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上午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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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西迪所说，一夜过去，埃托里奥那残破的街道就已经恢复成了原样。
阿默尔在卡洛斯的盛情相邀下，和这位年轻的旅店老板一起去吃了早餐，并得到了玛丽安之前特地给他准备的载具，一辆自行车。是帝国南部常见的款式，由帝国研究所的生活部门研发，荣光教会生发座进行附魔加工，然后联合推广的东西。因其实用性受到了广泛好评。
阿默尔从之前货币流通的情况就已经得出在“怠惰”扭曲认知能力影响下，埃托里奥的文化风俗和整体经济已经趋近于正常的帝国南部小镇。现在看到这么一辆载具，倒也不算意外。
当然，少量的惊讶还是要有的。
他借这惊讶问了卡洛斯几句城镇的交通问题，又说了几句城市的贸易和发展，讲了些在其他地方见到的奇人轶事。蒙蒂利亚的“生时容器”在秘界保有盛名，阿默尔作为监秘会的高级调查人员，走南闯北去过不少地方，从帝国南部最繁荣兴盛的永春之城，到北边的擅长骑猎以雇佣兵出名的游牧民族，大到荣光教会与斯利奇王室的分封庆典，小到偏远乡村地窖里的故事会，那些或是跌宕起伏、或是平淡温馨的经历在他出色的口才下，化作了一个又一个由三言两语编制的趣事，轻而易举就将自幼生长在埃托里奥的小镇青年哄得忘了东南西北。
如此，卡洛斯对他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告诉阿默尔说：“我们这里节日庆典也不少。只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很多都取消了。虽然是港口城市，但是我们往年秋收后也会举行丰收祭，庆祝丰收后会召开美食节和晚会，有时候会因为季节渔获的差异开展特殊的品鉴大赛，春日的读书节、夏日的海洋庆典、秋日的丰收祭典、冬天的感恩节，都是由教堂的神职人员们带头组织，同时也会带领大家一起向我们的神献上贺礼。就是偶尔来了一只商队，大家都会为此组织庆贺晚会的。”
卡洛斯口里的埃托里奥平静而温馨，人们热诚而善良，好像这里就只是一座普普通通的小镇，是帝国南部无数不起眼的小港口之一。
跟阿默尔所见的现实竟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调查员一路耐心聆听，一路就收到了多少个白眼。
卡洛斯大概在当地人缘颇好，他们早上这一路，几乎遇到的每一个人都会主动跟这位年轻的旅店老板打招呼，然而这种友善在他们看到阿默尔的一瞬间就变成了浓厚的担忧和□□的排斥。
“卡卡，你就是心肠太好，做生意是买卖勾当，两边谈的是利益，若是太过热情，客人也会感到尴尬。”
“这段时候来的外乡人不比往常，你可要多家注意安全。”
“玛丽安那女人现在都不安分，是她给你介绍的客人吧。我看她就是不安好心，纯粹看你好欺负。”
阅历深厚的人自然浑不在意，甚至十分绅士的站在一旁回避正面冲突，等待着卡洛斯的朋友们苦心忠劝说他远离异乡人。年轻人已然无地自容，最后只能匆匆把阿默尔领回旅馆。
到了自己的地方，卡洛斯才松了口气。
“大家之前也没有那么排外。西格太太来了之后——不，这也不是西格太太的问题。过去在这种时候，神殿的大人们会定期举行洗礼仪式，来清除大家心中的灾厄，然后召集画家、诗人和文艺创作者会将人们心中的灾厄编织创作成作品，奉到神的面前去。洗礼仪式已经延迟了大半年，就连神殿的诸位大人，出来的时间也少了很多。镇长之前开过几次会，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他一脸落寞的坐在椅子上，“现在大家都只会按自己的办法行事，大家也只能按自己的法子做事。”
“这是人之常情，”阿默尔站在年轻人的前面说道，“遇到无法解决的困境时，能靠谩骂和责难就能把日子熬过去，那是一件好事。”
卡洛斯怔然抬头，仰望着这位异乡旅客。
“它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或值得痛恨的事情。”
