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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蝶恋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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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炎三十八年秋,岳崖学府

    江楚渐渐发现,如果把昭卿表面的强硬、孤傲、清冷扒干净后,底下剩的,就全是知性与温柔了。

    她在别人眼里似乎总是要带着生来的孤傲,站在最风光处,接受别人的倾慕。但她在江楚这里,他觉得她站在山巅上,根本看不清别人的仰视与倾慕,有的只是独自承受的风霜雨雪。

    昭卿也慢慢发现,江楚看上去的沉默与内敛掩下去的不止是锋芒,还有他骨子里一份清狂。这份清狂是作为将门之后与生俱来的萌芽,被风沙漫漫旌旗猎猎浇灌出了枝干,是他嘲蔑庸腐的资本,是他不与世俗为伍的底气。

    她想,这才是为什么江楚来了这么久,永远都和萧也韫在一起的原因。

    对于南昭卿而言,所有人都可以是她的朋友,但没有人会是她的朋友。而对于江楚而言,没什么人能是他朋友,但一旦有,那便是挚交。他与她像是里外颠倒的两人,一个清狂下的清寂,一个孤傲下的孤独,却是殊途同归。

    日月就这么一天天的倒换着班,七月流火的日子也只剩下了尾巴,夏天褪尽了热气,迎上了金色的秋凉。而秋闱也将在泊州的江舟城进行。

    秋闱前,学府支了笔不小开销用在了酒肉上,在膳堂里摆了几大桌子的宴席。十来桌小的拼成几张长桌,学府前后百十来学生凑出几堆,像极了某些地方风俗的百家宴。昭卿在江楚身边坐下,当真是捡了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好位置。

    一条长桌饭菜酒肉备两份,左边一份右边一份,南昭卿好死不死坐在了中间,这挨不上一勺那碰不到一筷,索性翘着腿托着下巴发呆去了。

    她耳边响起声响指,是江楚托着手要了她碗筷去。那一顿饭,江楚实实在在当了次她男妈妈,在她吃饱之前,屁股基本上没在椅子上落过。

    昭卿微微仰着头看着他,他背着头顶上的灯光,眼睛却亮堂。耳边是他不断轻柔的询问声,问她有没有忌口的东西。最后到她碗里的大多避开了辛辣与凉冷,问他为什么,他说不刺激肠胃。

    昭卿想,可能是自己前一阵病发的时候无心和他说了一句,让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误以为是肠胃的顽疾。虽然针对旧疾的方向错了,可对感情的方向却没一点偏差。

    她记起自己当年半死不活躺在沈家商船上,因为沈付情有个疼她的爹而酸楚,如今眼前竟也有了疼自己照顾自己的人。

    她轻轻摁在江楚胳膊上,笑道:“够了,谢谢……”她见江楚坐定身子,自己手用勺子搅着的汤,“我问过卫子阎,你和那二人争执的原委。”

    “那件事……”江楚顿了一下,“怎么了?”

    她搁下勺子看着他,“卫子阎毕竟是个代语人,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楚手上一顿,也搁下筷子,“世道逼着女子走向烟花柳巷,又要看着她们遭世人唾弃。世道给尽了男子宽恕与机会,对女人却只剩了深闺女红,好像她们生来就该这样,这是哪跟哪的道理?”

    昭卿颔了首。在父权领导的社会秩序下,江楚从心里透出来的对女性的尊重是世所罕见的东西。那种跳脱规训的眼界,是她甘愿被他折服的其中一点。

    但她的目的不在此处,她也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可要是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那种女人呢?”她眼皮子一掀,说完竟有些想躲闪江楚的视线,却又被她自己强按下去,直直扎进了他眼里——她就是想在那里,扒拉出哪怕一点蛛丝马迹。

    她话说出口就后悔了,她希望这句话被席上嘈杂的声音盖过去,让江楚抓不到分毫,因为她保不准江楚会不会因为这话对她产生别的情绪,就像是没底的赌博,永远不知道自己到底会输得有多惨。

    可她却又暗暗希望江楚将她的话听到一字不落,就像是明知道这不好却依然要任性撒泼告诉他,我就是这种杂七杂八的货色。

    江楚刚想开口说什么,偏偏身边丢了眼力见的何鸪搡了他一下,“诶黎兄,别光顾着聊天了,再不吃可都凉了。”江楚偏过头去应了下脑袋,可就这一瞬的意外,让昭卿什么都没能从江楚眼里挖出来。

