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花银树玉前人孤 花街柳巷后人哭
城墙之上,有三人吃着面,而城墙之外的人是一脸阴沉。
大敌当前,竟然还在吃面,若非自家师兄也在,便是早动手了。
而陈景然似乎的确很饿,吃那碗青菜汤面,又把先前那一碗兔肉汤面也吃了。
也是这时,天已经开始暗下来了,城墙上那余微的火苗格外醒目,可以说是整个亓荒城周围里唯一的光亮了。
可是黑夜也对众人造不到影响,陈景然吃完了面,也没有着急动手,而是微挺身子,头缓缓下垂一点,竟然开始睡觉了。
众人惊住,南宫云道一声:“景然师兄!我等是来缉杀白花树二人的,为何要如此……”
“赶路劳累,又正好天黑,休憩一晚。”陈景然缓缓道言。
南宫云皱眉:“若是让两人趁机逃走,该如何?”他是百般焦急,但却无人回应他。
而看去另两人,白花柳竞也将头靠在白花树肩上睡去。白花树对众人说道:“这位兄台所言极是,不如休息一晚,明日再论诸位私事。”
“私事?”南宫云冷笑,“当年之人可是从天下各地来的,整个宝鉴洲都要杀你的的头!”
声音听着有些大了,白花树有些不悦:“阁下,不管何事,明日再说了,莫要喧吵。”
南宫云皱眉:“你们二人可是在被追着杀,还要想着休息吗?”
白花树不说话了,他稍稍闭了闭眼,有风声起。
南宫云也回头一望,数道影子自林子中走来,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张眼望去,人挺多。
南宫云对张铭寒低声:“这就是因你消息泄露,而起过来的一大批人?”
张铭寒挠挠头:“虽是如此,可也不是坏事嘛,来者也是各行的强者,只为杀了白姓那俩人嘛。”
南宫云呼了一口气:“若是可以,只想自己来杀。”
黑暗中有人叫起:“白花树,百花柳,如此多年,我等苦心寻找,你们却寻了这一处宝地过安逸日子。今日八方强者皆至,让你又往何处逃?还不速速就死!”
白花树盘在地上,肩上是白花柳的脑袋,他侧脸相抚,轻笑慢言:“许多年前,也是如此,万敌当前,我二人只身相迎,望析风前,只讲了一个事,不知诸位可有兴趣听一听。”
自然有人不同意:“白花树,你废什么话,我今日是来取你性命的,不是来听你胡言!”
可白花树笑,自顾自讲起。
小男孩家里穷,墙壁是破的,拿东西补上,房顶漏雨,拿水盒接住,门窗坏了,拿草席挡住……可爹死了,娘病了,这却是没有办法。小女孩两三岁就跟着他到处走了,走过村子,翻过山岭,去找那些草药。给药店换钱的。家在深里,长了太多草木花药,但周围山坡已经找过,等再长又要一个春秋,只能走远路。小女孩脚走痛了。一路上哭哭涕涕,可小男孩背上是竹筐,手里还有烧火用的干柴,抹眼泪也没有空出来的手,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安慰她。
爹以前为给娘治病欠了不少的钱,走了以后也没有少的,债主隔三差五地会找上门来,娘已经在床上不能动,来的人也不敢再闹命事,可小男孩怕妹妹被那些人抓去了,只能带着她。娘是一说再说让小女孩留下,她还小,他哭着咬牙,坚诀要带她去,背上荒山上后,小女孩认不得路,只能跟着他。小女孩走得很慢,他便等她。他不知道药草长什么样儿,只能拔一些长相特殊的花花草草放进筐里,他不敢装太满,多了背不起,拿去镇上给人看,很多都不是,半筐下来只有七八株是要的,好在一株草开了两三文铜钱,若是品质好的,回家路上,还能让小女孩吃一碗面,带点糕点回去。
