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走廊上的温度比办公室低了一些。
身上的衬衣不知道何时有些潮湿。
凌醒踏着缓慢的步子悄声通过，生怕吵醒了哪个折腾不已、好不容易入眠的病人。
一阵风飘过，她无意识地打了个寒颤。
把手里攥着的袋子往上提了提。
等指缝的温度慢慢降下来，才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病房的门。
屋内的三人不约而同地向她看来。
都精神的很，还没有休息。
凌醒突然察觉自己本来忧虑浑浊的心思，不知道何时清明了一些。
她当着三人的面把手里的袋子打开。
一个公事公办的医生，塞给她这个家属的，不知名物品。
只见袋子里安稳地躺着两样东西。
一瓶眼药水。一个花花绿绿的手册。
她眨了眨眼睛，已经不干涩了。
便顺手拿起塞到口袋里。
接着翻开册子。
然后就发现册子里的东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散开，一瞬间洒落一地。
孟安安见状，急忙跑过来，蹲下身子帮她捡。
嘴里还边念叨着：“星星，网上有爆料。”
“说看到你今天进医院，你果然被认出来了。”
凌醒没应声，她弯下腰，把其中一张册纸从地上拾起来，打开。
--是手绘地图的残缺一角。
又捡起一张，拼凑在一起。
主图逐渐完整了起来。
地图以病房楼为核心，然后辐射了整个医院的楼区分布。
每一幢、每一层都详细备注了名称：门诊楼，住院部，血液科，ct区，食堂……
“星星，这大医院就是人性化，地图都做的这么精细，方便你这种路痴。”
孟安安一脸兴奋地朝她手上看去，语气中都是赞意。
凌醒没有回复，把手指捏着的纸张都递给她。
“但是我用不上啊，我除了病房，可是哪都不敢去。”
把话接上。
“也是，”孟安安反应过来：“那刚刚是有人认出来你吗？”看了眼她极具辨识度的眼睛，非要问个答案出来。
一副势必要把曝料人揪出来的凶狠模样。
“有的。”
凌醒没有多作解释，把视线转向病房里的父母：“妈，我和医生沟通过了，他说小手术，让我们放心。”
她抿了抿口罩遮盖下的干裂的唇，没有等二人的反应。
原地蹲着，拿出手机，把计划表上自己近期的日程安排调出来，接着开口：“我晚上在这守夜，明早回剧组，多余的假挪到下周一你手术。这几天只能辛苦爸爸陪着你。等这部戏拍完我会休息两个月，带你和爸爸去旅游。”
一口气说完，没有卡顿，没有忧虑，没有低落，很自然，很顺畅。
凌母拽了拽身边凌父的衣袖，示意她去扶女儿起来。
二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看向地上的人。
丁青注视着那张和身边男人8成相似的脸，柔和开口：“见到了？”
凌醒：“……”
措手不及。
她捏了捏指尖的嫩肉，随着凌志安弯腰搀扶的动作，直起身子。
犹豫了一下，走向病床，再次蹲下。
然后把脸埋进妈妈的手掌里。
“见到了。”
丁青笑了笑，用空闲的另一只手，缓缓地覆在她背上，轻轻摩挲着。
“星星，你要是觉得别扭我们就换个医生。或者换个医院，反正妈妈这手术，哪个医院都能做。”
凌醒微微动了动下巴，下颚骨扫过凌母的掌心，表示不需要：“就在这做吧妈妈。”
至少她知道，这是个很好的医院。
有很好的……医生。
凌母拍了拍她的背：“很晚了，你和安安回去。刚进组不要总请假。有你爸爸在这照顾我。”
“关于需要注意的地方，”她微微停顿住，想了一下。
“他上午和你爸爸交代过了。再说了，妈妈现在还没有到行动不便的地步。”
凌志安不知道何时也走了过来，把沙发上的毯子搭在女儿身上。
“下周一妈妈手术当天你再过来，不让你来，总归是不放心的。”
轻声细语地补充。
凌醒没有讲话，一室温柔的安静。
过了一会，她把身子直起来，抬起眼眸。
又伸出手，把凌母垂落到眼睛上的几根白发拨到耳后：“是我做的不好，你和爸爸都开始生病变老了。”
“都会变老的，星星。”
凌志安就坐在床侧，注视着二人，有些动容。
他是真的觉得自己年龄大了，尤其是，今天在病房看到，等待他们的小沈的那一瞬间。
孩子们都长大了。
他们也变老了。
