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风雨过城戏词唱 君余天地各相望
不知何时,春雨已过,夕阳已有落山之迹。
躺了许久的少年也终于是能够下了榻,不过还是浑身发软。
黑衣少女跑去北面,说要准备一二,其他人也跟着去了。
少年缓缓地推开门,扶着街边楼墙缓缓前行,摸着台阶又爬上了城墙,让得他呲牙咧嘴半天。
一走上去,一股血腥的气息便扑面而来,少年望城里城外,便能看到一片血海。
过了此事后,少年的鼻子才重新起了作用,又逢春雨过,让空气潮湿,拌了血腥气,呼吸变得沉重。
头一次见到死了如此多的人,少年虽讲冷静,但也无法波澜不惊。
他是躺在地上的,也看得到那白衫男子的惊世一剑,心中起了无奈,倒不是崇敬他,而是因为自己也曾练过剑的……
玄衣四处转了转头,看到了墙上的两个碗,便要抬脚走过去。
突然踩什么东西,少年低头,脚下是一堆破碎的木片。
这应该是他拿的剑鞘了,少年没有想到它为什么会碎掉,按着男子以前说过的话,那这支剑鞘,应该挺名贵的,这样坏了有些浪费了。
少年这样想着,便蹲下身子将碎片一个个捡起来,用了地上断开了的头巾包起,放在怀中。
而起身的时候,少年又想了什么东西,向城墙上另一方望去,原来那四个小家伙也不在了踪影。
赶紧摇了摇头,表示和自己没有关系,便缓缓走到了两只碗前面,低着头打量。
先是看了看碗的样子,又敲了敲,有些疑惑地皱眉,然后他用手指点一点碗中水,放在嘴里嘬了一下。
少年怒起,一脚将两只碗踢飞了,可站不太稳,一屁股坐地上,不太寻常的疼让他差点飙泪,咬着牙狠狠骂了一句。
他本以为会是什么好东西,或者有点灵意之类的东西,可却就是两只普通的碗,唯一神奇的是,下了近半天的雨水,碗里的水还是一半,一点也不多出来的。
不过要是早几天向男子要的话,现在可是无价之物。
少年惊讶望去,被他踢下城墙的两个碗稳稳当当的在地上,碗中的水仍就一半,一点不多,一点不少。
回过头来,小男孩是站在了身后。
玄衣笑道:“之前的事还要多谢了。”
小男孩撇了撇嘴:“你这一句谢没有感觉啊。”
玄衣:“没想到你还有如此本事,这算是老天的眷顾吗?”
小男孩摊一摊手:“虽然听了让人不高兴,不过也确实有点像。”
玄衣慢慢爬了起来:“若是没有意外的话,现在就想走了。”
小男孩无所谓:“对我来讲就一样。对了,你要去见一见老先生吗,就是秋花庭的老夫子,我的先生。”
少年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要去见他?”
小男孩眉头一挑:“天底下有多少文人墨客都想来秋花庭听一听他的授教,老先生他可不是什么人都见的。我帮你说几句话,你亲自去见他都没有问题。”
玄衣笑了;“我可不是什么大文人,似你先生的那一般的人,我又有什么资格见。”
“喷。”小男孩一脸不耐烦,“你这人不思进取啊。”
“哈哈。”少年摆了摆手,一瘸一瘸地往回走去,“先去听曲了,今晚就要走了。”
小男孩没有动,他一屁股坐在了城墙上,拿了一个四叶灯笼放旁边,又抬起右手手心看了看。
而那手边的灯笼上,原来黯淡的四灵图像有了光彩,种种尽显奇异之色。
少年缓缓走在街上,雨刚停,路上还有积水,少年不敢用力了,就绕过去,生怕给摔倒了。
慢慢地走到了一处广场上,这里有些空阔,以至于没有太受城中破败景象的影响。
看见几人在此处,玄衣走了过去:“在做准备?”
余岚点头:“之前唤作望析风的楼已经倒了,就要重新搭上一个台子。我听了此戏之后,也要到外面走走了。”
玄衣转头看着不远处坐在石头上的黑衣少女,发现她神情有些犹豫,便走过去问她:“夕雨姑娘?”
夕雨转头:“怎么了?”
少年道:“姑娘是有不愿吗?”
