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听话
教皇办公室。
金澄澄的阳光从落地拱窗洒入室内, 像一把锋利的剑,将房间分割成两半。
欧律瑞亚坐在边角包裹黄金玫瑰纹饰的书桌后,柔顺的淡金色长发和往常一样打理得一丝不苟, 只是没戴冠冕,只在两鬓用枝状的弧形发梳固定。
整张俊朗如雕塑的脸庞暴露在阳光里,本该耀眼得令人无法逼视,却微微低垂着眼睫,有一种介乎于清冷与温和之间的神性悲悯。
“她都答应结婚了,你还这么镇定?”昆西站在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 如果不开口出声,便仿佛与暗色融为一体。
他语气阴冷, 抬起一一条腿,脚踝搁在另一条的膝盖上,坐姿懒散又透露出极危险的气息, 像一头趴伏在悬崖上巡视领地的狼王。
嘴笼面具后的下颌难耐地鼓动了一下, 他冷静地步步分析着黎艾的动机:“她是故意在给那个天翼种铺路, 先让阿诺打败那些老东西预备的人选, 借此打一打打他们的脸。”
说起枢机院这不入流的把戏, 他的眼神就愈发冷鸷, 瞳孔深处又跳动着一簇无论如何也熄灭不了的幽暗妒火:“最后莱安登场, 她再故意让阿诺输掉, 阿诺就是一个蠢货, 黎艾让他去死他都能摇着尾巴真去死。”
原本放松搭在扶手上的五指缓缓收紧, 浓郁的杀机扑面而来,仿佛把扶手当成谁的喉咙一样狠狠扼住,享受着虐杀的快意。
顿了顿,他皱眉疑惑地吸了口气, 立马通通掀翻了自己刚才的推论:“结婚?她不可能忍受一辈子只对着一张脸的无趣生活。”
鹰隼似的眼眸里疑虑逐渐堆积形成无解的漩涡,他也没指望欧律瑞亚应声,自问自答着:“那她为什么要答应下来?只要她不想。有的是办法驳回枢机院的决议,更何况还有我们暗中帮忙。”
思路堵塞,如同一副缺少色块的拼图,他换了一下双腿交叠的方向,深邃的眉骨拢下沉沉的阴影,有种山雨欲来的窒息压迫感,最终得出一个离奇又合理的结论。
“难道她在圣城真藏着一个我们都不知道的心上人?而且身份低微,她想借着这个机会把人摆上台面。”他豁然起身,带得椅子在地板上剐蹭出刺耳的声响。
欧律瑞亚终于有了反应,眼睫微微一颤,仿佛支颐小憩时被突兀的雨声吵醒,声嗓都带着睡意倦怠似的沙哑,他定定地看着铺了一层融融金光的桌面,说:“……随她去吧。”
昆西冷嗤一声,反驳道:“什么叫随她去?你好歹也是她的教父,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她嫁给一个哪里都配不上她的懦夫?”
“那谁配得上她?”欧律瑞亚抬起头来。
一站一坐,一个疾言厉色,一个轻声细语,气氛却骤然绷紧如岌岌可危的琴弦,连阳光里飞舞的尘埃都似乎瑟缩得停滞不动。
“没有。”昆西咬字极重,褐眸却沉寂如水,“谁都配不上她。”
心脏疼得抽搐了一下,可他依然由衷地这么认为,她是无人能触碰的珍宝,更遑论将之放入匣子里收藏。
清脆的敲门声有节奏地响起,像一根细针扎破气球,室内微妙的气氛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两人相视一眼,都猜到了敲门的人是黎艾,只有她敲门的方式是这样像踩着轻快的鼓点。
昆西忙不迭地把他刚才带歪的椅子摆正,正准备往里面的休息室钻,又想起黎艾几次说过能感知他的存在……他走向休息室的步伐更坚定了。
欧律瑞亚用手抚平衣袖上褶皱,正襟危坐,温声道:“请进。”
黎艾推门而入,手里把玩着胸前的吊坠,笑盈盈地招呼:“冕下。”
欧律瑞亚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事吗?”