小女孩长大了一点,每次跟着就不能空手了,小男孩拿了几株认识的给她,让她看住了,要在地上看到一模一样的就拔起来。一去就是一整天,一到门口,小女孩就飞快地跑进去,向娘亲埋怨着哥哥。他却是不敢进去,因为一看到床上病着的女子,他就要哭出来。他本来是非常爱哭的,山路上小女孩哭的时候,他早就泪流满面了,但忍着不出声,没回头看她,跌跌撞撞地爬上一处斜坡,在上面等她。可看到娘时,他终是忍不住,哭得比小女孩还大声。女子也不忍,流着泪抱两个小家伙。
天不随人意,却难苦命人。
那镇里唯一的药店一不小心着了火,众人围着看,却没人敢上前,怕伤了自己,可又不离去,对着房子说这说那。那店主人只干着意,对着大火又急又叫。等着小男孩回来时,就只剩了一堆废墟。他丢了竹筐,望着断墙,第一次在镇上的人面前哭了,哭了很久。小女孩不知道他为什么哭,只是看他哭,又想到路上的艰苦,也跟着哭起来。两道声音在镇上回荡,让人听了心中发寒,众人招呼着自家小孩躲回屋去。
这店离城有些远,虽有药货运来,却是量不足多。多了小男孩每日采药,才不至塌掉,填上人用的药一半都是小男孩手里拿过的,就有不忍心的人招呼他们过去。
可他站着只顾着哭,泪水糊了眼睛,看不清东西了。直到有人拉着他们说了些安慰话,又道给他们两个馒头,带他们去那个破旧的房子了。娘和道了,可也没有办法,她是早晚都要死的,可放不下两个孩子,每天有人上门找钱的时候,她也想一了百了。
小男孩在门槛上坐了一晚,想着以后该怎么办,每天采的药还有人收吗,自己又能去做什么。他年纪小,力气也小,镇上没人要他做事,因为他做不了什么事。娘在屋里叫他进来,他应着话,可埋下头流着泪。
第二天天未亮,他就已不在门槛上。
才是早间时候,镇上就来了一大队人马,说是来重建药店,但先前的店主,给换走了,来的是一个老人,他大手一挥,这药堂子半天就修好了。人们来看一看祥子,发现这些草药是没见过的,老人抓着酒壶躺在椅子上不说话,是一同来的人说这是灵药,价格贵些,但效果也更好。众人没看过新奇东西,围着药店好久也不走。直到傍晚,天气渐暗了,才慢慢离去。
一个人对老人道一声:“洛老先生,该打烊了。”
老人往墙角瞥一眼:“小子,蹲达么久,脚不麻吗?”
一个瘦小身影跑出来,仰头望着老人。
老人面无表情:“干嘛,我这里可不收小孩,找你爹娘去。”
小男孩抬起手,掌中间有一株草:“三……三阳草,你收不收,以前是四文铜钱……”
老人摆摆手:“去开去开,什么杂草拿过来。”
小男孩振词:“三……三阳草不是杂草,他功效可多了,熬药喝除湿气,治头疼,晒干了放在屋里还能驱五毒。”
老人拿了一朵干了的花:“补阳气,洗神魂,寻常小毒皆可缓效,哪一样不比你好?”
小男孩不知道真假,但他不敢驳言,急急道:“我可以少要一点铜钱,只希望你能收一点。”
老人没了耐心,抬手赶人:“赶紧夫赶紧走,要关门了。”
小男孩眼里要泛起泪了:“先生,我求你收一点。”
老人皱眉:“你是哪家的孩子,把你爹娘叫来!”