“虽然都会变老。”
凌志安看着有些低落的女儿，想了想还是补充道。
“但是接下来，我和你妈妈还是会更努力的加强锻炼。把身体养好，争取多陪我们的星星几年。”
旁边的孟安安一直默默听着，终究是没忍住，也迈着步子小跑过来。
“还有我，我也会陪着星星。”
凌醒接过她递来的手。
紧紧握住。
深夜总是容易动情。
一句不经意的话，或者一个细小的动作，都会幻化成一把尖锐的钩子，把人们埋藏在深处那些，温柔的，不易察觉的情绪勇敢彻底地勾拉出来。
然后摊平在表面，晒一晒。
几人一时都有些感慨，手掌紧紧在一起互相握着。
屋内一片欢声笑语。
便也都没有注意到此时病房门窗边，拿着病历本的男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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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住院部走廊，久违的空旷安静。
吴言今晚值大夜，正在心中庆幸这没有任何突发情况发生的平和状态。
想想，一时还有些雀跃。
她悠然地泡着咖啡，小声地哼着歌，准备溜达回护士站。
转身便被一旁路过，步履匆匆的男人吓了一跳。
把歌声吞回到嗓子里。
“沈医生？”
沈洛飞被叫住，脚步一停，微微朝她点头。
吴言大致扫了眼安静的vip病区走廊，又打量了下面前眼睑泛青的沈洛飞，眼里写满了震惊。
“沈医生，您不是昨天连跟三台手术，今早被主任勒令回去休息了吗？你怎么还在医院阴……”阴魂不散了？
“查房。”沈洛飞朝她摆手示意，没有多做解释。
只见他抬手揉了揉酸涩的胳膊，大步经过护士站，很快按了电梯，下楼离开。
果然冷漠。
吴言盯着沈洛飞的背影，还有些醒不过神来。
院草还没正式毕业都能独立查房了？而且这个时间查房？
她摸了摸手中温热的水杯，指尖被不经意洒出来的咖啡烫了一下。
脑子里突然叮的一声，彻底醒神。
恍然大悟。
吴言急急忙忙跑到护士站，翻出抽屉里的手机，给周玲玲发微信。
【玲玲，35床住的是你女神的妈妈是不是？】
爱星人士：
【吴言！说了保密的！】
对面很快回消息过来。语气焦灼。
【病人需要静养！】
吴言：
【哎呀，你急什么。网上都已经传开了。】
【现在谁不知道凌醒精神疲惫，出现在上大一附院。还说她疑似有孕呢。】
吴言沉浸在自己此刻的发现中，对接收到的消息不以为意。
她想了想，又在手机上编辑。
【我想告诉你的是--】
【我们一附院神俊英武，高大帅气，博学多才，看破红尘，待世人冷漠的新晋院草好像也难逃美人关呢。】
爱星人士：
【吴小言！你到底在胡言乱语什么！】
【不要私下给我男神女神泼脏水！】
吴言没有再回复，任由对面的周玲玲疯狂刷屏。
她摸了摸下巴，被自己这莫名其妙的第六感惊的一身鸡皮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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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洛飞下楼后便被车内等他已久的杜教授拎回了家。
“你小子是真不知道累啊。”
饭桌上的杜静远悠悠开口：“回国一个月，连跟了我一周手术。每天的门诊，报告，查房……是不是给你分配的工作，量太少了？”
沈洛飞抬起头，一扫脸上的倦意，对老师的好意全囊尽收。
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国内的一些病例和诊疗手段，我还不太熟悉。想要尽快上手，必须得比旁人更辛苦一些。”
“那今天呢？今天我是严令禁止，让你必须回去休息的。”杜教授不接他顾左言右的话茬，语气略显严厉。
“查房的时候你不在，我以为你老实回去休息了。结果你找张林打掩护，自己还是泡在医院里。医院是有你未来老婆吗？”
沈洛飞：“……”
“怎么跟孩子说话呢？”旁边端坐着的教授夫人瞪了他一眼，又夹起一筷子菜放进沈洛飞面前的盘子里。
“谢谢师母。”他点头礼貌回应。
