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翻车
五
夜车开多了容易翻。
连着拍了两周的夜戏，几个主角ab组连轴转，工作人员也都累得够呛，就差没在脸上写个exhausted去当大学英语四级考题了。
周穆羽本来是不该站在灯光范围内的，只是赶上了剧组休息的间隙，她就趁机来跟谢尹对一遍过两天直播的流程。这次直播是为了维持目前的热度，要适当地向粉丝报告谢尹目前的工作安排，也要为两周后播出的新戏预热。之前团队已经整理了主要流程，台本也都做出来了，可谢尹对福利环节不太满意，觉得现场连线意外性太高，想改成截屏送礼，于是团队又得重新向公司申请预算。周穆羽一边向公司提交申请，一边来给谢尹打预防针。
“公司财务周末不上班，我已经催过了让他们周一尽快搞定，但是如果批不下来，还是得按照原定计划……”
“我不想电话连线。”谢尹语气坚定，“谁知道对面会说出什么话，能不能播，别到时候演变成直播事故。”
“我们可以事先联系……”
“联系谁？粉圈大号？你能保证这群营销号预备军不会为了热度搞事情？”
“你要相信我们……”
“我相信你。”谢尹没有犹豫，也没有让步，“其他人，我不敢说，你也知道的。”
周穆羽一时语噎。
她确实知道。
“公司不批预算我可以自掏腰包，我不想做电话连线，本来也没什么好说的……小心！”
悬挂在棚顶的打光灯毫无预兆地砸下来，到落地也不过是几秒钟的时间。周穆羽在打光灯碎开之后才感觉到右边肩膀上剧烈的疼痛。谢尹还拉着她的手，周穆羽能感觉到他在颤抖。她强忍着用右手掰开了谢尹的手，跟他说没事。
杜诺文第一时间叫来了救护车。
李馨月见周穆羽神色如常，本来还觉得大家都太大惊小怪了，直到周穆羽拿左手七拐八拐地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好字，被推进了手术室，她才开始害怕起来。lily早就已经急坏了，打开了公司群半天不知道该不该通报。王导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尹的脸色，全然没了平时骂人的气势。谢尹愣愣地盯着手术室上的灯，手上紧攥着从现场带来的道具文件夹。
沈书航也在看谢尹。
他离得近又在安全范围内，看得非常清楚。灯掉下来的一瞬间，谢尹几乎是本能地把周穆羽拉到了怀里，又被周穆羽以同样快的速度推开，反作用力才让她撞上了掉下来的灯。
关于这两个人的关系，杜诺文不是没有跟他八卦过，可说来说去毕竟没有证据。他看周穆羽平时的态度，眼里除了工作什么都放不下。上次在酒店里遇见她也是一切正常，他本以为不过是无稽之谈。
现在看来倒也不一定。
至少谢尹现在这副模样，并不是能让粉丝看到的状态。
周穆羽躺在手术室里，不知道外面的风起云涌。
一开始她还能保持清醒，痛感被麻药驱散后，无影灯的光线又逼迫她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她就被拖入了梦境。
她从小就是个规矩的孩子，脑子不算坏运气不算好，老老实实读书，上的是全市最好的小学最好的初中最好的高中。唯一的意外是高一时被编导培训班塞过传单，她想去试试，想知道用文字构筑一个世界，并看它们转化成画面会是什么感觉。父母没有同意，于是她继续老老实实地读书，考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学的是稳定的教育学，又顺利拿到了教师资格证。
就在大家都觉得她会顺理成章地回母校当老师时，她拉着刚在宿舍收拾好的行李箱，跑到了北京。
她规矩了二十二年，不想再规矩下去了。
刚到北京时父母只当她想散散心，也就没太在意，她趁机租了一间只要一个月押金的房间，在广投简历的同时，跟着面试认识的几个小伙伴在各个组里打杂。
两周之后，父母催她回去，她摊了牌，被切断了经济支持。
她的专业不对口，又没有社团背景，实习经历也都在教育机构，和影视圈八竿子打不着，简历大多石沉大海，只有不要求学历的艺人助理岗位愿意给她面试机会，但面了几家小公司，开出的工资别说是买下她的自尊心了，连她的生活都支撑不起。
在北京呆了一个月后，她的存款花光了。她退掉了租房拿回押金，找了个青旅又撑了十几天，还是没有头路，她看了看网站上的机票价格和自己账户里的余额，按下了订票键。
邮箱就是在这时推送了金何的面试邀请。
青旅的洗衣机把她的衣服洗串了色，她穿着唯一一件幸免于难的衬衫走进会议室，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正装端坐的两位hr，而是一旁把自己嵌进办公椅，一身潮牌的谢尹。
彼时她还不知道谢尹是何许人也，没听过他的传闻，也不知道金何对他一点都不上心才让他来随便选个顺眼的助理，其他什么都不管。她只觉得这男孩扎眼得要命，满脸的不羁一点不加掩饰，他身上的生命力把虚弱的她刺得体无完肤。
他只问了她一个问题。
“会说粤语吗？”
“会，但是不准。”
