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 章 悍吏之来
两人回进屋内,一个低着头盛出汤药,一个红着脸将豆腐装盘;一个去罐子里捞出半碟香椿,一个将李婶给的饼子摆上桌面。
看雪婷胸前衣襟褶皱得厉害,可见山野青年并不太受世俗礼法的约束。
单母干咳一声:“做什么去了?要这么久。”
雪婷抬起头,不小心露出脖颈上娇艳的吻痕:“啊…没,没做什么。”
单岩抢话道:“害,雪婷急着给咱送吃的,把膝盖摔破了,我给她看看。”
寻川心中腹诽:“难道种了草莓,还要向老娘汇报?”
“雪婷。”反应过来的单母有些尴尬道:“你家里还有余下的蛇神雕像没?有的话,让石头去搬一个过来。”
单岩闻言惊喜交加:“母亲,你终于肯治病了!”
单母摇头道:“我这把年纪已经活得够本了。要说现在存点心思,无非是活到你成家立业,再留着现在的模样,体体面面地下去和你爹团聚。石头,按理说你的婚事需要通过寻家指配。雪婷转过灵,有些特殊…”
说完这句,单母斜眼看着寻川,见后者微微点头,单母又道:“再者按照幽月帮的规矩,咱们也得入了帮,雪婷才好嫁过来。”
单母顿了一下,待寻川又点过头,道:“青春不等人,你俩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你不是总想做持刀客么?娘便信了蛇神,成全你罢。至于以后你有没有机会回内城为州府效力,相信只要你保持良善,别做什么为虎作伥,伤天害理的事,寻家人就算念及你爹的功勋,也不会把你拒之门外。”
单岩郑重其事地点头道:“儿子晓得。”
单母拉过雪婷小手,问道:“姑娘,你愿意吗?”
雪婷低眉垂眼,从鼻腔里轻轻嗯了一声。
单母道:“那便好。既然咱们决定入帮,就该做好分内之事。公孙扬把小寻寄在这里,你得像兄弟一般待他。”
单岩道:“不消母亲吩咐,儿子与小寻是一见如故。小寻,你生活上有任何困难,尽管与我提就是。”
寻川谢道:“承蒙几位热心收留,小寻感激不尽。我离家多日,恐怕家人挂念,不知能否写封家书回去?”
单岩与雪婷面面相觑,哑了片刻,道:“这地方没有邮差,除了李婶,大伙也没这方面的需求。”
雪婷跟着道:“李婶和徐滢每月互寄信物,都是托公孙姑娘进城时帮忙带的,不然你等他回来?”
且不说公孙扬是敌非友,把寻川留在颜神村动机不明,就算愿意帮忙带信,能有什么隐私可言?
寻川毫不犹豫地在头脑中否定了雪婷的提议,只淡淡地回了一句:“再说吧。”
人的悲喜并不相通,单岩踌躇满志地憧憬着未来,寻川则怅然坐到窗边。
哒哒哒…
杂乱的马蹄声里混着女人的哭喊:“军爷,这是我女儿上学的口粮,求你手下留情…”
寻川循声望去,只见一队黑甲官兵高高骑在马上,每人的马鞍侧面都挂着数只蓬头垢脸,面黄肌瘦的人头。
为首那骑白净面皮,两腮各留一绺胡须,肥胖的肚腩使他骑马时无法像常人一样身体前倾,而是整个靠坐在特制的马鞍上。
此人姓董名虎,在贾仁当年重组青州军政班子时,靠着献上自己美貌的妹子换来了贼曹副都尉一职。
官职不算大,却是个可以借着巡理治安搜刮民膏的肥差。
董虎双手捏了一张饼子,时不时地咬上一口,发出吧唧吧唧的咀嚼声。
寻川日间见过的牛二,正搀着李婶趔趔趄趄地追在董虎马匹后面。
董虎斜后的一名官兵手中抬着马鞭,眼神中尽是嘲弄:“刁妇,董将军远道而来,没有酒肉招待就算了,吃你一口面饼也舍不得。”
李婶脚步虚浮,声音嘶哑了大半:“军爷,我家里只剩这点面粉,你们吃了,我家滢滢…哎呦,老牛!”
