。把办公室里那群小女生们迷得不行，帮他推戏的时候都格外卖力。
没背景的小演员一开始只能在低成本网剧里走过场，但谢尹似乎天生观众缘不错，一两部戏下来就有了点水花，开始能接到主要角色了，公司于是把他安排给了杜诺文。杜诺文那会儿忙着帮秦以衍拉大平台的关系，没那么多精力带其他人，就和人事那边说了一下，招了个经纪人助理，专门负责谢尹这边的事情。那人做得也不错，各项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一年多算下来，本以为要亏本的买卖，居然还营收了不少。
谢尹和秦以衍算是隔壁班同学，他俩毕业典礼那天杜诺文还专门去了，给他俩都送了花束。
谁知道后来这两人和她会闹成这个样子。
沈书航茶几上摆了一盒烟，杜诺文拿到手里才发现是没开封的，不过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沈书航要发火，也不差这一盒烟的事。
她走到窗边，把烟叼在嘴里点上，烟雾袅袅升起，混合着夕阳和白炽灯的光，显出了一个诡异的，骷髅一般的形状。
她在秦以衍身上花费了许多，不只是资源、精力，甚至还有情感。毫不夸张地说，她是真的把他当做亲儿子在培养了。为了帮他搭线她费尽了心思，他接的每一部戏都是她精挑细选，导演、制片、制作都无可挑剔，这些人也都顺利地和秦以衍搭上了桥，之后一有机会也都会想起他。
以前人家说每个成功男人的背后都有一个女人，杜诺文觉得这句话应该改成：每一个成功的男明星背后都有一群女人，为他穿针引线搭桥铺路。
她对谢尹没有那么好，她承认，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这样的人。本能告诉她，这种人不好掌握，太聪明太会来事，又人心不足，只会由着性子胡来。在这种瞬息万变的地方，一步行错就会满盘皆输，可他没吃过苦，他根本不怕输。
她怕。
所以她把工作的重心都放在秦以衍这边，也无可厚非。秦以衍又规矩又懂事，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只会一部戏一部戏地去拍去磨，确实，这种性格不那么容易吸粉，但发展会更稳定，事业会更长。她甚至不惜把找上门来点名要谢尹演的角色都挪给了秦以衍，片方同意，公司同意，这件事都不需要经过谢尹的耳朵，就定了。
她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沈书航，减重效果很明显，透过皮肤就能看清他的骨骼，为了塑形而练的肌肉还在顽强抵抗，却也只能萎靡地耷拉着。她刚刚打开冰箱，食物只有各色蔬菜和西红柿，有些甚至已经发烂，散发出腐朽的臭味；然后就是酒，各种各样的酒，开封的没开封的，也不管种类年份，在冷藏底层堆成了一座小山。
认识沈书航之后她才知道，秦以衍从前把敬业演得多么失败。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希望沈书航不会背叛她，能好好地沿着她设定的方向走。从前她可以肯定，沈书航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只是现在……
她总有种把自己最珍惜的宝物拱手让人的感觉。
天色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沈书航终于醒过来。
杜诺文给他倒了杯温水，确认他清醒并冷静之后，跟他简要汇报了一下这两天的情况。沈书航没有对她的擅作主张发表什么意见，只是保证他之后不会再出现这样的状况了。他向来言出必行，杜诺文也就放下心来。
“对了，还有件事……”沈书航还捧着那杯水出神，杜诺文横了心，“我跟木鱼说了你的状况。”
沈书航愣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动作，他仰起头看她，眼神一片茫然。
“她估计是在忙，还没回。我……”
“我知道了。”沈书航没等杜诺文说完，“回去吧，阿文，辛苦了。”他举起水，做了个敬酒的姿势，“谢了。”