她不在粤语区长大，虽然从小看tvb，却始终不敢在粤语区的人面前开口。
“就她了。”他说。
hr开始跟她谈合同。
他坐在一旁看着。
周穆羽醒来第一眼看到趴在床边睡着了的谢尹，有些恍惚。
他的头发为了拍戏又染回了黑色，造型也因为时间太久软塌了下来，一时竟仿佛回到了梦中的那个时候。
沈书航开门走了进来，周穆羽看到谢尹的身子动了一下，又换了个姿势接着睡。
“从外面看到你醒了。”沈书航指了指窗户，小声说道，“感觉怎么样？”
不太好。麻药在消退，痛感重新占据高地。
“还行吧。我的手机哪去了？lily和馨月呢？”
沈书航没回答她：“听阿文说过你是是个工作狂，倒是没想到这么严重。”他走到床边，看了谢尹一眼，“好好休息吧。棚内维修这几天先转外景，主要是我和芷琪的戏，谢尹的部分在一周后。”见周穆羽还在四处环顾找手机，他又补充道，“放心吧，这几天熬鹰盯的人少多了，剧组已经封锁了消息，微博上也没什么风声。”
周穆羽摇头苦笑道：“我倒也没觉得一个小小的经纪人能惊动微博，我只是想和父母发个晚安，我每天都会给他们发。”见沈书航的表情逐渐柔和，她继续说道，“之前有一次忘发了，第二天早上七点我妈发消息说她一夜没睡……”
沈书航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递给她，解释道：“你当时被砸到，手机掉地上了，我就顺便捡起来了，没打开过。”
“谢谢沈老师。”周穆羽设置的密码和她自己毫无关系，也没告诉过lily她们，只要不遇上极端无聊的黑客，应该也不会被打开，“既然沈老师明天还要拍戏，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借着防窥膜的掩护，她打开微信让lily报告一下具体情况后，见沈书航还站在一旁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开口说道。说完又担心有点生硬，于是补充：“也替我谢谢文姐，劳烦她费心了。”她自认攀不上做影帝的朋友，想来应该是杜诺文说了不少好话，这样看来，之后宣传期的合作倒还有得谈，她对现在的计划还有些不太满意的地方……
一片阴影打断了她的思路，沈书航走近，弯下腰，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
“好好照顾自己，出门在外，别让父母担心。”
周穆羽一时不知该怎么反应，点了点头：“嗯……”
微笑着送沈书航出了门，又等了一会儿，周穆羽才收了表情。她推了推谢尹，谢尹起身，眼神一片清明。
“你跟他有仇？人家都巴不得在影帝面前多刷点存在感，你还装睡，可真行。”
“我累了。”谢尹说得理直气壮，“演不来你们这种一团和气的戏码了。”
“怎么了火药味这么重？”lily给她发了两条长语音，她转成文字看了一下没太大问题，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说说？”
谢尹沉默地看着她，她也不多，静静地等他开口。她知道这招有用，某种意义上来说，谢尹比她之前实习时教的小学生还要好哄。
“他想挖你。”半晌后谢尹还是开口了，“杜诺文找过我，让我别耽误你找下家。”
周穆羽失笑：“怎么说得跟离婚似的。”
“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谢尹没有笑，周穆羽于是也收了笑意，“你去他那能做的更多。我的上限在哪我也清楚，你可以把那些黑料压下去，但它们就在那儿，我但凡有点起色，就有一堆人翻箱倒柜似的把它们翻出来要把我踩到土里去。他那边不一样……”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周穆羽打断了他，“是个人就有黑料，二十七岁的双影帝，他的底子又能干净到哪儿去？”
“至少不像我这样。”谢尹转过头，好像突然对洒在地上的月光产生了兴趣，“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teresa早就想调你去带练习生了，再带几个月等年初送去选秀，正好公司最近和平台那边聊得也都挺好……”
周穆羽实在是没忍住叫了停：“谢尹，我们认识多久了？”
“到10号就两年了。”
“两年。你觉得我了解你吗？”周穆羽不抽烟，可她此刻突然生出了点烟的冲动，“或者换过来说，你觉得你了解我吗？”
谢尹点头，又摇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可我不敢说我了解你。”
周穆羽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
“所以你觉得，我会不知道你说这一番话是想做什么？”看着谢尹骤然僵硬的身体，周穆羽笑了，“早跟你说过了，别在我面前卖惨，我没有心，不会疼的。”
谢尹知道她是真的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