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痴欲
黎艾是被审判所的执法者“请”回教廷的, 坎特勒兹大主教遇刺重伤昏迷不醒,治疗所的牧师们束手无策,只能请来黎艾出手。
房间里亮如白昼, 大主教就躺在四柱床上脸色青白嘴唇泛紫,露出的脖颈和手背上缓慢蠕动着黑色蛆虫似的诅咒符号,好像随时都会撕裂他的肌理噬咬血肉而出。
黎艾站在床畔久久沉默,目光如同花枝凝霜,带着一种纤细的冷意,让人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昆西一如既往像大型猛兽潜伏般走路悄无声息, 他停在适当的距离,不靠近也不远离, 俊朗深邃的眉骨拢下阴影,褐眸晦暗:“满意了吗?你现在就算把他丢进喂了催|情|药的猪圈他也反抗不了。”
他像是病了,嗓音干涩低哑宛如飞沙走砾的荒芜戈壁。
黎艾的瞳孔微弱地颤动了一下, 她偏了偏头, 看过来的目光有种刀剑出鞘般锐利的感觉, 说:“我永远不会对罪人受到的惩罚感到开心或者满意, 死亡也并不能抹平他犯下的罪孽。”
昆西感受到她毫无差别的攻击性, 他竟然觉得轻松了不少, 笑了笑, 语气也换成在她面前特有的散漫戏谑:“我也是罪人?”
“审判长你是不是罪人你自己应该最清楚。”黎艾相当于把问题还给不他, 但从昆西坐上审判长位置的那天开始, 她就在想历史上类似这种酷吏一样的人物下场都不太好, 而她可以让他的下场更不好。
“我只想知道在你眼里的我是怎样的。”昆西说话的语调像是在和朋友闲聊,但教廷的疯狗哪来的朋友,紧接着他动作自然而然地上前几步,却碍于铁塔般高大魁梧的体型, 带着难以忽视的侵略性。
那双鹰隼饿狼一样的褐眸动也不动地紧盯着黎艾,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一点点滑过她的眉眼,停留在她唇上的时间格外漫长,显然他此刻的心情没有他的口吻态度来得轻松,而他其实早有预感黎艾也不可能给出什么好答案。
果不其然,黎艾眉开眼笑地说:“那你注定要失望了,我眼里根本没有你。”
心里想到是一回事,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但他差不多也习惯了,若无其事地指了指躺在床上比死还难看的大主教:“你会用你的诅咒杀我吗?像杀他一样。”
他已经走到黎艾身前,少女只到他的胸口,绝对的身高优势营造出庞大的压迫感,但他似乎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他没穿黑乌鸦似的斗篷,线条流畅宽厚的脊背弯下与她视线齐平,裹在黑蛛丝下的颈线修长漂亮,微突的喉结时不时略一滚动。
黎艾微微皱眉,嗅到一丝掺杂麦香的酒气。
她慢条斯理地跟疑似喝醉的审判长摆事实讲道理:“审判长说笑了,坎特勒兹大主教还没有死,而且这也并不是我的诅咒,我向枢机院提交的汇报文书上写的很清楚,迷宫遗迹即便不是霍拉文明的遗产,但跟霍拉文明绝对有联系。”
越说黎艾的神情越发向往,她查阅过无数典籍,对已经消逝的霍拉文明好奇得抓心挠肺,也试图从那个崽种贱神嘴里翘出只言片语。
乔伊斯刺杀大主教的诅咒也的确是从迷宫遗迹上破译出来的,可惜残缺不全,否则不会让乔伊斯以命献祭,也只换来大主教昏迷不醒,不过昏迷也好,黎艾有的是法子慢慢折磨死他。
而欧律瑞亚插手她谋夺铁蔷薇,她就让他到手的神圣权杖飞掉。昆西是帮凶,先小小地给他安一个办事不力的罪名,毕竟是审判长,罪名虽小更要严惩,不然怎么服众?
她也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乔伊斯想杀大主教为爱人报仇,但碍于实力地位一直没能实现,她不过是在还书的时候把咒文“不小心”夹在书里,乔伊斯又“正好”看到了,到底要不要动手,全在他自己。
她干了什么?她什么也没干,她也是苦主啊,废寝忘食破译的咒文居然被人“偷了”。
黎艾感慨:“那可是奥罗大陆亿万年来唯一一个敢向众神发出挑战的文明,拥有一段能重伤大主教的诅咒,并不稀奇。”
“迷宫遗迹从两千年前教廷建立之初就存在了,为什么历史上赫赫有名的法师们都发现不了,唯独你可以?”黑发掩映住一部分稍高的额头,昆西棱角分明的挺拔眉峰略微上扬,似乎非常纠结不解,他在问一个不太讲理的问题,就像在问乌鸦为什么像写字台。
可黎艾就算听出了不对劲,她也是不会深究的,下意识回答:“因为我倒霉。”
语毕,她却怔愣在原地,神情恍惚迷茫,仿佛陷入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沉默。
昆西见过类似的神情,在那些疯子似的艺术家身上,他们遇见所谓灵感时大概就是这种表情,所以他不敢打扰黎艾,而黎艾回过神来又说着他听不太明白的话。
“不,这是我的劫。”她坚决地否认掉自己刚才的结论,然后罕见地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拨云开雾洒下光芒万丈一样耀眼的笑容。
“我为渡劫而来。”她解释般重复了一遍。
径直掠过他的肩膀,掐腰散开的藕色长裙荡漾起来像一朵蓬松美丽的花,她仿佛在一瞬间脱胎换骨,离开的背影窈窕轻盈像是踮起脚尖在吟游诗人的琴弦上跳舞。
昆西很清楚他从来都没有办法阻止她走向更远更美好的地方。
“枢机院对我的惩处已经下达,三天后你要来审判所观刑吗?”他提高音量,声线疏朗而浑厚,用一种邀请淑女共舞一曲的口吻问她要不要去观刑。
真正的淑女大概会只给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而黎艾会带着笑意高声回答他:
“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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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艾想通了,她这些年被怨怼愤怒充盈阴云密布的内心刹那间放晴,她就当自己是来渡劫的,本来修行路上的坎坷蹉跎总称一声劫难也不为过。
与治疗所的牧师们周旋几圈,黎艾兴冲冲地回到住处,推开门,大声喊:“洛伊。”
小魅魔清脆悦耳的回答声没有如往常一般响起。
黎艾反手关上门,目光疑惑地在客厅中逡巡寻找洛伊的身影,很快她就在沙发背后看到蜷缩颤抖的小魅魔,“她”倒在厚实毛绒的地毯上弓着背缩得像只小虾米,紫发凌乱地贴在汗湿潮红的侧脸,看起来情况十分不妙。
“洛伊你怎么了?”黎艾小心翼翼地把“她”抱起来,放在长沙发上,后面壁炉里的火光已经黯淡下来,她拿起铁钳随意拨弄了几下炭块重新焕发出明亮温暖的火光。
“脸好烫,发烧了吗?”
