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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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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都有,就我,没有。”

    “什么?”殷燃不明所以,“你没有什么?”

    “名字……”傻子抬起眼睛看了她一眼,复又垂下,眼睫像舒展开的竹叶,风一吹摇摇曳曳,“名字,我的……”

    山上的花草树木,飞禽走兽没有名字,他们孑立在天地间,独生,独死,不属于任何人。山寨里的二柱,三胖,伙房的老菜,打鸣的大花,有名字,所以他们有家可归,有想着,念着他们的人。

    “你怎么没有名字!你叫,叫,额……”好像确实是不能简称为“你”,或是“唉”,“喂”,以及“傻子”。

    “想要个大名还不简单,我这就给你取一个。”殷燃咬着筷子思索,叫什么好呢,得起个不落俗套的名字,方配得上他这么个皮相。

    她想起初见他时,暮霭沉沉,月明微微,“就取个霭字吧,至于姓嘛,我既是在湖边捡到的你,你就姓胡吧。”

    “为什么,不和你,一个姓?”傻子吞吞吐吐。

    “随我姓?你说殷氏?”殷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这可不是什么好姓,你还是姓胡吧。这世间之事,难得糊涂,糊里糊涂反倒活得自在。”

    用了饭,殷燃翻出了仅剩的几两银子,揣进兜里就要出门。

    “你去哪儿?”胡霭叫住了她。

    “进城发财。”

    “我也去。”

    “我是去办正事,不便带着你。”

    她这副说辞,胡霭是不信的,“你是不是,又要去找你那些莺莺燕燕,蓝颜知己?”

    “自然不是!”

    胡霭一言不发,用墨一般的眼睛控诉她。

    “好吧,好吧。”殷燃败下阵来,“我带你去,可你也得答应我,到了那儿一切听我的话。”

    “几时,不听你的。”胡霭低低地道。

    二人骑着马进了城,殷燃熟练地拐进西市一条小巷中,从一道矮门进去,里面别有一番洞天。

    是一家赌坊。

    殷燃紧紧牵着胡霭,挤到一赌桌边,玩的是掷骰子,与庄家比大小,殷燃玩了几把,输多赢少,赌资也只剩余一吊钱。

    她决定最后赌上一把,摇好了骰盅,庄家对她比了个请字,猜她自己是比庄家大还是小。

    “压大。”胡霭在她耳边说。

    她依了胡霭之言,压了大。

    一开盅,果然如此。

    殷燃大喜,复又赌了几把,压大压小皆听胡霭的,结果皆被其言重,大赚了一笔。

    不觉间,胡霭双手撑着桌子,将殷燃拢在身前,

    殷燃凑进了问他,胡霭配合地将头低下。

    “你怎么一猜一个准。”

    胡霭在她耳边言道:“耳朵,能听见……”

    那庄家本就有些输红了眼,见殷燃二人暗戳戳地耳语,怀疑他们出了老千,冲侍立在侧的打手使了个眼色,打手会意,将殷燃请了出来,竟是要搜身。

    殷燃不肯。

    更是坐实了出老千的嫌疑,庄家冷笑,“还请姑娘将赌资留下。”

    殷燃哪里会肯,冷笑一声,“你想得倒美,赢了钱,哪里还有往外吐的道理。”

    一把掀了赌桌,趁着一片混乱就要逃。

    不想被一打手揪住后领,胡霭见了,劈手夺过一根齐眉棍,将那打手横扫出去,大开大阖,棍身上隐隐有真气流动,一时无人再敢近身。

    二楼厢房中走出一人来,玉冠玄衣,长袖拢在身前。

    他凝神盯着一人,只觉这步伐身形说不出的熟悉,似那人,可那人,又怎出现在这里?