黎艾开门见山地答:“我想要你改进后的龙骑秘法。”
“既然你已经把阿诺送给我了,那他就是我的东西,该怎么对待他,只有我能决定。”无论是龙血入药,还是龙鳞炼金,阿诺罗德尼根本就是一个可再生循环利用的材料库。
黎艾目前对他的龙血尤其感兴趣,昨晚她把小蜘蛛丢出去咬阿诺一口的本意是想把这蠢货咬醒,等小蜘蛛回到她手里几乎奄奄一息,黎艾差点以为它撑不过去,给它泡了一个治愈药剂的澡才救回来,最可喜的是它的毒性大增,甚至比以前更加灵动。
还有他的鳞片,已经送去熔铸成子|弹了,不知道届时能不能打穿半龙人的头盖骨?
黎艾浮想联翩,蠢蠢欲动。
欧律瑞亚却微微皱眉:“可你的病——”
黎艾轻描淡写地打断他:“不会死的,你也知道了,哪怕我是心跳暂停,依然能再次醒过来。”
末了,她双手撑在书桌上,一脸神秘地小声道:“冕下,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好像从骨髓里长出柔嫩的枝蔓,根系已经密密麻麻地扎入了他的灵魂,上面生着折磨人的刺和细小蜷白的花朵,每一次不经意的触动都酸涩而微痛。
欧律瑞亚清楚地记得这是黎艾小时候犯错后爱用的把戏,先伸着软乎乎的小胳膊,甜甜地说一句“教父教父,我告诉你一个秘密。”等他一弯腰就抱住他的脖颈,然后猝不及防地亲他一口,再老老实实地交代她又“不小心”打翻墨水瓶毁了某卷孤本,抑或是梦里有天使拖住她让她睡过头没能完成他布置的作业。
那个时候的他除了觉得无奈和好笑,不会有更多的想法,可现如今他连直视她都做不到。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他听闻卡斯帕王国宫变匆匆赶回教廷时,长高了很多也瘦了很多的少女远远地对他露出笑容,却不再像以前一样扑到他怀里撒娇。
还是她几次三番在众神之厅的会议上气定神闲,侃侃而谈,微扬着纤秀白嫩的脖颈,像一只骄傲的白天鹅。
抑或是午夜梦回那些更加隐秘的,不为人知的,难以诉说的父神在上,他可耻地陷入了邪欲的泥沼,淫|乱的罪是何等的可怕,使人的身体败坏,灵魂灭亡。
可就在他思绪百转千回的时候,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前倾,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将这种反应转化成了本能。
黎艾看着自己经年累月训练出来的成果,眼眸满意地弯成月牙状,对他耳畔吹了一口气,欧律瑞亚的耳朵极细微地颤抖了一下就想撤回去。
黎艾已经早有准备地用双手勾住他的后颈,她身上馥郁沁凉的香如同破晓的晨光,说话时唇瓣开阖,似有若无地摩挲着他的耳廓:“我知道你……”
黎艾的手一空,因失去重心而撑回桌面,看了看眼前空空如也的位置,她转身看着欧律瑞亚站到阳光照不到的阴影里,不由失笑。
他侧身而立,神情静默如雕塑:“拿去吧。”
随着他的话音,一个尺长的铜管飘浮到黎艾到黎艾身前,她拿到手掂量了一下,便向外走去。
“作为交换我再告诉你一个秘密。”黎艾已经推开门走了出去,又突然回头,手里握着门把,注视着欧律瑞亚背对她的身影,笑容狡黠如站在陷阱边以身为饵,晃着毛茸茸大尾巴的狐狸。
“你其实很开心,跟我断绝了教父与教子的关系……”
她话音刚落,门锁便轻轻阖上,欧律瑞亚岿然不动的身影几不可察地地颤抖了一下,仿佛是浩瀚无垠的冰山陡然裂开一条蜿蜒的细缝。
但只有他知道,这触动其实如同一个缓缓落向心脏软处的亲吻,温柔而诱惑。
心底的那扇沉重的门,吱呀着打开一丝缝隙,他闭了闭眼,狠狠地关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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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艾脚步轻快地离开教皇办公室,掂量着到手的秘法,在长廊转角处遇到显然在等她的阿诺。
年轻俊美的骑士沉默地站在黎艾必经的转角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不可闻,仿佛完全融化在了这片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里。一双如茫茫冰川的银灰竖瞳却空荡荡地望着前方,衬着一身冷冰冰的金银铠甲,就像一件死气沉沉的战争兵器。
昨晚黎艾的一枪没能杀死他,半龙人硬得无法想象的骨头救了他一命,他知道自己活该,对主人生出不该有的妄念,额头剧烈的疼痛蔓延开来,好像身体里疯长出密密麻麻带毒的藤蔓,几乎撑破他的胸膛。
黎艾撩开他额前蜷曲的白发,半龙人真是厉害,如今小麦色的肌肤上只剩一点肉红的痕迹,她用指尖点了点:“疼吗?”