小男孩咬住嘴唇:“爹……死了,娘病了,救不好。”
老人愣了一下,但还是赶着他:“赶紧回屋去,懒得听你费话。”
小男孩一下子跪下来,眼泪也止不住下淌:“先生,我有一个几岁大的妹妹,我不想让她死啊……”
老人一脸嫌弃:“哭什么哭,你是不是男的,给你些钱,早些回去,你娘不是病了吗,还到处乱跑!”说着转身就进了屋。
旁边那一人望着老人背影:“我给啊……”
回头去看小男孩:“老先生固执得很,你拿钱买吃的,先回去照看家里人。”说罢给了几枚铜钱,回屋上门了。
小男孩心里委屈极了,咬住嘴唇不放,泪水满了一脸。待要真的什么也看不见了的时候,才缓缓起身,抬手擦了泪水,一拐一瘸地往回走,手里捏着铜钱,命也像被捏着。
他站在门口,却怎么也不敢进去,整整一天不在,却得了一个无计可施的地步,娘又要流泪了吧。
他又坐到那个门槛上,抱着身子含着心中委屈睡去。
天亮时,他醒了,摸着干巴巴的脸,怯怯地推开门。可屋子里毫无动静,两个人静静地在床上睡着。小女孩难有无事一天,睡得很沉,抱着女子不肯睁眼。小男孩走近了些,张口想说什么话,可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向女子时,心中起慌乱,迅速叫了一声,上前摸住她的手。
屋子里响起哭声,吵得周围街邻不喜。小女孩被吵醒,也跟着哭起来,小镇里流露着绝望的气息。
许久之后,哭声停息,没人去问怎么了。又像什么都知道。也只有小孩子烦了那哭声,要跑去叫闭嘴,让大人拉住,一脸奇怪表情地拉着走了。
午间时刻,他带着小女孩跪在了药店前。虽然没有多少人来,但还是影响不好,几次赶不走,拉走又回来,让得想出手打人了。老人走出来,一脸不耐烦:“你小子干什么?”
小男孩向老人嗑头:“我不要您收草药了,我想让您收留我妹妹,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老人望着小男孩,看他衣服上许多灰,又在他手上看到泥水块,左手食指的指甲壳也断了,渗着血:“你又能做什么?”
小男孩抬头,一脸平静地笑了笑:“做得到的一定做,做不到的也一定做。”
老人指着天边,说道:“那上面有一个人,你要给我去杀了。”
小男孩笑了笑,点头答应了。
“后来,他被老人送去了一个学府,读书念字,天赋却极低,也亏得勤奋,不至于落后。当时离别,小男孩问过为何要杀天边的人,又为何信自己能杀得了。老人只是喝一口酒说你是姓白,只此便能。”白花树抚了抚肩上女子的脸,轻轻说着。
南宫云皱眉道:“难道你这是在卖惨吗,这和我等杀你有何关系,我们所视之人让你所杀,我们便杀你,有何不对?”
白花树轻轻笑:“没有什么不对,也是天经地义。”
冷哼一声,南宫云阴着脸:“如此说完,纳命便是。”
白花树笑道:“那在浩天之下求生命而相搏,也没有不对吧。”
众人听着愈发冷意,已有人据紧了拳头。
白花树又作声:“你们倒是有耐心,上次还没讲完就有人动手了,不过我也没说完就是了,因为天亮了嘛。”
有人手起,手中数枚黑钉直扎而去,呼啸带风。
白花树轻抬手指,将黑钉挡住。此时众人皆要出手,白花树仰头说道:“知道比你们强的老前辈为何没来吗?”
“不过两个七境的小贼,用不着他们屈身大驾!”
白花树嘴角微笑,眼中寒光:“他们不敢啊。”
寒茫迸出,那人猛一侧身堪堪躲开,回头一望,白花柳不知何时已醒来,手里握着那柄战戟,还有些困意地站起身。
白花树看了她一眼,笑:“天亮了啊。”
“天亮了啊。”另一道声音传来。
白花树不转头,他说道:“阔下是叫陈景然吧,令兄之事,无论原因是何,我总要对你说句抱歉。”
陈景然缓缓起身,将剑抓在了手里,口中喃语一声:“多谢,但我还是要杀你。”
白花柳恶狠狠地盯着他,就要冲上去一样。
白花树却笑:“那阁下是要动手了?”
陈景然摇头,看着城外一众人:“我不会和他们一样一起对付你,但我也说不了他们单挑,所以你和他们打,赢了,我杀了你,输了,我替你报仇。”
白花树不解:“我若被他们所杀,你便杀他们?阁下这是为何,我是不介意一同来,是生是死注定着,我也改变不了。”
陈景然不语,转身面向城中,双手抱着那柄自剑,闭眼呆立,仿佛在观察城里的样子。可缓缓地,他睁开了眼睛,有些疑惑,良久,说了一声:“如此小城……”
耳边是阵阵打斗之声,但陈景然充耳不闻,目光扫荡城中,渐渐移向东面去,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皱了一点眉毛,口中依旧喃喃:“如此小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