    胡霭将殷燃护在身侧,齐眉棍一点一劈一扫,尽显狂态,硬是打出了一条路,半抱着殷燃离开了。

    从赌坊脱身,殷燃不敢多做停留,忙带着胡霭策马出了城。

    “痛快!痛快!”她在马背上大笑,一匹马骑得飞快。

    胡霭跟在她身侧,许是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斗,他眉间眼尾皆染上了三分冷,初秋暮色,蝉死声消,热浪裹挟着马蹄,独他一人肩上落了雪。

    岁月悠然,转眼已是半年。

    胡霭仍是夜夜困于梦中,他告诉殷燃,他梦见了一望无际的海,残破的船,被海浪席卷而过的尸体,血流漂橹,将海水染成血红。梦里一直有个声音让他回去,可是大梦醒来,他仍是不记得归途。

    殷燃每到月圆之夜体内经脉一寸寸皆要痛个遍,身上的皮像是一点点被人剥落,胡霭将她抱在怀里,陪着她一刻一刻地熬。他们有时会对着红烛发呆,有时会在窗边看雪,或者是将藤椅搬到院中,随着树影一摇,一摇。

    胡霭还是没有找回他的记忆,但是也变“聪明”了不少,与人交谈不至于让人当成傻子。他不爱笑,平日里不愿与人结交,但从不与人急眼。会读书,会写字,不知何时起每日都要跑到后山练剑,剑似华章,风姿蔚蔚。

    除了练剑,他每日还要做两件事,一是看着殷燃,不让她下山吃酒赌钱,去南风晓筑幽会佳人;二是学着当一个合格的土匪,站岗盯梢,拦路抢劫。

    殷燃原是不愿意让他做这个行当,大当家却看不惯殷燃金屋藏娇的样子。

    “脑子残废又不是手残脚残。我这山头,不养闲人。”大当家一锤定音,结束了胡霭吃白饭的日子。

    自打胡霭当上了土匪,他便肉眼可见地忙了起来,无法长时间跟在殷燃身后。

    殷燃身为二当家,只会比胡霭更忙,不仅要制定本月的打劫计划,还要抽空偷偷下山寻找快乐。

    她经常早出晚归,但胡霭每天雷打不动地立在山寨门口,等她回来。

    他会牵过她的马,接过她带回来的物什,与她一同用饭,在饭桌上,殷燃总是喜欢讲一些趣事,他便静静地听。

    殷燃一天未归,听人说是下山送银钱去了,胡霭忙完手头事务,早早地在山寨门口等待。

    放哨的三胖见了,凑上来,“胡霭你来得太早啦,依照二当家的脾性,办完了事,总要去喝点小酒,赌点小钱,若是正巧碰上小红小绿揽客,少不得也得进去坐坐。”

    也许是连老天爷都听不下去了,天际一声巨响,山间下起瓢泼大雨。

    胡霭忙拿了雨具,骑马下山去寻她。

    明明下着大雨,仍有一角苍穹然燃烧着红云。

    殷燃被杂事绊住手脚,在城门将闭时堪堪骑马挤了出去。

    雨大得让她睁不开眼,可她还是看到了驰向城门的胡霭。

    “你怎么来了?”雨声很大,殷燃扯着嗓子问。

    下一瞬,身上就披上了雨具。

    大雨滂沱,胡霭被淋成了落汤鸡,他匆忙下山,只来得及找到一身雨具,踏着一路泥泞给她送了过来。

    殷燃骑着马走在前头,她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胡霭一定牢牢跟在身后。

    她突然觉得,他们之间,再不能当成一次玩笑,一场心血来潮的消遣。

    胡霭认真了,他认真地守着她,认真地等她回来,每一天。

    可若是有一天,他等不到她了呢?他要如何?

    二人狼狈地回到寨中,胡霭给殷燃擦头,殷燃却一反常态,没有心安理得地享受,而是拉胡霭坐下,拿着巾子给他擦拭。

    殷燃斟酌着开口,“胡霭,你有没有想过,离开?”

    胡霭不解地看着她,眼睛干净地像刚出生的小狗,他摇了摇头。

    他不走,是眼前的这个女人将他从山野上捡回了家,给予他一室烟火。

    他们是最亲密的人,他们彼此拥有。

    拥有,多么美好的词语。

    殷燃狠下心,“你走吧。”

    “为什么?”胡霭握住殷燃的手腕,“我哪里做得不好吗?”

    “不是……”

    “是因为我们一直没有做那事吗?”胡霭觉得自己猜中了,“我现在不会再不小心打你了!”

    殷燃羞红了脸,“不,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

    胡霭无辜又可怜地瞅着她,在等待她施舍一个答案。

    殷燃败下阵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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