琉克洛伊烧得脑海一团浆糊,朦胧混乱间好像听见了黎艾的声音,微凉芬芳的银发垂落在他的颈侧,末梢婉约如羽,似有若无地划过他的心尖,然后换做她柔软带着冷意的手掌抚摸试探他的额头和脸颊。
“黎艾……黎艾……”
他不舍地追逐着她指尖的温凉,与其说他是在含混地咕哝,不如说更像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轻而急促的叹息,他是一条被掀在沙滩上意识模糊的鱼,本能地渴望着清润的水源。
随即他模糊地意识到这样做是不对的,便狠狠咬住舌尖,尝到自己腥甜的血味——他发誓他要回去把那个帮他施术变身的魔法师拧成一股绳,这该死的变身魔法让他每年盛夏才来的发|情期不仅提前,还大有控制不住的趋势。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黎艾在这里,让他没办法像以往一样克制忍耐,她还在他身边转来转去,这个蠢女人到底知不知道发|情的魅魔有多恐怖?情|欲和施虐欲刺|激着他的每一根岌岌可危的神经,幸好他还因为变身魔法反常地发起高烧四肢虚软,不然就凭她那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他能生吞了她。
“怎么回事啊?你等着,我去找个牧师过来。”
“黎艾……”小魅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像发|情的猫一样的喑哑呼唤,湿润朦胧的视线里是少女急急忙忙远去的背影。
琉克洛伊浑身说不出的疼痛难受,像是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还架在火上烧灼的瓦罐里,空气粘稠地塞满鼻腔胸膛,头晕脑胀地找不到一丝出路,只能在不大的沙发上轻微蠕动。
黎艾很快就带着一名治疗所的牧师回到家里,牧师是拥有神圣治愈天赋的魔法师,基本上没什么攻击手段,却珍贵无比。
顾及小魅魔的性别,黎艾请来了一位黑发的牧师少女,焦急地告诉她:“你快给她施一道神之庇佑,小东西额头烫得能煎蛋了。”
“黎艾大人,她……”牧师少女面露难色。
黎艾催促:“她到底怎么了?你倒是直接说啊!”
“她不像病了,像……”牧师少女靠近黎艾低声说出一个词汇。
“她才多大!?”黎艾的嗓音因错愕而拔高,她也想起之前借阅的书籍里关于魅魔的记载,关心则乱,她刚才竟然一点也没想起。
“你下去吧。”
牧师少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房间里又回到最初的情景,黎艾在沙发前来回踱步,经历一番天人交战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
“洛伊,你再忍耐一下,我马上就去给你找——”
一条雪白光滑的尾巴缠上她的手腕,带着小三角的尾巴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肌肤,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贪婪意味,仿佛得了皮肤饥渴症似的。
琉克洛伊勉力撑起上半身,又虚脱般跌回去,唇瓣因缺水而干裂地呢喃:“不要、不要其他人……”
“那你要谁?”黎艾已经计划着从守护骑士里挑一个长相好身材好性格好的三好“女婿”了,她还不信偌大的创世教廷没个身心干净的骑士。
然后她看见小魅魔嘴唇翕动了一下,无声地说了一个名字,黎艾弯下腰附耳靠近:“说什么?”
“我要黎艾。”湿热滚烫的吐息喷洒在颈窝里,好像还有一点滑嫩的舌尖扫过黎艾的耳廓。
“不可以!”她想都没想直接拒绝,“洛伊,你是女孩子,我也是女孩子,我们不可以——”
“黎艾……手、手给我。”琉克洛伊现在不想听她说话,什么见鬼的女孩子,他是男魅魔,迟早要让她知道胡乱带人上床要付出多惨重的代价。
裹缠在黎艾腕上的细长尾巴牵引着她的手贴在琉克洛伊云蒸霞蔚般潮红的脸上,他像往常一样蹭了蹭她的掌心,微张着嘴细细喘息:“这样就好。”
“摇篮曲,黎艾,我还想听你唱摇篮曲。”
黎艾一拍额头,《大悲咒》又名《静心咒》,应该管用吧!?
“南无、喝罗怛那、哆罗夜耶。
南无、阿唎耶,婆卢羯帝、烁钵罗耶。
菩提萨埵婆耶,摩诃萨埵婆耶。
摩诃、迦卢尼迦耶。
唵,萨皤罗罚曳,数怛那写…………”
在煎熬如地狱的欲念里,琉克洛伊浑浊的视野中始终存在一抹银白的月色,那似乎是他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