阿默尔顶着年轻人纯粹而干净的目光，尝试着向他比划了两下，没有攻击性的身体动作显然拉近了他们的距离，“我也遇到过类似的事情。我过去帝国西边的放逐之野，你听说那个地方吗？”
“没有。”
“那是整个帝国最荒芜的地带，是斯利奇王室和荣光教会处置流放罪人的场所。它是由人力浇筑，由秘术加固而成的炼狱，但凡不能直接处以死刑的十恶不赦之兽、十恶不赦之人，都会在经过帝国最高审判庭裁决后，被押送到那里去。帝国的施法者和骑士会在那里给罪恶者受戒，让他们失去触觉、味觉，不知喜乐，永远沉浸在痛苦与愤怒之中，直到给他们受戒的人死去。”
“阿默尔先生，您看起来不像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很荣信得到你的信任。”
阿默尔笑了笑，说道：“那次旅行只是一场意外。意外让我无辜流落到了放逐之野，没有通过受戒根本没办法在那里生活，衣食住行难以兼顾，整日朝不保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罪恶者彼此厮杀，智慧生物在时间的磋磨下失去理智，成为连本能都被篡改的野兽。那可真是一段暗无天日的时光。你没办法去怪罪意外，也没能力去改变环境，只能奢求幸运光顾未来，靠做梦来脱离现状。”
卡洛斯知道自己应该说些安慰的话语，可他实在没办法对那些不懂的事情感同身受，那种艰苦的生活对他来说实在太遥远了。他没法子在阿默尔面前做出随口符合感慨生活万千的行为，只能蠕动了几下嘴唇，磕磕绊绊道，“您现在已经出来了！您真厉害！”
“谢谢你的赞扬，卡卡。所以我说，他们是我能够理解的人。当你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时候，你就只能去将那些负面情绪倾倒在更弱小的东西身上。至少他们无法伤害你。而你会因此发现自己并非最底层的那一个，从而得到喘息，得到微薄的希望，得以苟且。”
卡洛斯茫然地向上仰望。
他听见面前那位成熟稳重而优雅的先生说道：“这并不是需要怪罪的行为。”
“生时容器”的囚徒忍不住缠紧了他的看守者，在其脑海中吐了一句：“骗子。”
阿默尔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西迪的恭维，然后终于在这场漫长的谈话中图穷匕见。
“我能够理解他们，没有谁是可以单纯的通过怪罪别人就能得到满足的，这只是在恶劣环境中的情非得已。”
“那怎样才能摆脱这种情非得已？”卡洛斯忍不住问他。
“去寻根究底，去查明原因，去解决问题。”
阿默尔将一只手按在他的肩头，看着卡洛斯的双眼说道：“你要从最开始出现端倪的地方找起，想办法改善他们的困境，才能找到解决问题的机会。”
“卡卡，你希望他们变成什么模样呢？”
卡洛斯已经完全陷入了阿默尔给他限定的思路之中，“我想要之前埃托里奥……”
他克制不住地想要低头，又实在没办法把视线从阿默尔的眼底里挪开，就只能低声将自己的愿望坦露出来：“我想要最开始的埃托里奥……我是说，我想将这座小镇最好的一面展示给您看……展示给每一个来到这里的游客看，让大家都知道这里是多美好的地方。我想带您去我们这里最好最热闹的餐馆和广场，想带您去参加我们庆典和节日，想让您看看我们的信仰，感受我们神的伟大。”
“……埃托里奥真的有很多很好很漂亮的地方，我想带您去看看。”
他说：“可我根本做不到。我没有那个能力改变现状。夜里频繁的动静，愈加寒冷的气候，不断延后的祭祀……我一样都改变不了。我也没办法劝说镇里人去接受这个现状。”
“我们可以去找做得到这些的人。”阿默尔说道。
“做得到的……大家都找过神殿的大人们。是他们告诉我们，每到天明一切都会恢复原状，事实却是如此，他们说等待就能得到结果，所以大家在努力习惯这种生活……”
“他们告诉你只需要等待？”
“是的，阿默尔先生。”
卡洛斯皱着眉头回忆，“他们说，我们所信仰的‘真知之主’，早就预见了一切。”
“但这一切对于你们来说并不像是做好了应对准备的东西。”阿默尔说。
卡洛斯沉默了下去。
“你们需要了解更多的东西，需要知道更多的东西。”
“那我应该怎么做？”
阿默尔看着这双满是迷茫、不知所措的眼睛，“带我去参观一下你们的神殿吧，卡卡先生。我们一起去询问那些‘知道一切’的大人们。”
“也同时和我说说你们信仰的那位全知全能的‘神’。”