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会心疼
到了有人的村落城镇，车子行驶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车轱辘压过青石板路，依旧是“吱呀吱呀”的声响。大概是出了闹市，商贩走卒的声音渐渐消退，四周又安静了下来，只有车轱辘转过的声音。
方简有些乏了，他将手中的书放下，抬眼看过去，对面的宋知闲早就趴在了小桌上。
但他睡得不算安稳。
眉眼都皱了起来，嘴也抿得紧紧的。
方简再仔细一瞧，宋知闲的身子还在发颤。只因为太过轻微，刚看见的时候他还以为是车子行驶带起来的晃动。
“做噩梦了？”
方简往前倾了倾身子，又伸出一只手，打算叫醒宋知闲。
“师兄！”
却没想，梦中的人突然惊醒，一把握住了还在半空中的手。
两人都愣住了。
呼——
咚——
呼——
咚——
宋知闲大概真的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此时，他的额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还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然而，这都不是方简愣住的理由。
是宋知闲的眼神，还有紧紧抓在他手腕处的手。又惊又怒、还很用力。
如果眼神有实体，方简感觉自己已经被这些密密麻麻的丝线裹的严丝合缝，就好像他对着宋知闲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样。虽然宋知闲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劲，急忙松开了手，又垂下了头。但手腕处那种宛若骨碎的感觉还在时不时地提醒着方简——眼前这个人很不对劲。
是他大意了。背上已经出了一层薄薄的汗，心跳也不由自主加快了。
方简敛眸，嘴角轻轻扬起，另一只手捏着手腕揉了揉，打破了沉默，
“看你被梦魇住了，还想叫醒你呢。”说着，他又抬眼看了过去，神色之中还带着浓浓的担忧，“被吓醒了？”
宋知闲又瑟缩起了身子，紧紧地抱住了膝，脸也埋了进去，还在微微颤抖。
方简又顿住了，眼前宋知闲的模样也不似作假。而且，怎么会有人能有那么好的演技，从头到尾从一个阴狠嗜血的魔头变成一个纯情胆怯的小兔。再说，在他面前演又有什么好处呢。
而且，他每次刚起了疑心，又被对面人的言行举止打破。每次深信不疑时，又有新的异样冒了出来。
难道……
主角他……有双重人格？
宋知闲没有答话，只是身子颤抖的更加厉害了。
方简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并为之描摹了一下本来应该走的路线——
主角前十五年的人格应该都是眼前这个胆小纯情的人格。按照剧情线发展，主人格应该在门派大比前就被那个魔头人格打败，然后后续剧情也应该是那个人格走。
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可能是他穿越过来的蝴蝶效应。毕竟原文中的主角和大弟子第一次见面是在第三场比试上。那个人格没有成功挤掉主人格，但也没有消失。
只是会偶尔冒出来？然后他就会觉得主角不对劲？
越想越觉得合理！
方简不由在心中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一个大大的赞。于是说的话也更加真情实感，含着浓浓的关切之意，听起来如沐春风，和煦温暖，
“是梦到了什么害怕的东西了？”
两人之间的桌子很窄小，方简完全可以伸手过去。无论是将那个深埋着的脑袋捧起，或是在那双紧紧抓着膝盖的手上拍拍。都很轻易。
于是，久久得不到回应的方简，鬼使神差的探出了手，如心中所想的做了。
——
宋知闲的确做了个不太好的梦，不好到，他下意识就将这件事隔绝在了他的记忆里。但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做了这个梦。
梦里的师兄又变的绝情了起来。
他梦到了那个时候。他刚被抽去人骨，废去修为，浑身无力、血肉模糊地瘫在地上，甚至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师兄就是在这个时候来的。
他不痛，却困得很；但当他从半阖的眼帘里看到一双干净的和整个环境格格不入的鞋时，精神瞬间就提起来了。
来人淡淡的声音在他的头顶响起，听不出任何情绪。
其实他的耳朵也听不太真切了，那些话都模模糊糊的，但他还是很开心。因为那熟悉的声音告诉着他，来的是师兄呀。
他就知道，师兄一定会来的。