话音未落,那官兵已经一鞭打了下来。
牛二张开双臂将李婶护在身前,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接下这鞭,本就难以蔽体的衣服后面登时又多了一道口子,皮肉绽开,鲜血溅入后方官兵的坐骑眼中,那马匹受惊,高高抬起前蹄,险些将自家主人甩将下来。
官兵出了洋相,拔出刀恶狠狠地叫道:“再嚷嚷,老子一刀攮死你!”
“小于,不可。”董虎将咬了两口的饼子丢在地上,摆手道:“咱们今天出来是为了找人,任务尚未完成,岂可因为一时之气与民冲突?”
那于姓官兵将刀潦草地夹在腋下,换了一副笑脸,谄媚道:“董大人爱民如子,小人学到了。”
董虎打着官腔,继续说道:“虽然人没找到,这一路也顺便剿了不少流匪,小于你作战英勇,本官看在眼里,回去自当禀明上司,论功行赏。”
原来寻川失踪后,宗家与学宫第一时间发动各自势力在临淄内城展开了地毯式的搜索。
而董虎这一支轻骑兵,则是受了州府的命令出城寻找,所谓剿匪,不过是沿路杀了些手无寸铁的灾民罢了。
官兵闻言大喜过望,抱拳道:“多谢董将军提拔,董将军大恩,于林海没齿难忘!”
董虎从怀间的布包里掏出一张新饼,放在鼻尖闻了闻道:“不必客气。小于啊,你年轻有为,正是进取的时候,一定要养精蓄锐,不要被美色迷住。”
于林海近来纳了一房美妾,正是如胶似漆,难舍难分的时候,贪酒好色的董虎拿话点他,他如何不懂?
“启禀将军,最近确有一名民女相中,勾引下官,要不是将军提醒,下官险些把持不住。”于林海眼神中闪过一丝阴狠,咬牙道:“这女子用心险恶,下官…下官回去后就与她一刀两断,将其交给将军处置!”
董虎身体后仰,得意地拍拍肚皮:“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大将军。”李婶听过二人对话,只当董虎是个好官,上前道:“我的饼子…”
“你这刁妇好不识趣!将军方才已经把饼还你了,怎么仍在这里纠缠不休?”于林海指着被董虎扔在地上的半张饼:“还不捡了滚回家去?”
李婶小心翼翼地趴在地上,捡起饼子用衣摆擦了揣进怀里,又朝着董虎方向乞求道:“大将军,剩下的也…也还给我吧,我女儿在学宫读书,如果以后做了女官,你们就是同僚…”
“呵呵呵呵呵…这妇人有点意思。”董虎眯起眼睛:“与我做同僚么?你也太小看本官了。”
众官兵一齐发笑,叫道:“临淄学宫可是给有钱人家的小姐少爷们交际的地方,你女儿去了,不过是个陪读。”
“还当现在是二十年前,进了学宫可以修真养气,鲤跃龙门呢?”
“不能鲤跃龙门,飞上枝头也是有的,万一她女儿有点姿色,被哪位公子哥收做禁脔,也不错嘛,嘿嘿嘿…”
于林海待众人笑完,鞭指李婶道:“你们这些村户想到城里过活,就让家里的男娃早些找个工坊去抡铁锤,女娃躺那柳巷里面双腿一张,哪个不比读书来得快?今天你用几张破饼,学到老爷们这些道理,回家偷着乐吧。”
“不对。”李婶身子剧烈颤抖,前额几乎点到地上:“你们说的不对,我家滢滢去学宫读了书就是文化人,以后也要做公差的。”
董虎不屑地扫视一眼李婶:“那你说说,你女儿读的什么书?学的什么文化?”
李婶哇地呕出一大口鲜血,兀自说道:“我不识字,也不懂她学了什么,但学宫一定不是你们说的那样。”
“学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学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学了报应循环,因果不爽;学了古之为政,爱民为大。狗官,你现在知道了么?”
一声厉吼,炸响了整个颜神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