“你老师就是心疼你，”女人语调温和，身上有着股岁月沉淀下的优雅，细细地出声劝导。
“千万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沈洛飞：“之后会注意的，今天是……情况特殊。”
杜教授看着眼前难得有些吞吐的学生，转头和旁边的夫人默契对视了一眼。
“因为那个女明星？”
语气中带着兴奋的狡黠。
“难怪极力跟我争取这个病人，还要求我必须主刀，看来是开窍了啊。”
沈洛飞：“……”
果然在这等着他呢。
一人唱红脸，一人唱白脸，分工明确，还挺默契。
“这次是我做的有些不合规了。”
沈洛飞轻轻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
按照规定来说，他还没有正式留院，是不能独立负责病人的。
今天这种做法，假设被有心人传出去，可能会连得老师都遭人诟病。
“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从研究生开始就在医院实习，做规培。论经验，并不比别人差。”
“更何况你的技术早已经达到独立管理病人的水平。”
杜静远看着眼前的得意门生，一时竟然生出些感慨。
当年那台众科室联合会诊的手术失败，他却因此结识了坐在他对面的这位学生。
两人亦师亦友。
漫长的时间过去，直到如今，他把他带回国，引荐到自己的医院。
……
但显然，眼前的人还没有彻底从当年的事中走出来。
按照他的天赋和本领，该有耀眼的自信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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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飞，你会是个好医生。”
沈洛飞脱掉鞋子，闭着眼睛平躺在公寓的沙发上，回想着老师在他临走前轻喃的话。
久违的熟悉感。
“阿飞，你会是个好医生。”
在遥远的从前，甚至在他成为一名医生前，就有人对他说过的，一模一样的话。
所带来的熟悉感。
那人坚定地，温柔地，一脸自信地期盼着他的未来。
沈洛飞在一片黑暗中伸出手指，轻轻地摩挲着腕上悬挂的黑色坠子。
一室寂静。
过了一会儿。
他微微直起身子，抬手从前面的桌子上摸出打火机，又顺手捏起一根烟，然后就着窗外隐约的灯光点燃。
想了想，还是没有放到嘴边。
他微扬着头，用余光数着窗外楼房的层高，眼神中带着迷蒙。
不知不觉，天都快要亮了。
有人已经安然地入睡，也有人还在彻夜奔忙。
都是世间常态。
但他睡不着。
满脑子嗡嗡响，全是今天的事，杂乱无章地交织着。
先是见到他虽然震惊依旧一脸温和的病人，接着是客气礼貌的病人……家属。
然后是等他吃饭的老师。
最后是如果不出意外就定在下周一他做一助的那台手术。
混乱交织，怅然所失。
……
“刺”地一身，烟头的火星不经意已经燃到顶端，烧到他的手指。
沈洛飞有些醒过神来。
他把剩余的烟灰放进面前的塑料盒子里。
平扫了一眼因为回国匆忙，好多家具还没有添置的公寓。
桌上手机里不停的消息震动传来。
他索性站起来从卧室抱出一床被子，重新躺下。
认真地刷起微博。
【凌醒】：没有怀孕，单身。是家人生病，无碍。大家不要担心。”
凌醒憔悴凌醒怀孕凌醒回应凌醒家人类似的一系列词条还挂在热搜上。
沈洛飞切换账号，找到关注列表里的1，然后给该当事人的回应点了个赞。
接着他打开微信，发现群里一堆人在艾特他。
【小沈，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回国后第一个病人，病人家属是凌醒！】
【呜，凌妹今天竟然在医院，还在我们科室。我为什么要休息！我要加班！】
【沈医生？在吗？在吗？能不能换换病号？我愿意帮你值一周大夜！】
“……”
【不换。】
他违背自己原则，辛苦争取来的病人……家属。
千金不换。
沈洛飞点击发送，重新关上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