他沉默着不发一语,跟之前在会议上当背景板一样,但黎艾有看到他垂在身侧覆盖着铁甲的手抽搐般弹动了一下。
黎艾觉得好玩似的,又戳了一下,但他不动了,她便不悦地拍了拍他的脸庞,眉梢里挑起一股很美的漫不经心:“你觉得我想杀你?”
“还是……你在怪我?”她拖长了声调,尾音略略上扬,透出明显的冷淡和烦躁。
“……没有。”阿诺缓慢地摇头,垂低视线,声音沙哑又委屈,干涸了似的眼睛酸涩难言,控制不住地涌出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下来。
黎艾摊开手正好接住一滴悬空坠落的眼泪,嫌恶地甩甩手,说:“我想杀你的话应该瞄准你的眼睛,明白吗?”
阿诺压抑着哭泣从喉咙里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黎艾不耐烦地低喝:“说话!有舌头不用,那就割了。”
高大健硕的骑士闻言害怕似的颤抖了一下,就像已经被驯化服帖的白狮子,就算保留了尖牙利爪,在美丽柔弱的驯兽师少女面前也只有瑟瑟发抖的份。
他混着可怜的呜咽声,吐字清晰地回答:“很疼。”
“那知道自己错了吗?”
黎艾散漫地随口一问,阿诺却奇异地停止了哭泣,这片被阴影覆盖的墙角陷入一种微妙的安静,他垂着头发丝凌乱地遮住眉眼,也遮住他眼里因为求不得而滋生的阴暗占有欲。
有错吗?
卑贱肮脏的奴隶渴求着高高在上的主人当然有错!可他根本控制不住,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从主人第一次揉乱他的头发,笑盈盈地夸他好乖,也是从主人第一次鞭打他,眉眼凌厉得可怕,更是更是从他发|情期主人一脚踩下来……
他就像疯了一样。
将主人给予的爱抚也好鞭挞也罢,全部当做甘美的蜂蜜,心底甚至隐隐渴望主人可以给予更多的疼痛。
半晌,他抬起头,银灰的竖瞳宛如清水洗过的镜子,唇瓣开阖,轻声说:“……知道。”
不知道。
这才是黎艾听到的回答,已经学会撒谎了呀,不过没关系,看在他目前一身是宝的份上,她愿意勉强原谅他,并帮他排解一下那份无处安置的欲|望。
“既然阴差阳错地当上了铁蔷薇的军团长,那从今天开始着手掌控铁蔷薇的军务。”军队这种地方终究是强者为尊的,趁着阿诺在圣战中声望正盛,与其当个名义上的军团长,不如彻底把控铁蔷薇,为了顺应和安抚人心枢机院也好说什么。
语毕,黎艾径直与他擦肩而过,走出几步,突然停住身形,却没有回头,只说:
“阿诺,要听话。”
作者有话要说: 听不听话都是要死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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