“哪有什么不愿?”少女摇摇头,“只是教我这些戏词的人讲过,这《泣辞》不可轻易唱出来,因为让了懂行且心怀不轨的人知道了是要坏事的。”
少年笑一笑:“今晚就出发,直接去玉流。”
少女抬起头,脸上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开口说什么。
夕阳架在了山上,留下的光有些暗,不过也可以看到宽大的五鸣楼台上建了一个木台子,台子下面摆了一二十个凳子。
按夕雨话来讲,这是她师傅教她的规矩,不管有多少人来听戏,必须摆上十一个,二十三个或六十五个凳子。
朱诺是想坐在后面的,可小女孩却想凑近了听,也只好坐在了第一排;余岚自是不拘谨,带着妹妹坐在了第二排。
玄衣坐在第三排,转头去寻找小男孩。
而小男孩像不准备来一样,迟迟不出现。
少年也不去怎么想,转回头安静了。
夕雨走上台,但身上仍是黑衣黑裙,她笑了笑:“戏楼里的戏服都给坏了,只能素身登台。”就有些谦意的鞠一躬。
众人不介意,少女也不娇情了,右手一转,一杆长枪抖现,正是先前在望析风里的那一杆枪。此时虽已亮相,但黑暮沉沉,也让人看不真切。
横枪过日,挑指明月,曲奏,戏来:
风华本是贵千金,因见仙缘弃王路,只是侯王千颜怒,意下寻龙潭,不有少时明睐。一去旷野失目,二去劣贼拦路,三去镇妖邪祝,四去路遇醉落魄,落魄醉酒遇仙目。无神目笑金土俗,一朝一夕仙神卒。叹秋风伴水,吟花雪送词,众里人才出杰,一枝桂花出墙,一剑风骨豪肠。愿与君共天月地明,饮朝露暮水,笑一人痴情似水柔。万甲压来,千居惶惶。楚生一曲魂断,悲鸣黄沙弥漫。一气封胭之,长虹贯日名,萧萧风雨中,剑光漾漾画神通。百具尸,千架骨,万里花木不生土。一剑手到,无利其锋,一剑心来,其利无锋,满城风雪藏寒路,剑音缭缭鬼神哭。惜开门,天下仙,折剑灭魂恸笑天。哀一世豪杰成贱骨,伤贵楼素花不成泣。只哭仙路多遥远,未与君行途,不消世事,玉露满漾。
此句完,稍一顿,少女调转枪头,朗声。
伤了神,哭了魂,忘了名,残阳也作无力,难以胜秋风。不言不语不笑灵,不声不响不为人。昔晖日作皎月,伴群星星戏唱。本知此去路远无还人,又何心傲追玉衡。人前苦,人前哭,人已记,人却寂。却日暗夜无星,月胜明兮。苦尽过,过尽了,甘不来,来不了。剑已断,花已谢,人间路,皆苦河,一声不值得。千年花作万年甲,长生梦里剑生花,取剑折枝下,送与花下仙。仙人闲语不言谈,风花但过已长眠。红白过隙惊雀醒,愚生憨笑弄清影。抬头细问老愚生,苍生之下何为花果。仰望庭中桃树,遥指院外小路,一声灵眸乍过,动动微波,慢慢随雨从天过。愚生仰天笑一笑,长路漫,莫想念,只记君名好相见。红白伴雀惊鸿起,出水入世不明理。千年轮回世世多,牢记一词苦莫忘,一声红颛,一声白伶。
凡人登仙便动天,烂柯楚人尽哭言,又作名为了《泣辞》。
曲终已是星明夜,台下无人再话言。夜风徐来,众人也是不为动,而少年细耳听,有一道马蹄声了。
远处屋子上,一个背着竹篓的小男孩坐在屋顶,张着手掌,掌心向了远处的五鸣楼台,烨烨发着光。
即使是一旁的四叶灯笼,画像上因色彩鲜明,也在黑夜里亮着。
“怎么样?”小男孩咧嘴一笑,开口道:“我还让你们来听一听曲子,想要怎么报答我了吗?”
手心里闪着光,却无人回应他。
小男孩靠在竹篓上,眯着眼睛望向五鸣楼台:“词确实好嘛。”
稍稍转过头,青年男子走过来挨着他坐下,也望着对面。
小男孩冷笑:“还敢靠近我,不怕我打你吗?”
青年男子一脸平静:“祉楼主若是想打,只管打便是。”
小男孩无聊地转回头:“你那两个宝贝丫头我给护了好多次,你不给一点好处吗?”
青年男子依旧无表情:“等亓荒城建好了,你来当大相师吧。”
小男孩跺一跺脚,气呼呼地骂道:“谁稀罕,忘恩负义!”
两人静悄悄地说着话,而城里也没有什么人,显得格外安静。
接下来也真和少年说的一样,便即刻启程。
朱诺对他说道:“我与青儿一同走,就不分你们一路了。”
小女孩挥挥手,做着道别。
玄衣也没理由留她们,只能抱拳相送。
夕雨也不知从哪里找来了小男孩,众人便一齐向东城方向走去,还没有走到,就远远看到了两个人。
城门处那一地的尸体竟消失不见,而城门处一左一右各站了一个人,像侍女模样,恭恭敬敬地站着,两人身后是两座马车,左边那一辆稍大一些。
玄衣一见了两人,觉得眼熟,指着她们半天想不出:“是……是谁着,咋有点记不得了?”