    当江楚转过脑袋来还想开口的时候,南昭卿已经弓着手指抵着下巴笑着随口搭上了席上的玩笑话。她想也许有时候她就是这么差劲,本来的温暖被她一句话烧到什么都不剩。而他俩在那晚的席上也再没说过一句话。

    她自己撕裂的美好,终究只能自己吃一记闷哼。

    ……

    第二日,杨先生站在学府门口把学子们一个个目送下山,最后看着江楚和萧也韫,拍了拍他俩肩膀笑了笑,而后捋着胡须示意他俩大胆行去。他背着只手,眺着二位少年的背影,抖着胡须高吟道:“鹏北海,凤朝阳,又携书剑路茫茫——”

    他们是秋闱去了,南昭卿却掐着这点时间下山办事儿去了。白殊阅前几日写信给她,组织上有了新命,行动地点在江舟城的“当醉酒楼”里。

    酒楼里莺歌燕语花红柳绿,实在是晃得昭卿眼疼。她翘着腿坐在方桌旁,左手拨着珠串,右手捻着茶杯微微晃着里面的茶水,全靠着一张耳朵捕获着楼下的乱局。白殊阅与一男子在二楼逮人,剩下俩在一楼堵路,牢笼已经围起,全看困兽如何挣扎。

    “姑娘,你这还有别人吗?”三个男人缓缓走来,一个开口问道。

    “坐吧。”昭卿眼睑没抬,拨珠的手指却顿了一下,而后继续拨下去。

    “怎么来这酒楼却只喝茶啊?”当头的男人坐下来,“这样吧,我与姑娘萍水相逢也算有缘,不如我请客,饭菜酒水任姑娘挑。”

    昭卿抬眸扫了他一眼,又垂下去轻轻吹开浮沫,浅笑道:“今日不喝酒。”

    “呵呵,喝茶还是喝酒……”他前话徐徐吐出嘴,身后站着的两个人已然挪了步子绕到了昭卿身后,“由不得姑娘!”话音一落,他突然从袖子里抽出把短刀向着昭卿喉头割去,身后俩人同时抽刀下劈。

    昭卿将手里的茶杯抛飞,稳稳坐在椅子上抬脚蹬向桌腿,好让桌沿抵住那人前胸以卡住其攻势,又顺势借力带着椅子一起后滑,在身后俩人落下的刀刃间避闪。

    昭卿坐着木椅在地板上划出四条长痕,在椅子停下瞬间左脚撑起身子,右腿顺势向后一点让重心后移,旋身抬手接下空中的茶杯,一收一松手腕一翻,将茶杯连同茶水一齐送到了身后的桌子上。

    那俩人一记落空转身再攻。当头一人欲抽刀出鞘,不料直接被昭卿一手顶了回去,拔刀不成他便撤手直拳,又被她摊手外格抽臂击肋。另一个杀过来,却被她抬膝截腿顺势挨了一脚侧蹬。

    俩人打车轮,一个挨招换另一个再上。

    昭卿后撤避开一刀下劈,擒腕翻折缴了对方手里的刀,一把攥住刀把扬手一抽直接把旁边迎上来的抽晕了过去,自己则顶膝高抬一脚朝天直接蹬在了身前人的下巴上。

    口水混着血水自他口中喷出,在空中泼出抹弧度。

    刚刚那被桌沿顶到前胸的,此刻缓过了劲,双手一撑桌面将自己上身撑起,同时双腿蜷缩,而后在双臂与桌面间的空隙中发力前伸双腿,像极了压缩至底后弹出的弹簧,竟将自己整个人横在空中飞蹬而出。

    昭卿连手都懒得抬,侧开身待那人整个身子在自己面前横飞过一半,抬起右腿腿一脚鞭在了他腰上。她借着余劲旋身,身子向后倾倒的同时,还未落地的右腿摆开裙脚,整个人恰好坐回椅子,左腿也顺势翘上了右腿。

    而那位整个人登时侧飞狠狠撞在了栏杆上又抬了回来,在地上滚了两圈还没来得及起身,一把大刀已然插在了自己脑袋边上。

    南昭卿手腕搭在刀柄上,又端起那一滴都没洒的花茶,抿了一口后搁下。她倾了倾腰一把擒住男人手臂发力一折,让他手里的短刀脱了手,自己则一把接住,用刀面轻轻敲在他脑袋上,示意他别乱动。

    “眼力倒是不错。”

    “埋伏我们这么久,你们是什么人?”