杜诺文悻悻地走了。
沈书航苦笑了一下，把水倒进洗碗池，又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啤酒，放到桌上，打开了其中一罐举到嘴边。
周穆羽的电话就在这时候打了过来。
沈书航给她设定的铃声是《迷迭香》，他没有接起，而是就着那段复古的旋律，一口气喝了半罐啤酒。发酵小麦的味道顺着喉咙一直下到小腹，他闭上眼睛，描摹着那个模样。
周穆羽。她的眼睛很大，其实偏圆，可因为轻微散光，看远处时总会不自觉地眯起，就显得有点细长；她又很爱笑——不对，也不是爱笑，就是习惯笑——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成弦月一样，显得特别真诚；她笑的时候还会牵动鼻子周围的肌肉，小小地皱一下鼻子；她的鼻梁不算特别挺，但是很自然，看得出没垫过，鼻头有点圆，但不太多肉；嘴唇也很薄，嘴角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弧度，像是亲切又像是在筹谋。
再向下，是细长的脖颈。她的脖子上总是挂着一条项链，挂在衣服里面，从不让人看清是什么花样。项链有点长，有时链条会在清晰的锁骨处积成一道弯，沈书航总忍不住想去扯，甚至有几次是上了手才反应过来，急转弯绕到了别处。
铃声响过前奏就停了，没过多久又开始重复。
一罐啤酒下肚，暖流从胃部蔓延到全身。沈书航把手机放到一边，又打开了第二罐。
说来也是奇怪，沈书航见过娱乐圈那么多美女，明艳的淡雅的清新的灵动的……各色各样应有尽有，他从没对人动过这样的心思，周穆羽在她们面前根本排不上号，却让他不由得想接近，想交好。
或许是因为她看人的眼神。
不是那种勾人心魄的妩媚，可她看着你的时候，会直视你的眼睛，不带攻击性的直视，像是把整个人都敞开在你面前，随时做好了准备包容你谅解你。可一转身，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她的眼睛麻木得不带一丝波动，像是一潭死水，要将人吸入其中。
杜诺文觉得这恐怖，他觉得有趣。
这样的一双眼睛，会有迷离沉溺的时候吗？
那会是什么样子？
《迷迭香》的前奏不知响过了多少遍，沈书航伸出手，在空中抚摸着。
剧组里发生的一切事情，出于职业道德和个人性格，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大多数时候，他会把这些秘密扔在脑子里某个堆满了垃圾的角落，任由它分解消散。
但这一次，他难得的没有忘记。
“周穆羽……”他默念着，将手中的空罐捏扁了，随手丢在地上。
罐子哐当落地的瞬间，铃声被切断了。过了几秒钟又再次响起，沈书航拿起手机，又听了一会儿，才按下接通键。
他倒在沙发上，让头从扶手旁垂下：“喂……”
“你在哪？”
“在家啊。”他轻笑着回答，“你呢？”
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背景里有人在高声嚷嚷着什么，和呼啸的风声混在一起，听不真切。
“还在片场？”
“没……”电话那头的声音有点迟疑，“在外面。”
沈书航嗯了一声，那边也没再接话。背景里有人和她说了什么，她说了句谢谢，紧接着，沈书航听到了关车门的声音。
“你这么晚出门？”
“……现在才八点。”
“干什么去？”
又是良久的沉默。
“有工作？”
“算是吧。”她说着，隐约能听见衣服的摩擦声。她似乎是找了个地方靠着，声音扎实了许多，“你那边，没事了？”
沈书航也稍稍向下挪了挪身子：“我能有什么事，收拾一下就好了。”
“那就好。”她说，“我们十八号会飞长沙，到时候见……”
“等等。”见她有要挂电话的意思，沈书航急忙叫住了人，想来想去又找不到什么好话题，半天吱不出声来。
那边停了动作，也没催他。
她的呼吸声从听筒传来，平缓，温和，像是一双手在轻轻拍打着他，抚平他所有焦躁烦闷的神经末梢。
“怎么办……”他开口，“我好想见你。”
“现在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