他要等到师兄来才行——就是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他受了无数的苦刑依旧吊着一口气。
“……师、咳、师兄……咳……”
大概是太久没有说话了，嗓子里总有一种异物感。他用尽全力才勉强吐出了这两个略带清晰的字。
他想抬起头，却再没有多余的力气，甚至连睁眼都快做不到了。
“……”
不是我……
再开口，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发不出声了。
良久，他好像听到了一声轻轻的叹息，然后是衣服摩挲声，再之后又有两根手指捏住了他的下巴。一个圆乎乎的、冰冰凉凉的东西被塞进了他的嘴里，一入嘴又在顷刻间化作好几道暖流散满了全身。
好舒服……原来师兄是来给他送药的吗……
他迷迷糊糊间想。
但在确认他服下了那颗丹药后，那手指又直接泄了力道，他的下巴又狠狠地磕在了地面上。明明身上比这更严重的伤比比皆是，但他就是觉得这一下很疼——疼的要命。心底也涌上了一股浓浓的不安。
但师兄没再说话了，他开始了奇怪的动作。
先摸到了手腕，什么也没有；又摸到了脚踝，还是什么都没有。
他大概明白了师兄在找什么，这会儿子也恢复了一些力气。于是他赶忙扭过头，磕磕巴巴地说：“……没、没了，被、被他们……咳咳……”
话虽没说完，但他知道师兄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停下了动作。其实他说谎了，手脚上的被拿走了，但腰上的还在。可是脑子里有个声音告诉他，师兄现在的情况很不妙。但具体哪里不妙，他又说不上来。只是心里一直有一阵恐慌吹不散。
师兄抬起了头，表情却奇怪的很，像嘲笑，又像是鄙夷。
师兄又走到了他的面前蹲下，朝他伸出了手，又张开，里面躺着五枚精致可爱的小玉铃。
他不由睁大了眼望过去，奇怪啊……不是被他们拿走了吗……而且，就拿走了四枚啊……
他的手突然就恢复了力气，使劲摸向了自己的腰间，却什么都没有摸到。于是他又看向了那只摊在他眼前的手，手下意识地就想探过去。
就在他要搭上时，那只手又往回缩了一点，慢慢合上。他有些奇怪地向上看去，师兄的表情却又蒙上了一层黑雾。于是他又低下了头，眼前突然飘下了一层尘土，都漫进了他的眼睛了。
他有些难受的眨了眨眼，哪里来的尘呢？
他顺着那飘扬在眼前的白尘看去，看到了刚刚那只手紧握着，手指摩擦间，透过指间的缝隙，飘下了一道又一道的白尘。
“不——”
“师兄！”
他的身体突然就恢复了力气，目眦尽裂，直接扑了上去。
然后就抓住了方简的手。
——
宋知闲用力地将自己圈成了一团，好像这样的话，就没有谁能再伤害到他。此时他还很害怕，他害怕自己狼狈的模样又被此时的方简看去；他害怕再得到如那时一般嫌恶的眼神。
无声比有声还要伤人。
只是，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感觉到了两道温暖粗糙的手摸上了脑袋两侧。
方简只用了一点点力气，甚至可以说是宋知闲自己抬起来的。
那张精致的脸上又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但今天的宋知闲没有哭，眼眶都没红。只是和那双眼睛对上的那一刻，方简就是感受到了一股浓的化不开的悲伤。
一双杏眼没了平日的光彩，就这样微微睁大，顺着看了过来。
方简心里“咯噔”了一下，心底也涌上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大概就是心疼。可是心疼什么呢？
心疼此刻的主角吗？
是……吧……
他心疼此刻的主角。心疼此刻的宋知闲。心疼无论以后会怎么，但此刻脆弱无比的宋知闲。
他总算是明白了一点自己这段时间的异样。
两人就这样默默对视着，没有人再开口。
一人眨眼，另一人也跟着眨眼；一人呼吸另，一人也跟着呼吸。两人默契地走上了同一个频率。
一时间，车内车外，就只有车轱辘“吱呀”转的声音。车厢内寂静如水，两人明明没有再做什么其他的动作，却又自生一种莫名暧昧的氛围。
良久，却是宋知闲先开的口：“师兄……”声音中还带着迟疑、犹豫。
“嗯。”方简下意识应了一声。内心慢慢攀爬上了一根刚破土的小藤蔓，“嘶嘶”轻挠。
“师兄。”宋知闲又叫了一声，他的眼神中有着一种方简也说不出的执拗。
“嗯。”方简又应了。那根藤蔓又紧紧地缠绕了数圈。
“师兄。”宋知闲又低低唤了一声，这一次和前两次不一样了。大概是得到了回应，居然让他听出了点似水柔情。小藤蔓最顶上的枝条“噗”地冒出了一个小花骨朵。
“嗯，我在。”方简如捧至宝，喉结上下滚动，又认真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