    “(用刀面又轻轻敲了他一下)净问些没用的……接头人何时到?”

    “(咬牙)不告诉你!”

    “行,那就留着和阎王说吧。”她没再发问,自己坐在那徐徐喝净了一杯茶水,白殊阅跟其他几个也绑着残党过来了。四个人都不肯交代,只好绑在一起堵上嘴扔进雅间里。

    ……

    柴傅把脏衣服换下,接过妻子递来的衣服,披在身上问道:“用我带菜回来吗?”

    妻子把他换下来的衣服丢进了盆里,看了眼他道:“你事情忙吗?要是忙的话待会我洗完衣服出去买了得了。”

    柴傅:“应该挺快的,就在‘当醉酒楼’。”

    妻子:“我记得你和我说你不在那干了呀。”

    柴傅:“嗨,我去见个人而已。要买什么菜,你和我说,我记着。”

    妻子站定在那,想了很久,突然被七岁的儿子断了思路。儿子手里拿着千千车,跑过来抱住柴傅大腿,抬头问道:“爹爹你又要出去了嘛?”

    “是啊,爹爹又要出去了。”他蹲下身来摸摸儿子脑袋,拿过他手里的千千车,“都快被你抽坏了啊,爹爹回来给你带个新的。”

    “爹爹你带我一起出去好不好?你每次都不带我,你带我出去,让我自己挑。”

    妻子把儿子拉过来,“爹爹出去是要忙活的,照顾不到你,我们在家乖乖的昂。”

    柴傅:“其实今天还真可以,没什么别的事儿。而且那酒楼蛮大的,让儿子去见见世面,等以后长大了出人头地,也能和那些当官的一样坐里面喝酒。”

    妻子犹豫片刻,然后点了头。

    柴傅:“哎你还没告诉我呢,买啥菜啊?”

    妻子笑了笑,“你看着买吧,买什么我做什么。”她把被儿子碰倒的老木凳子扶起来,见柴傅还站在那,“(笑)你站那发什么呆呀?一会人等急了。”

    柴傅走近了些,缓了缓开口道:“我想,等我今天回来后,我们换个地方住吧?”

    妻子一愣:“为什么?”

    “没什么,觉得这儿太吵了。”他伸出手环住妻子腰,“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落下脚,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行不?”

    “(拍了下他胳膊)儿子在呢……咱有那钱搬地方吗?”

    “等我回来就有了。”

    “行啦快别开玩笑了,早点去早点回,我在家等你们爷俩……”

    ……

    柴傅进了酒楼,把怀里正对自己新玩具爱不释手的儿子放下,认真嘱咐道:“你就在一楼等爹爹,爹爹去楼上,很快就回来接你,好不好?”他见儿子只是点了头,眼睛却一直在玩具上面,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千万不要跑出去,也不要碰坏这里的东西,离陌生人远一些,就在这附近,确保爹爹能找到你,行嘛?”

    儿子:“好……”

    柴傅上了楼,不放心又偷偷看了眼楼下的儿子,见他在那抽着自己的千千车,才继续向上走去。他的活不干净,所以他不能让儿子被人见到,成为可能被危及的目标。

    他走上二楼,环顾一周,而后继续往三楼走。他走到一半,突然顿住了步子,他趴在栏杆上向着楼上扫去,又向下俯瞰一圈,眉头锁起而后立马下楼。

    “嗖——”一柄短剑系着锁链笔直射来,擦着柴傅笔尖而过,而紧随其后的,是白殊阅紧拉锁链飞袭来的凌空一脚。柴傅架臂挡住这一脚,侧向交叉步两脚卸掉力劲,回拳与拉住锁链再度踢来的白殊阅对冲。

    他震开白殊阅,而后拽住她的锁链转了两圈直接把她甩了出去,而后继续向楼下奔去。又是两条锁链钉在墙上与栏杆上,昭卿和余下俩人封住了他的前路,而身后,白殊阅也堵住了他后路。

    柴傅:“你们又是哪路人?”

    白殊阅:“杀你的人。”

    “杀我?我们好像没有仇吧?”