余洛笑一笑:“公子,她们就是爹的雅院中的侍女。”
“哦对对。”玄衣突然就想起,问两人,“你们怎么来了?”
而少年更惊讶的是,亓荒城已成了如此模样,竟然还有两个侍女安然无恙不说,也没逃走?
余岚望着两位侍女,皱眉。
侍女稍俯身子,恭敬地说道:“各位少爷小姐,城主大人已为诸位备好马车。”
然后带着余洛上了左边的马车里,又带余岚要去右边马车里。
余岚心中起了疑惑,但想着余洛说的话,便先不管了。转头看了看余洛上的马车,便也走进了另一座马车上。
而其余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余岚坐的马车缓缓而行,可稍一眨眼便已在了视线尽头。
玄衣转头看了看露出脑袋,一脸慌张的余洛,口中发干:“你真的这么干啊……”
余洛慌了神,下了马车就要追去,一个侍女便拦在身前:“二小姐,城主大人吩咐过了,您坐在这辆马车上。”
余洛惊慌:“为……为什么不让跟我姐一起?”
两侍女只向她低头,不说出原因来。
青年男子缓缓走过来,对余洛笑:“洛儿。”
余洛跑过来,就要哭了:“爹……为什么……”
余通拍着她的头:“我陪着姐姐,有好多事要同她讲呢。你和这位公子一起去玉流国吧。”
余洛抱住他:“可我想和你们一起……”
余通也有些心疼,但她还是摇摇头:“洛儿,听话,你跟着他去玉流治病。爹答应你,只要亓荒重建好了,爹一定去接你。”
可少女紧紧抱着,不肯松手。
余通叹了口气,在少女额头上摁一摁,随即抱起余洛放回了马车里,回头对少年抱拳:“真的拜托了。”
少年撇了撇嘴:“我可记得我没答应……行吧,我不过我说好了,我也只是凡人一个,出了什么大事情可就不关我事了啊。”
余通笑了,侧身对众人做了一个“请”。
一脸不情愿的少年,满头问号的少女,一脸嫌弃的小男孩便也跟着坐了进去,一看里面还挺大,四个人一点也不挤。
余通在外面讲着:“虽是春分,但也有寒风,路上少开窗,别冻着了;一天的饭食尽量清淡一些,少食荤油,当心染了风寒;马车上有些厚衣服,觉着冷了就穿上;还有一些金银铜钱,舍着花也能到秋天;夜里尽量不要赶路,怕嗑着绊着了;离玉流国还有些距离,我放了一些笔墨书画……”
马车缓缓走去,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了视野里。
余通觉得应该听不到了,便停了下来,深深叹一口气。
两个侍女向余通行礼:“主人让我们给您带一句话。”
“若烟吗?”余通笑了笑,“什么话,说吧。”
侍女抬起头,眼中是锐利之色,但却如此说道:“小通通啊,我再过一段时间就要回来了,城主当得怎么样,还喜欢不?没有把亓荒弄没了吧,我可要检查哦,少了一根草我就打你一巴掌,你放心,不会很痛的。好了,我暂时还没有事,到时候再见吧。唉,你是不是觉得完了?怎么可能,我还想看看两个宝贝哦,不知道长成什么样子了,应该和我一样漂漂亮亮的吧。哈哈,好了,这次是真的完了,拜拜啰。”
“以上。”侍女说完,就又低了头去。
余通咽了口口水,问道:“什么事时候的话?”
“大概是半月以前。”侍女恭敬地说着。
余通回头看了看成了一堆废墟的亓荒城,久久沉默。要不去了玉京城,再多待一段时间吧。
望着南方向,余道跟上了余岚的马车,两个侍女向他恭敬一礼,身形消失在了黑夜中。
所有人去尽以后,两道身影站在了城墙上。
白花柳狠狠跺脚:“竟然将这么一堆烂石头扔给我们!”
白花树望着人去城空,也没说什么话,只是想着余通讲的话,久久的沉默。
而后白花柳竟有些笑了:“夕雨妹妹这不是唱得挺好吗,之前干嘛那么拘谨?”
原来二人也听到了。
两人互望一笑,又下了城。
从今以后的某一天,会有一声剑鸣响彻整片天地,到了那个时候,你们就去找那个少年吧。至于为何,等你们见到他了,自会明白的。这是你们此生唯一的机会,涅槃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