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庄生晓梦迷蝴蝶
第一次如此肆意与慌张。可她,顾不得这些,如中了魔障般只想追上那人,想要知道他是何人,姓甚名谁,是否与自己有牵连。这人步履平稳,走起路来脚不沾地,她追的气喘吁吁,直到太液池边才停下来。“不知这位小娘子是否认错了人?”
清冽的声音突然响起。裹挟着夏风入耳,竟平缓了黎若婉心中的焦灼,带来一丝凉意。池边的柳树枝繁叶茂,似一层绿色的流苏般挡在黎若婉的眼前。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拂起眼前的柳枝,想要看清眼前的少年郎。柳树下的那人年纪不大,是个芝兰玉树、俊俏异常的少年郎,月光在他身上投下光华,滑过他漆黑的眼眸,紧闭的薄唇以及方长的脸蛋。眼前的人也如黎若婉一般拂起眼前的柳枝,低垂着一双明亮的眼眸盯着她。少年个子极高,黎若婉只到他的胸口。一抬头便可瞧着他墨玉般的眼眸。黎若婉被他盯得极不自然,羞红了脸,低下头:“原以为是个故人,一时眼花,叨扰了郎君。”
“在下张浅墨,是今日方才当差的金吾卫,不知小娘子住在何处,更深露珠,可否愿意与浅墨同行。”
张浅墨说话间,嘴边露出一对俏皮的虎牙,可爱至极。新入宫的金吾卫,还未被官场的风霜沾染,沧桑了自身,冷漠了心肠。殊不知这宫中,便是江湖,充满了明争暗斗,步步都是陷阱,周遭都是阴谋与阳谋。忽而一阵风至,吹散了莽撞,拉回了理智。今日之事,若是让邢娘子知道,必定是要训斥我,宫人与外男私会,怕是要挨板子,若是被赶回浣衣坊洗衣,那我便愧对死去的黎若清。想到这里,黎若婉对今日的鲁莽后怕不已,趁着四下无人,忙慌不择路想要逃离,竟一头撞在池边的柳枝上,细长的柳叶滑过眼角,泪流不止。“小娘子,你莫要哭泣,你若是思念故人,可以告知浅墨,我替你找寻。”
一方干净整洁的手帕出现在眼前。茂密的柳枝在二人之间形成天然的屏障,挡住了落泪失态的尴尬,成全了非礼勿视的君子之美。黎若婉抹去眼角的泪水,也不道破自己被柳叶滑过眼角的事实,只是低头道谢:“多谢郎君费心,奴婢先行告退。”
张浅墨瞧着眼前的人顾不上礼仪周到,慌乱的扯起裙角,一路分花拂柳,不由得心生好笑。他素日见多了礼仪周到、行事规矩的世家小姐,如今见了这般莽撞的黎若婉自是觉得可爱,复又转念一想:自己的阿娘是否也是这般莽撞可爱的宫娥,只是不知这宫娥姓甚名谁,在哪个宫里行走。想到自己的阿娘,张浅墨收起了面上的笑容,神情里也带了几分自嘲。自己费尽了心思,求了祖母、央了姑母,终是如愿以偿入了宫成为金吾卫,可是诺大的后宫,谁人又是自己的阿娘?黎若婉回到殿中,心如擂鼓,揣揣不得安息。弹指一挥间,黎若婉已在这深宫中生存了多年。虽然脱离了浣衣坊,不用再每日浆洗衣物,但却甘露殿最低阶的宫女,黎若婉只能谨小慎微,装憨做傻。希望众人对她不设提防,免得受人心生妒忌和陷害。宫中的人都知晓黎若婉手笨人傻,不精于女红,不擅笔墨。邢娘子看着她歪七扭八的字止不住叹息,白檀看着她绣的女红气的七窍生烟。而她却对此毫不在意,只是一味的钻进厨房,学着做吃食和煎茶。黎若婉总是省下日常奉例,请了元通出宫买了胭脂水粉,时常带着果子去讨好孝敬宫里的老人,细心观察她们举止和习惯,探听揣摩武则天的喜好。这几年来,随着岁月渐长的还有她的厨艺和茶道,宫人和宦官们闲暇时,常来她这吃些果子,讨杯茶水。黎若婉宛若一枝野蛮生长的藤蔓,不动声色的缠绕着往上攀爬,她悉心跟着邢娘子学习茶道和厨艺,认真揣摩武则天的喜好,从宫人宦官嘴里探听宫闱秘事。她在等,等着好风凭借力,送她上青云。她在等,等着一朝得宠,为长姐报仇。而身在房州的李重润也在等,他在等回到洛阳的机会。结束了每日的劳作后,在家人都深深的睡去之后,他捧了书卷挑灯夜读。虽是便贬谪离京,远离了皇权的中心,可他依旧不敢忘记自己皇孙贵胄的身份,时时严苛要求自己,挤出事件来读经史子集。只是不知为何,今夜捧了书卷在手,抬头看见那一轮明月,心却乱了。李重润忽的念起黎若婉来,那个仿佛一只失孤的小鸟,在凶险的宫廷里颤栗不安的女孩,她慌乱的闯进掖庭,也闯进了他的心。他离开洛阳时,听闻她成了祖母身边奉茶宫女,不知她是否安稳。想到这里,李重润拿了手中的毛笔,画下了记忆中的那个女孩。蔷薇花墙下,孤独瘦小的女孩呆坐在阶前,神思怠怠,惹人怜爱。虽是与她分别多年,只是一抬笔、一闭眼,她的言笑晏晏依旧鲜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