    “没有仇,但你的脑袋,很值钱。”

    秋闱完毕的江楚和萧也韫松了口大气,感觉身上瞬间轻下了几块大石。他们商量着去哪散个心,最后决定在这江舟城吃顿好的。

    他们聊着西家长东家短的闲话,近了当醉酒楼。

    “砰——”酒楼里传出巨大的声响夺去了二人的目光,又被仓皇涌出酒楼的客人拉了下来。江楚怔了一下,而后错开慌乱的人群向着酒楼小跑而去。

    “砰!”又是一声,酒楼第三层的窗子直接被破开,倒飞出个女子,女子在空中调好身姿,一甩系着短剑的锁链,待其钉在墙上又把自己拉了回去。

    “昭卿?”客人还在往外涌,江楚逆着洪流往里挤着,又抬起眼看了看那三楼被破开的位置,迅速回头对萧也韫道:“也韫你在外面等我!”

    萧也韫:“江楚!江楚!江——你小心些啊——”

    江楚挤进酒楼,抬头看着三男两女在三楼缠斗,他一眼锁住了昭卿,正准备上楼去,却见一块雕花栏杆被撞落下来,而落点处,还有个男孩拿着千千车呆呆昂头望着楼上。

    江楚扑过去抱住男孩滚了三圈,半跪着看他是否平安,而后问道:“快去找你爹娘,这儿太危险了!”

    男孩又把脑袋昂起来,指着楼上道:“我爹在那……”

    江楚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楼上那几个攒动的人头,稍稍一怔而后对着男孩道:“你听哥哥的,里面不安全,我去找你爹爹让他来接你好不好?”

    男孩:“不行,爹爹叫我不能出去,不然爹爹就找不到我了。”

    “就门外面等着,哥哥会告诉你爹爹你在哪的好不好?”

    男孩想了一会,点了头。江楚把他抱到外面交给了萧也韫照顾,自己又转身冲进了楼里。

    柴傅两根铁刺探出,摆好姿势应对几人。白殊阅几番试探下来,基本确定了他的武功实力,“泊州三流上的铁刺柴夫,果真是你。”

    柴傅:“是又怎样?打得过再说!”他两根铁刺旋在掌心下,俯身避过甩来的锁链,而后用铁刺绞住锁链往猛然一拽,另一根铁刺直指受力被拽来的白殊阅。

    南昭卿从侧方挑开他一刺,引剑横劈他露出的空档。白殊阅配合她摆好姿势准备正蹬其面门。柴傅侧身跳开让过一剑一脚,顺势腾起侧踹,把在空中的白殊阅踹了出去。白殊阅又砸到了昭卿,俩人一起滚了出去。

    余下两男打手左右开弓,却被那急旋的铁刺逼到近不了身。他们意欲用铁链捆缚住柴傅,一上一下。柴傅一跺脚震开冲他下盘攻来的锁链,同时两手交叉带拉,用铁刺将攻来上盘的锁链绞断。

    柴傅看着宛如乌合之众的几人,冷嗤道:“就这点本事?”

    昭卿翻腕顺剑,扫了下周围的环境,而后带剑迸出。她一脚踹在桌沿让桌子打先,而后用剑将凳子椅子挑飞过去,跟在桌椅后面积蓄剑势。

    柴傅下劈破开滑来的桌子,上刺挑开砸来的椅子,凭着直觉俯身避过横斩来的剑罡。而昭卿斩出剑罡的同时,下滑铲开栏杆雕花,而后用手攀住栏杆,发力将自己直接绕杆周旋,而后借力松手直直蹬向刚直起身来的柴傅。

    柴傅猝不及防挨了一下,趔趄几步。白殊阅这才见状跟上准备攻其下盘,结果柴傅已经站定,周旋起跳一脚把白殊阅鞭出去。昭卿凌空下劈没砍到柴傅不说,还被自家人乱了攻势。

    “可惜了你这打头的先锋,他们跟你的配合,还真是漏洞百出。”他用铁刺错开昭卿剑锋,耳后一转刺尖顺着剑身滑去,逼昭卿松手,然后直逼她喉头。

    昭卿蹬地腾起避开,又引颈昂首避开被他飞掷而来的长剑,刚在空中调好身姿,一个方桌已经飞旋至她身前,顶着她直直撞破四楼墙壁冲出楼去。

    她阖眸在空中倒飞,风自她耳边急掠而过,她感受着失重的感觉,让她心跟着一起挂悬。她想,要是江楚在就好了,她总觉得和他有种无需言语的默契,若是有他,一切应该就没这么麻烦了……

    “昭卿!昭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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